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伸出一只手,我犹豫,刚想去握,就被陆宴安的大掌包住。
!!
我瞪圆眼睛。
但酒吧嘈乱危险的环境让我不敢发声质问。
陆宴安倒慢条斯理,理所应当地昂首示意经理带路,又侧身对着我轻笑。
“走吧,带我妹妹见见世面。”
他把‘妹妹’说得极低,又带钩。
我听得耳热,又能听出里面的讽刺。
这热一时间不知道是臊,还是嗔。
我低垂头,跟他上前。
他还牵握着我的手,酒吧的浊雾中,在蓝白昏暗的灯光下,他就像带我进入异世界的魔使。
他的肌肤很白,比我的还白,却是吸血鬼的死白。
他或许真的是异世界的活物,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像静曲的树藤,格外明显。
很危险!
他很危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抬头望向他的侧脸时,却看见他那憋到抽搐的上扬嘴角,羞意窘迫地窜上脑海。
危险个头!!
啊啊啊,混混!
是混混!
我旋转手腕,小幅度挣扎起来。
他感受到了,这次却满不在乎地松开了我的手,没有任何‘犯贱’的举动。
顺利得让我意外。
我内心嘟嘴,没被他牵住后,便是一个人走在酒吧。
一瞬间我像是溺水的人突然间没了浮木,第一次直面到大海的恐怖。
酒吧的嘈乱陡然间在耳廓和余光中放大。群魔乱舞,闪眼又昏暗的灯光,让我眯起眼睛。空气似乎带着酒气,才呼吸一会儿,我竟晕乎乎,像是独自走在黑夜的画廊,两道白墙上挂着各种扭动的腰肢,歪斜的笑脸。他们推杯换盏,纸醉沉浮,嬉笑藏刀。橙色和绿色的手环在空中晃啊晃,晃啊晃,就像昆汀的经典镜头,迷眩而混乱。
男男女女,英雄蝼蚁,因死而生。
蓦得,我的天灵盖突然传来一股冷气。
我吓得跳起,惊向上看,才发现是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冷风。
我暗吁一口气,又发现那简陋到生硬的天花板。后现代的酒吧,一切都粗犷而抽象,头梁的装修像付不起尾款的工期,只粗粗弄完了能用的东西。至于那裸露的钢筋和危险的电线就那么随意缠挂着,像攀附榕树的寄生藤,掐死着身处其中的人们。
本就开在地下的酒吧,阴冷又糙暗,混乱滋生的黑暗,仿佛连接着东京,从那里爬出长发的喰种,露出猩红的獠牙。
我兀得害怕,快步跟上陆宴安的脚步,和他站得极进。
他稍稍卡带,勾起唇,步子又放慢了点。
来到卡座时,已经有一男一女在那里等待我们。
我的注意力先集中在了女生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姬,比起看帅哥,我确实天生更爱看美女......
站在前方的女生就很妖娆。
她只穿了一条抹胸和高腰短裤,手随意摆放着,舒展大方,一点也不低俗。
她的眼神十分明亮,笑容也很锋利。
就像美杜莎,火辣不屈的生命,旺盛在浑浊的酒吧里,斩下无数目光。
我不由自惭形秽。
想起刚刚穿黑T的忸怩作态,
真上不得台面......
厌恶唾弃起自己。
我很瞧不上自己的不自信,就和妈妈瞧不上我的懦弱一样。
在讨厌自己上,我和我妈难得的同频。
经理在一旁介绍,嗡嗡嗡,像个蜜蜂。
等我回神时,我已经被分配好坐在卡座的右边,而陆宴安则坐在卡座的中间。
陆宴安大步流星,大摇大摆地坐下。他的动作极其夸张,又似没有骨头,最后软靠在椅背上,像个被抽了筋的懒龙,又冷又厌地等着别人来照顾。
那半掀不掀的眼皮,活脱脱一个四九城里乖戾的混世贝勒。
既视感过于强烈,我忽然想到与他的初见,
那浓浓的中二气息扑面而来.....!!!
我无语住了。
陆宴安是在给自己立人设吗?
摸不着头脑、
真是救命啊!
这天底下真的有人给自己立人设吗!还是这种一言难尽的人设,他又不是男明星!
(后来我发现,某种程度上,陆宴安确实是男明星......)
也不知道我最近是吃坏了什么,在又一次看到他中二面容之前,我竟会觉得他有点成熟.???
