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御前太监催了三次、暗一不得不离开时，他也没喊出这声娘子。明明只是个称呼，和爱妃之间也没差多少，暗一却怔在原地，从耳后一直红到脸颊。
林尽染甚至都开始脖子疼，毕竟她要一直低着头，才能维持同心结的完整性。最后还是撑不住的贵妃娘娘拿起剪刀，剪断了二人的头发，才避免了自己得颈椎病的奇怪结局。
其实她在做这件事时，也只是一时冲动。若说喜欢，林尽染确实对暗一有那么点好感，但是远远没达到愿意嫁给他的程度，只是他们太早完成了嫁娶这一步，相处时算计夹杂着情感，誓言混合着谎言，结果就是她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喜欢对方。
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反正本能会告诉你答案，本着这样的想法，林尽染在看见两人丝丝缕缕的头发混杂在一起的时候，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将剪下来的同心结放在手心，林尽染试图将它整理地好看些，结果不仅没成功，编好的部分还差点散开。
‘不好，要翻车！’贵妃娘娘连忙打开梳妆台，想找根丝线把同心结系好，然而作为一个四级手残患者，身边当然没有任何女红用品，她翻着翻着，突然从最底层找出个荷包。
荷包有些破旧，上面落了层厚厚的灰，红色底布已经褪色，但好歹还能看清上面绣了什么。
是两只鸳鸯。
“这是我及笄那天绣的，娘说以后可以送给喜欢的人，”把头发塞进荷包，开口处再用绳子系好，两只鸳鸯就正好对在一起，林尽染回忆道，“娘说我绣成这样，八成是送不出去、也嫁不出去的。”
将十五岁那年的青涩懵懂装进荷包里，交付给她最爱的人，像是一种仪式，告诉对方我把自己连同过去一起交给你，请你好好待我。
这是她没能完成的梦，因为就在同一天，入宫为妃的圣旨碾碎了年少的期盼，荷包也被她放在梳妆匣的最底端，深宫三年，林尽染从没奢望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把它拿出来。
偏偏它今天出现了。
她抿着嘴递给暗一，“现在我把它给你。”
暗一站起来，两只手慎重地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他甚至想跪着接过来。
他脑中闪过种种，最后道，“是。”
林尽染噗嗤一笑，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想到的释然，“总要给人的。”
做好的荷包总是要送人的，那些过去的梦和期待也总该有个归宿，也许他和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然而现在让她选，林尽染竟也没想过其他可能。
两人都不再说话，房间内寂静无声，就像三年前大婚的那个夜晚，暗卫和丞相家的小姐在屋子两端，他们隔着大红纱帐，都拼命屏住呼吸，生怕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秘密。
兜兜转转竟是回到了远点，宛如那个荷包的出现，像是巧合，又像是宿命。
御前太监紧张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再不起早朝就迟了。”
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只穿薄薄的亵衣仍然有些冷，贵妃娘娘回到床上裹起被子，她微笑着靠在床柱上，“你该走了。”
女孩其实很爱笑，时常弯着嘴角看他，可是暗一总觉得她的笑不达眼底，像是隔着层浓雾般看不分明，唯独这次，她只轻轻勾起唇，他却一眼望遍整个夏天。
暗一点点头，将荷包塞进袖子里后面无表情地离开，然后贵妃娘娘就见对方同手同脚推开门，还不忘向她点头告别。
晨风将房门吹开小小的缝隙，又在惯性作用下闭合，当吱呀——的声音彻底消失时，林尽染在心中说道，【系统，我们可以开始了。】
……
御前太监服侍了皇帝三四年，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起晚，他小心奉承道，“皇上今儿起得晚，可是天太热，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暗一摇头，“只是恰好贵妃醒了。”
大太监一噎，皇帝宠贵妃那是宫里人有目共睹的事，寻常后宫之事都由着她性子闹，没想到早朝这么大的事也能因为她耽误，“有皇上这样宠着，贵妃娘娘好生福气。”
“应该的。”
在他心里，娘娘就应该值得最好的，而且他和真皇帝都没做过什么，实在担不起这个宠字。感受到袖子里那个柔软的东西，暗一的心都跟着温柔起来，如果硬要说，也许还是她宠他多一点。
太监们个个都是人精，最擅长察言观色，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想着如何再恭维几句，“陛下因为怕吵醒娘娘，每天提前离开，真真是羡煞旁人……”
御前太监还在说个不停，暗一却脚步一顿，他忽然明白，他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提前离开是怕对方发现他的身份，可是现在想想也许太监说出了真相，大概是因为他早就喜欢她，所以甘愿那么做。
在明白什么是感情之前，她就已经在自己心里了。
裕安宫的宫门渐渐远去，暗一回头看向日光下的瑰丽宫殿，是和他心爱之人同样的温柔静谧，为了守护这份美好，他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当他跨进御书房的大门时，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
虽然今天暗一有些迟，但是承帝来的更晚。最近没有讨厌的人需要应付，而且马上就要解决心腹大患，齐宣之心情大好，恨不得举手相庆。昨晚更是和柔妃谈心到子时，充分展望了没有丞相一家人的美好未来。
他困倦地换好朝服，随意问道，“昨夜可有事发生？”
“并无。”
林尽染已经服用七天蚀骨，齐宣之早就把她当做死人看待，根本没想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此时询问也是敷衍了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暗一截然不同的态度。
戴上明黄通天冠，承帝突然想起什么，“新的蚀骨你已经给林尽染了吧？”
蚀骨一瓶七粒，上次他假借补药之名赐给对方的正好用完，承帝连装模作样再下圣旨都不想，就让暗一直接送给她，那个贱.人那么蠢，肯定会万分激动地收下，没准还要感谢他贴心。
他冷哼一声，“活该她死。”
昨晚慌忙中塞进袖子的瓷瓶还在原处，沉甸甸地往下坠，暗一眼中杀意闪过，“属下已给。”
昨晚他就是为这件事焦虑不安，此药性烈，食用越多越难根除，即便以后服用解药也有很强的副作用，所以他非常犹豫。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分不确定该怎么办，看见对方后，就连那一点不确定都消除了，他绝对不会把蚀骨给娘娘。
承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走出御书房前还象征性赞赏一下，“做得不错。林尽染这次必死无疑，你也不必继续假扮朕，以后都留在暗阁待命。”
说完这句话他就急匆匆往早朝赶，开门时掠过的穿堂风吹起暗一的头发，他盯着那处缺口，目光柔和而悠远。
不再需要假扮皇帝，可他仍然要去裕安宫，暗阁不是他的家，那里才是。
她之所在，方为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