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黑夜中,贵妃娘娘独自躺在床上,所有蜡烛她都让浅如吹熄了,除去床头这只。林尽染盯着飘忽的小小火苗,陷入沉思。
她最近很喜欢坐在这样的夜里,黑暗能让她免去纷繁世界的干扰,专注于自己的心。虽然腹部传来的钝痛让她很难集中精神,但林尽染还是努力思索着刚才的事,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今天下午,她和哥哥就造反事宜进行了一系列非常不愉快的商讨,两个从小没犯过错的别人家孩子,第一次做坏事就要干票大的,免不了有些慌乱,特别是当他们发现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时候。
林尽染:“废物,造反都不会。书里都写了,派杀手暗中杀了齐宣之,再让暗一登基。”
林空流:“那书里有没有写,如何让杀手避过一众侍卫,还有你说的暗阁人,悄无声息地杀掉皇帝。”
翻了翻艳.情话本,贵妃娘娘烦躁地把它扔到一边,“破书。”
林空流随手捡起,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你说的书,就是指《凶猛山匪和俏皇后》……林尽染,当了几年贵妃你把脑子当没了?”
“你有学问,”贵妃娘娘不服气道,“那《四书》教你怎么造反,还是《五经》教你了?咱俩半斤八两好不好。”
状元林空流半天也没想明白,《俏皇后》和《四书》究竟是怎么变得半斤八两的。
他咳了咳,“咱们还得一步一步来,造反先要有兵马,我在京中有几个旧友,他们都是被皇上……反正能帮得上忙,而且若是需要大批兵马,黄州那里也可以来人。”
贵妃娘娘嘴欠地问了一句,“是凶猛山匪么?”
若不是看她现在身体不好,林空流定要打她,“我是去剿匪的,再凶猛的都被我干掉了。”
贵妃娘娘“哦”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语气,怎么还有点可惜呢?
林空流道,“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他们带进宫中。”皇宫门口的卫尉可不是吃白饭的,能眼睁睁让这些人进宫。
时至六月,宫内百花盛开,蝴蝶翩翩起舞,林尽染看了会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色,慢吞吞说道,“我大概有办法了。”
他们不能主动来,就让皇帝召他们来。
……
该如何行动,贵妃娘娘脑海中有了个朦朦胧胧的计策,然而只想了一半,暗一就来了。他今天走得很慢,似乎犹豫很久才进来,哪怕走到她身边,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林尽染是真的累,蚀骨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内脏,体内时不时传来钻心的疼,好像肚子有个孙悟空在不停打滚,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将手心的血丝随意蹭在被子上,小声嘀咕道,“我借你芭蕉扇,从嫂嫂肚子里出来吧。”
暗一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飞快地把什么东西放进袖子里,急忙去拍她的背,“可是身体不适?”
贵妃娘娘:我全身都特别舒服,就是突然没事闲的咳嗽两声,你信么?
也许是下午的事闹得她心烦,也许是身体实在太疼,总之贵妃娘娘心情不好,非常罕见地没理暗一,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颓废又沉默。
贵妃娘娘:突然不想攻略.jpg
见惯了对方飞扬跋扈、眼中带笑的样子,暗一还是第一次看她生气,他顿时惊慌失措地伏在床边,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你怎么了?”
身体愈发疼,好像有巨石在她身上碾压,林尽染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像倾盆大雨般止不住往外流。
暗一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庞,在发现那点点湿润后愣住了。
孤独的人都有个毛病,他们面对外人时习惯性带着面具,哭笑喜怒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都经过缜密的算计;当他们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不想让人看见。林尽染就是这种人,她将身体缩成一团,腿埋在膝盖里,明明知道眼泪是最好的攻略手段,却硬撑着不想示弱。
暗一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明明他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真正来到她身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试探性地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暗一皱眉问,“你是不是疼?”
蚀骨只有在毒发的时候,也就是第十五天才会疼,她为什么反应如此剧烈?
自从中毒后,林尽染就时常觉得冷,凉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盛夏的热气也驱散不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冻住才能罢休。如今靠在暗一身上,她终于感受到一点暖意,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钻,“冷。”
一日未见,她似乎又轻了不少,身体也格外的凉,暗一借着抱她的动作把手搭在脉搏上,心中一惊,‘怎么会已经侵入脏器!’
