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暗一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天后，他在水牢被关了三天，又养了三天伤，如今一点都看不出来曾经命若悬丝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在发现对方身影时，眼中骤然亮起了光。
林尽染躺在窗前的软榻上，本来没想理他，因为狗皇帝给的官方说法是近日政事繁忙、没时间陪她，按照贵妃的性子肯定是该闹一闹的，但她看见暗一的表情，莫名就没舍得。
‘毕竟是因为我受罚的，这也算工伤了。’
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后，贵妃娘娘才对他招招手，“夫君~”
暗一大步走过去，带着多日未见的欣喜和雀跃，却在接近对方的瞬间愣住了。
女人小小一团缩在软榻上，身上披着薄被，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曾经圆润的肩头现在形销骨立，头发也暗淡枯黄，偏偏精神却好很多。如果靠的近，还能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暗一当即变了脸色——她中了蚀骨。
蚀骨是暗阁秘药，此药无色微甘，和平时宫中贵人服用的滋补丸只差一味药，即使是最有经验的太医也无法区分，因此它经常被用来暗杀政敌。服用此药后有一特点就是无故出血，若在女子身上，则是……
贵妃娘娘懒洋洋地伸手牵住他的衣摆，“夫君，妾今日来月事了，怕是不能服侍您。”
即便说着这样私密的事，林尽染也一点羞涩都没有，说起来这还是狗皇帝的锅。齐国有传统，入宫为妃的女子皆由宫里嬷嬷来教导男女之事，齐宣之不想睡林尽染又怕她发现异常，最后竟然给了她一卷假的画册。
当年贵妃娘娘看到书中写，女子睡梦中就能怀孕时，她笑了三天三夜，多亏九年义务教育，否则她怕是要坐着通往封建迷信的车，一路被带到沟里。
暗一远没有她这么淡定，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将女孩连人带被抱在怀里，暗一的心已经揪成一团，“轻了。”
为了防止暗卫之间互相勾结，他们平时禁止来往，因此暗一对暗九了解不多，他完全没想到对方是个急性子，说杀了林尽染立马就下毒。
“夫君也看出来妾最近瘦了？”贵妃娘娘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故意撒娇，“谁让夫君都不来，妾茶不思饭不想，自然就瘦了。”
林尽染只是随口玩笑，但是暗一却当了真，他确实把对方中毒这件事怪在自己身上，如果他早些发现、又或者出手阻止……
暗一问，“最近可有吃特别的东西？”
瓷瓶被林尽染摆在最明显的地方，就差旁边没竖面锦旗写着‘这里有毒.药’，她却假装思考一会才回答，“也没吃别的，只有陛下赏赐的补药，虽然苦，但妾一直坚持吃呢。”
瓷瓶被暗一握在手心，他倒出一粒闻了闻，顿时所有侥幸都被粉碎，这是蚀骨无疑。
贵妃娘娘看着对方脸色变了又变，在心中缓缓笑开，这一步，来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皇帝和她，忠诚和爱人，暗一究竟会选谁。
早在前世，林尽染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也许因为身无牵挂，她酷爱极限运动，最享受游走生死边缘的感觉。所以发现皇帝赐给自己毒.药时，她毫不犹豫地吃下去，并且拒绝了系统提供给她的解药。
没有感情的系统都忍不住劝她，【解毒丸是免费的，不需要积分。】
【不要，】林尽染一口回绝，【我不但不要解药，我还要毒.药。】
狗皇帝赐给她的蚀骨本不该这么快起效，但是贵妃娘娘向系统多要了一份，所以短短六日，她便行将就木、命不久矣。
林尽染：以命为筹码，成则生、不成则死，这攻略可太有意思了！
暗一还在发呆，贵妃娘娘侧身抱住他，嘴角漫起恶劣的笑意，“夫君，妾今日还没吃呢，您喂我好不好？”
亲自送我去死，暗一，你能做到么？
暗一哑着嗓子，拿药的手都在发抖，“既然苦，以后便不必吃了。”
“可是妾想吃，”贵妃娘娘假装没看见对方的挣扎，像前几日吃糖一样，就着他的手把药卷进嘴里，她靠在他身上，语气是纯然的欢喜，“妾还想给您生个孩子呢。”
丹药的苦味和她身上的香气一同袭来，像是恼人的秋雨，搅得人无法安生，暗一抱着熟睡的女人，内心所有波澜壮阔的情绪都化为一潭死水，他右手猛地用力，生生将瓷瓶捏成粉末。
白色粉末飘飘洒洒落在地上，风一吹就再无痕迹，可是暗一的心上，却偏生多了些什么。他看向对方吻过的手掌，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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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蚀骨之毒彻底侵入林尽染的心脏。她瘦了很多，面貌上却是一副唇红齿白、神采飞扬的样子，让太医令的大夫都看不出来什么，最后只猜测是夏日肝火太盛、影响食欲。
