32、32番外三

暗一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除去他与娘娘相遇那天,除去他求娘娘留下那天,除去他和娘娘大婚那天,除去……好吧,暗一承认和他娘娘在一起的很多时间他都很紧张,但是这次真的不同——因为他马上要恢复原本的相貌。

做出这个决定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就包括娘娘在宫中呆腻了,近年来愈发想往外跑。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驸马去世,远嫁的长公主重新回到宫中居住。为此太后特意设宴欢迎女儿,而参加宴会的勋贵突然发现,皇帝陛下和公主竟然一点都不像。

因为这些年没继续使用药水,所以暗一的外貌不断在向原本的方向靠拢,因为这种变化缓慢且细微,所以一直无人发现,直到和先帝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公主回来,大家才产生疑虑。

好在勋贵的思维没有那么跳跃,长大后相貌突变之人也很多,所以大家都一笑而过。唯独皇后娘娘半夜不睡觉盯着暗一看,让对方直冒冷汗。

“娘……娘娘。”

两人私底下都以夫君娘子相称,但暗一有个毛病,只要他一紧张,娘子就变成娘娘,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林尽染捏住对方下巴,“夫君,你紧张什么?”

暗一:“没、没紧张。”

“真的?”皇后娘娘挑眉,盯了对方半晌后转过身,慢吞吞地说道,“没事就算了。”

面对墙壁的林尽染在心中默默数数,一、二、三……

刚刚数到三,身后就传来犹豫的声音,“关于我的相貌……”

皇后娘娘在心中颇为无奈地笑了,这些年,暗一就从未挣扎过超出三秒,未免也可爱。其实很多时候,林尽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单纯喜欢看暗一紧张的表情。

然而偏偏兵不厌诈,只要她做做样子,对方就立马全部交代。比如‘浅如没生病,是我把她赶走的,我觉得您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我不是忘了叫丞相来宫中,我是故意的。’‘太子昨晚想和你一起睡,我拒绝了。’

皇后娘娘:夫妻间有秘密很正常,我也支持。但能不能别每条秘密都是想独占我,而且老实说,这还算秘密?

不过这次皇后娘娘没有失望,暗一真说出点其他事,他道,“我并非从关州来。”

林尽染叹气,这个事……她也知道。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很多秘密都无法掩饰住,比如她曾想确定暗一的生辰在哪天。去暗阁调查才发现,对方所说的童年经历和记录有很大出入,一看就是伪造的。对方说谎的原因很容易猜到,林尽染感动之余也没有拆穿对方。

毕竟夫妻或者世间的任何关系都一样,对方既然编造出谎言,你又何必询问真相。

皇后娘娘翻过身,温和地笑了,“嗯,我都知道。”

暗一还有些忐忑,“您不生气?”

“凑合过呗,又不能离。”林尽染面露狡黠之色,指尖点在他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眉眼上,“而且你给我看看是什么样,我就不生气。”

向来有求必应的暗一思考半宿,第二天一早就赶至东宫,语重心长地告诉对方,“准备准备即位吧。”

太子大惊失色,“父皇您可是身体不适?”

这孩子是十年前林空流从宗室挑选出来的,父母俱亡且家境不好,一直被寄养在亲戚家。刚来骊阙城那会儿,五岁的小孩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顿时引得林尽染心疼不已。虽然不愿意生孩子也不愿意养婴儿,但是皇后娘娘对懂事的半大孩子却非常好,恨不得每天抱在怀里悉心照料。

而且太子也确实乖巧懂事,若不是皇后娘娘太喜欢这个孩子,暗一没准也能更疼对方一点。他从回忆里抽出神,告诉儿子,“没有,就是觉得你长大了。”

刚满十五岁的太子:父皇你在说什么胡话???我还是个孩子啊。

太子恍恍惚惚被他爹撵走了,走出东宫才想明白这是他家啊!不过他此时也确实需要出府,一刻钟后,太子走进书房,用乖巧而可怜的眼神盯着对方,“舅舅。”

丞相看着眼前和他妹惹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心都凉了半截。

……

最后,新皇即位这件事还是被定下来,而且说实话,大臣们对此接受非常良好。一是因为太子已经上朝三年,举手投足中透露出英明果断,真正即位也未必不如承帝;二是皇上这些年骚操作实在太多,三天一出家,五天一退位,若非他其他方面确实能称得上贤主,大家早就控制不住手里的刀了。

所以大家一拍即合,争取早日让新皇登基,而整个过程中,对此不满的也只有太子一人而已。

先被父亲冷酷地推到前朝,又被舅舅无情镇压,惨兮兮的太子只能向母亲求助。结果到了裕安宫,才发现他娘已经开始收拾出宫衣物,还快乐地哼起歌。

太子:抱紧可怜的自己。

由于生活没什么烦恼,已经不需要演戏的皇后娘娘换回自己最爱的浅色衣裙,又卸去厚重的浓妆,如今看上去竟然比当贵妃那时还年轻几分,如今站在儿子身边也更像个姐姐,而不是母亲。她拍了拍儿子的肩,“恭喜啊。”