迅速把人放回床上、再拿被子盖住,暗一道,“你等我。”
“……”
贵妃娘娘:又双叒叕走了?我心好累!
这一次,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去了哪,只觉得一晃神,他就再次出现在身边,暗一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在她嘴边,“吃下去就不疼了。”
丹药散发出阵阵清香,强烈地吸引着她,本来半昏迷的林尽染忽然警觉,【这是大.麻吧,暗一竟然想用毒.品给我止痛?】
【不是你说的东西,他拿的是白漆木。】系统顿了顿,【是他自己的解药。】
之前说过,蚀骨和普通滋补丸只差了一味药,就是修习内功之人服用的红茱,它有剧毒的同时还能打通经脉,所以会使服药之人脸色越来越好。而白漆木则是唯一能解此毒的草药,万金难求还需长期使用,因此主人家常靠这种方法来控制暗卫。
暗阁也是如此,每七天发一次白漆木,保证暗卫不会背叛,而暗一拿的,就是他自己那份。
林尽染嗤笑,暗一最后想出的竟然是这个方法,用他自己命来换她的命。
正如之前她和林空流所说的,所有解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而且贵妃娘娘连这一时放松都不想给暗一,她偏头,“妾不吃。”
暗一面色严肃,“必须吃。”
向系统要了多一倍的蚀骨,就是想让对方看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贵妃娘娘怎么可能吃下解药,她抬头看向对方,泪水在眼眶打转,“夫君,你凶我。”
她在暗处偷偷哭,暗一尚且忍受不了,如今梨花带雨看着自己,暗一几乎要崩溃,他匆忙道歉,“是我的错,可是你必须吃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没有糖,我这就去……”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林尽染拉住了他,她的力气很小,几乎感觉不到,可是暗一仿佛被定住,“何事?”
“夫君抱抱我,”贵妃娘娘一手扯着对方,一手捂着小腹,“抱抱我就不疼了。”
暗一叹口气,终是坐回床上。
大掌盖在对方手上,内力一点点输进她的经脉,暗一问,“这样可有好些?”
皇帝不会内力,他这样做一定会暴露自己,可是暗一已经顾不得这些,他满心都是让她别疼,让她别哭……
身体的疼来自内脏溃败,输内力能有什么用处,甚至不如一拳打昏她,贵妃娘娘觉得暗一脑子有点傻,但还是配合地回答,“好多了。”
对方身体颤抖的幅度不仅没有减轻,还更严重了些,暗一就知道她在说谎,可他却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想再劝,却忽然听到对方微弱的声音。
忍着疼痛,贵妃娘娘还在试图给今晚的所作所为编个合理的理由,“夫君对妾的好,妾都记下了。成亲前,我曾听说寻常人家的丈夫都忌讳女子月事,觉得不吉利,可是夫君愿意陪在我身边,妾已经很满足了。”
她垂下眸,像是羞怯,“妾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想要有孕就必须经历这一遭,疼过才能让气血充盈,所以妾不想吃药,为了您,妾忍得住。”
这番话漏洞百出,林尽染自己都不忍直视,然而多亏暗一不通男女之事,而是实在不行还能让狗皇帝背锅,毕竟他编的画册更荒诞。
暗一哑着嗓子,“我不在乎。”只要你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又不是狗皇帝,当然不在乎了,贵妃娘娘在心里嗤笑,她扯过对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遮住嘲讽的目光,“可是嬷嬷说,没有孩子,夫君就不疼妾了。”
她的眼泪砸在手里,像是细密的针戳进心脏,暗一伏在床边,长久积攒的疼痛终于冲破束缚。
他将药放到她眼前,语气轻轻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吃了这药,我也疼你,而且任何事都答应你。”
听懂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林尽染抬起来,纯黑的瞳仁盯着对方,“一切事?”
昏黄月光下,暗一的脸模糊不清,眼中却是坚定与忠诚,“一切事。”
贵妃娘娘看了他一会,泫然欲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慢吞吞地吃下那粒药,“记住你说的。”
她眼中仿佛有深渊,看久了会不自觉被吸引、下坠,可是暗一并不害怕,又或者说他终于不再害怕,他慢慢弯下膝盖跪在床前,唇落在她柔软的手背上,他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我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