被传讯而来的林空流看见妹妹吓了一跳，他担忧地问道，“染儿，你怎么了？”
林尽染让浅如在外面把风，沉思片刻忽然说道，“其实我不受宠，大婚三年也没同房过，齐宣之拿我当靶子，给他的真爱遮风挡雨。”
林空流虽然知道宫中有些腌臜事，但他从没想会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他们一家在外给承帝打拼，宠在心尖上的人儿却被这样对待，二十几的男人顿时红了眼眶，连自己手臂断了都没这样难受，“染儿，贵妃我们不当了，哥哥带你走。”
虽然知道这样刺激哥哥有些不好，但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林尽染还是继续说，“齐宣之现在想过河拆桥，给我下了蚀骨，理论上来讲，我最多还能活三天。”
半月蚀骨，人死灯熄。虽然她只吃了七天药，但是因为服用的剂量大，所以挺不到半个月，按照系统的说法，能撑三天已经是极限。
林空流面如死灰，“此药如何解？需要大夫还是什么草药？我马上带人去找！”
贵妃娘娘顿了顿，“我有解药，但是解药只能保住我一时，不能保住我一世。”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对方，凭借林空流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懂她的意思。
昏暗日光下，娇小的女孩儿骨瘦如柴，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可他上次见她，还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林空流忽然想起很多事，比如父亲下朝后痛苦的眼神；他因为朝廷不增兵，十几个兄弟用命杀出一条血路，护他从山匪刀下逃脱；最后是妹妹一身红衣，他告诉她，‘哥哥护着你。’
这些血淋淋的记忆浇息了他忠君爱国的承诺、摧毁了他纲常伦理的信念，林空流闭上眼，终是叹息道，“你说的事哥哥都会答应，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让我同意。”
他知道这是妹妹怕他两难，故意作践自己的身体，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可他林空流做下的决定，都是出于本心，何须别人替他担因果。
他是哥哥，本该护着妹妹，不让她经受风霜。但他不仅没做到，让她受了苦，还反过来被她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生怕他自责。
世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等再睁眼，林空流内心已是一片坚定，“我们造反。”
完全没想到哥哥还能自己脑补出一串苦情剧，林尽染弱弱地举手，“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暗一，哥，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林空流一副‘我都懂’‘妹妹不必如此’‘你受了大苦’的表情，握着她的手怜爱万分道，“以后有我。”
“……”行吧，你的脑补你做主。
林尽染咳了一声，把近日查到的消息一并说出来，“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对爹不满，所以暗阁的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先把我害死，再作出他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也随我而去的假象。”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林空流思考一会才问她，“暗阁？”
贵妃娘娘对这个组织也非常好奇，毕竟暗一就来自那里，但是她的信用只能再赊100积分，也就是问两个问题，所以就没舍得问。
林尽染：系统完全不了解我，我芝麻信用可是超过90%的同城人，怎么可能只值两个问题。
系统：我们不是靠那个评估的，谢谢。
她随口答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里面有个和皇帝一模一样的人，他是我造反计划的核心。”
林空流第一时间就猜出了她的计划，“狸猫换太子，但是你如何确定他会帮我们？”毕竟暗阁，听起来就是一群不会轻易背叛的人。
林尽染非常老实的回答，“我也不太确定，只能赌一赌。”
林空流叹了口气，造反这样的大事被妹妹说的像儿戏一样，他问，“有几成把握？”
贵妃娘娘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消瘦的脸，“七成吧，但是今晚过后，可能就是八成。”
暗一，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