太子哼唧道,“娘,我不太想当皇帝。”

早年坑哥,现在坑儿子的皇后娘娘正襟危坐,十分严厉地说道,“莫要胡言。”迎着儿子突然紧张的眼神,她揉了一把对方头发,“这事在心里想想就行,说出来就太拉仇恨。”

太子殿下露出无语的表情,林尽染仿佛没看见似的补充道,“况且你爹要是愿意当皇上,还能轮得到你?你可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被母亲致命三连击的太子都快哭声,他像小时候般伏在母亲膝头,“可是我有些害怕。”

儿子可怜巴巴的表情让皇后娘娘心疼极了,她安慰道,“不必害怕,因为你并非一人。无论何时,都有人站在你身后支持着你,”皇后娘娘顿了顿,“那就是你舅舅。”

虽然哭笑不得,但太子心里的恐慌还是被打消,况且他早就知道母亲对深宫有恐惧,若不是为了陪他,对方可能早就离开。年少的太子终是选择担起这份责任,“我会当个好皇帝的,你们不用担心。”

安慰完儿子,皇后娘娘又继续她的收拾大计,立马被抛弃的太子凉凉地说道,“娘,您就不怕我做出点什么,自古主动退位的皇帝少有好下场。”

林尽染回头,微微一笑,“你多虑了。”

太子一直以为对方说的多虑是指他们对自己很放心,等到登基后,他才彻底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收到母亲留下的信,说他们二人要离开,勿念。

林尽染离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暗一已经恢复原貌,碰到熟人她可解释不清,唯独早就料到会这样的林空流出现在门口。

丞相大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眼角亦早早出现细纹,他笑着对陌生而熟悉的男人道,“别把我妹妹带走太远。”

暗一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像是达成某种承诺。他们无声的对视,好似婚礼中父亲将女儿交给对方。丞相大人忽然道,“小时候,染儿受欺负我去找其他小孩给她报仇,父亲责骂时我替她顶罪,所有事情都是我陪她完成,我从未想过会让别人来替我做这些事,如今,我却愿意让你来替我完成。”

失去君臣这层关系,两个男人反而更容易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亦是因为十余年的亲眼所见,林空流终于认同了妹妹的丈夫。

暗一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哥哥。”

二人相视一笑,却迎来林尽染的鄙夷,“你们俩怎么回事,我就是出去玩两天,不要说得好像这辈子都不能再见面好不好!”

突然感情外放的丞相大人也觉得不好意思,摆摆手,“快走吧,没有你们俩我反而轻松。”

马车飞驰而去,知道哥哥只是口是心非的林尽染大喊,“你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继续麻烦你。”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逐渐飘远,恍惚间,林空流好似看见她大婚那日,只是那时他满心忧虑,而现在,他终于能露出笑容。

他的妹妹啊,终于找到幸福。

……

事实证明,嘴上说个不停的人未必真心,等到二人真正离开时,他们才发现林尽染根本不爱动,反而是暗一对出行极其感兴趣,还偏爱深山野林。

如果比喻的话,林尽染就是现代老年旅行团,每到一个地方疯狂消费后就瘫在客栈;而暗一则是贝爷,带把刀就能钻入原始森林,甚至还能打造出人类文明。

夫妻间相处就要互相迁就,而皇后娘娘被对方迁就十余年,此时也想回报一番。可是两人在野外居住的第一晚就翻车。

他们住在猎户废弃的小屋里,两人吃完溪流中抓到的鲜鱼后,很快就决定睡觉。只是摊开纱帘时,林尽染才发现她买的蚊帐好像有点小。

暗一在篝火中填上两把树枝,“我不需要。”

也许是曾经用药的缘故,暗一确实不招蚊虫,而林尽染则正好和他体质相反。这点在入睡时体现得非常明显,蚊子直直忽略没有任何防护的暗一,拼命往林尽染蚊帐里钻,哪怕是钻不进去,也要停在蚊帐外侧。

山野的蚊子很大,不断发出嗡嗡声,有半点声音就睡不着的林尽染满脸怒色,而躺在一旁的暗一则想笑不敢笑。

林尽染:“麻烦你装模作样也装得像一点,嘴上没笑,身体震动的频率都快赶上蚊子了。”

离开了等级森严的骊阙城,回到最熟的山林,暗一性格都比平常活泼不少。林尽染一说他就真的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传过树木花草,一直荡在对方心里。

林尽染几乎没听见过暗一如此放肆的笑声,她的心也不由得柔软起来,她坐起身捧住对方脸颊,正要吻上去,却被对方偏头闪过。

林尽染:???

林尽染:!!!

皇后娘娘沉下脸,“你外面有狗了?”

暗一垂下眸,“我就是不太适应。”

月光下对方面容显出惊人的瓷白,星眸中薄雾涌现,淡粉色的唇好似春日蓓蕾。如果说之前狗皇帝面容是冷酷骑士,那么暗一真实的相貌就是玫瑰丛中的病弱公……王子!让人控制不住想摧……怜惜!

林尽染捧住自己的心脏,在心里疯狂嗷嗷嗷嗷呐喊一阵,才摆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夫君,你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暗一轻轻抬起头,像是山中幼鹿小心翼翼从树后探出脑袋,查探外界是否有危险,他道,“真的?”

“真的!”林尽染信誓旦旦回答,如果她没有捂住自己的鼻子,可信性还能再高一点。

“我还是用秘药把脸变得……”

“不要,”林尽染突然喊出声,为了不让福利消失,她艰难地开口劝慰道,“你真的不必担心。”

暗一如此喜欢山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这里没人,不会像之前出现在集市时,所有人都紧盯着他。他可是暗卫出身,对别人的视线最敏感,之前做皇帝因为大家不敢直视龙颜所以没有这方面问题,此时却非常苦恼。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道,“我怕您更喜欢之前的脸。”

“先不说我爱的是你,跟容貌无关,”林尽染伸出蠢蠢欲动多时的手,“况且你也不能辱骂我的审美。”

细密的吻落在暗一脸上,皇后娘娘语气暧昧,“夫君,你如今的相貌恰好是我最爱的那种,你难道还要变?”

对方柔软的身躯贴在自己身上,暗一哪还能应声,他微微向后,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不会。”

林尽染将薄薄的纱帐挡在两人身上,心里偷笑:我就说,世界上没有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事。

以前是,现在也是。

……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仿佛与相爱之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林尽染和暗一已经在一起很多年,多到都快数不清日子,可是又似乎清晰地记着每一天。

多年来朝夕相伴,关于暗一的一切,林尽染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唯有一事,她无法知晓也无法原谅——那就是暗一会比她先离开。

年岁升高后,二人就停止他们的郊游活动,选择在京中别院住下,毕竟这里是他们最熟的地方,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家。

隔壁就住着林空流一家,可是最后的时刻发生时,林尽染没有叫人,而是独自坐在暗一身边,当她盯着对方的面容时,才发现他已经很老了。

床榻上的暗一亦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刻,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林尽染的手,颤抖地抬至唇边,“娘子,我做到了。”

他的唇已经不像当年那么柔软,干枯的手指也不似过去那般有力,唯有一点,他眼中深深的爱意愈发热烈。

林尽染明白对方的意思,那一年她想要出宫,而暗一说他会永远忠于她,这一生,他未有一次食言。

两人最后的时刻,林尽染亦如当年,她轻轻笑着,“本宫知道。”

暗一终于放心闭上眼,林尽染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她没哭,也没觉伤心,只是心里空得厉害,再之后,就是绵密的疼。

曾为她点燃炬火的人熄了灯,她又重归黑暗。

觉察到不对劲的丫鬟开始尖叫,不断有人进出这个房间,周围开始嘈杂,各种声音混作一团,林尽染什么都感觉不到,恍惚间她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攻略任务已完成,宿主可以回家了。】

系统多年没有出现,林尽染甚至都要忘记它的存在,此时她满目茫然,【我、回家?】她明明……没有家了。

【攻略对象爱意值100,已使用积分20,穿越卷60积分,宿主是否兑换。】

这些话很简单,可林尽染花了很久才懂,她缓缓道,【那就换吧,没了他,去哪里又有何区别?】

【穿越券兑换完毕,立即传送,倒计时5、4、3】

茫然的林尽染终于反应过来,她大喊,“不、不要,让我再陪他一会,我还没准备好!”

【宿主剩余积分20,请求成立。】

【新世界准备传输,记忆传输……完、完毕。】

昏暗烛火下,女人慢慢倒下,自始至终,二人相握的手也没有分开。贵妃娘娘和她的暗卫,终于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故事:没有感情的琴主&被迫求生的孤女】

又到了半月一次的考核时间,梦阁阁主眯眼打量台下的女孩,懒洋洋地问道,“你们觉得谁该留下?”

“属下认为是宫茗颜,她武艺非凡,定能为阁主效力。”

“属下认为是周宛晴,她机敏过人,可担大任。”

……

琴主:“属下认为是林尽染,她冰肌玉骨、明媚皓齿,让人不自觉心生欢喜。所以属下认为她对我……对梦阁很重要。”

其他人:???

林尽染:你醒醒,那是爱情!

【琴主:我活了二十余年,与世界没产生过一点关联。唯独遇见她那天,我看见了百花盛开,听见雨声潺潺,闻到春风和煦。我的手触碰到她的指尖,只觉万物都向我涌来。从那天起,我仍对万物无情,却对她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