.....
他一系列小学生的幼稚举动,一一在我脑海里放映。
咔嚓,
是滤镜碎裂的声音,
连带着对他的魅力值都狂降了大几十分。
“陆小姐还是不要再看你哥哥了。”一个男音突然响在我身旁。
我吓一跳,回神就见他做出请入座的手示。
我有点不好意思,“哦哦哦”了好几声,才遛坐进去。
如果陆宴安的落座是北京城里肆无忌惮的骄纵少爷,那我的落座就是长安街上灰不溜秋的老鼠,缩着肩膀,一屁股坐下去后,就觉得沙发似有弹簧,坐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想要不要往里面再挪一点,一会儿又想离陆宴安那么近干嘛,又想往外再坐一点。
男人看出了我的难安,却没有嘲笑我,反而很温和地坐在了我的旁边,让我镇定。
可我根本镇定不下来。
我忽然觉得我不是来泡男人的,而是来相亲的,手脚都不会用。
“要喝点什么吗?”他淡笑地开启话题,缓解我的紧张,“水,还是酒?”
“水、哦,不不不、酒就可以。”
“酒吗?”他朝我笑了笑确认,然后十分有礼节地帮我洗涮杯子倒酒。
他工作的片刻,我才有心思观察他。
实话实说,这个男生长得不如那个女生亮眼,他的五官既没陆宴安精致,也没付天钧张扬,但却浑然天成,像一块泰山顶上被白云浅吻过千年的岩石,浅浅的单眼皮,让气质更加沉静。
他倒酒时,绿色的手环一晃一晃。
我疑惑锁眉,又撇了撇陆宴安身边的明艳姐姐。他们这么好,按理来说应该能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怎么会做这个。
我有些犹豫,却知道不该问别人的隐私。
我瞎捉摸的目光渐渐被刷着ipad的二世祖陆宴安吸引。
他像个废物,张嘴吃着漂亮姐姐给他投喂的樱桃,不仅挑三拣四,还不摆好脸,更恶劣的是把果核都吐在了姐姐手里。
我惊讶!
他怎么可以!
这太不尊重人了吧!
我心中涌起一股火,刚想出言教训,话到嘴边,又被理智扯回,不知道怎么开口。
或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炽热,漂亮姐姐察觉到了,抬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很美,好像根本没受到陆宴安的侮辱。
我更纠结了。
其实我能理解,但依旧不能接受‘钱能买到尊严’这件事情。
想了想,我还是小小地拔高音量提醒:“陆宴安。”
声音不大,但他却听到,不耐烦地抬眼,斜斜看来。
我又不敢说话了,像个缩头乌龟。
我其实很想给姐姐讨公道,但又觉得在这个地方,以我的身份说这种话会特别圣母。
不知人间疾苦的圣母。
嗯……也不对,该怎么形容。
就是我作为客人,为她讨公道固然能显示我的正义,但是这种公开的举动,显然会更伤害她。
就好像我在告诉所有人,快看啊,这个女人接别人吐的核儿,还笑。
啊、也不对......
总之我很纠结,最后只能随意编一个话题:“我们就买了这些酒吗?我想和鸡尾酒,就是那种很好看的鸡尾酒。”
我抬起头,准备从其他桌台上给他找个例子。
他却嗤笑,“你买不起。”目光又淡淡掠过桌台,“就喝这些。”
买不起???
他少瞧不起人,我微信账户余额还有几万呢,会买不起一杯酒!???
但想到他带我去吃的饭店,又肉疼得,怂怂得,咽下这口气。
人有钱也不该撒币.......
毕竟谁都不是陆宴安这个傻币........
嘿,还压韵上了。
我还是气呼呼,这时,旁边的男生拿着酒杯递给我:“这杯还喝吗?”
“喝!”
当然喝!
我豪迈,颇有一种饮尽长江水的架势,但举杯时,却微操得,只用舌尖舔了一点,很小很小的一口,连吞咽都用不到,水就在唇腔中消失。
我蹙眉,觉得这个味道怪怪的。又很多气泡,像雪碧,但味道很淡。
我严肃地放下酒杯,陆宴安凑头看到水平面一点没变化的杯子,捂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极为放肆,全身颤抖,感觉都能笑抽过去。
啊啊啊!
我红得像个螃蟹,怒目圆睁,
他怎么能这样!!
就见漂亮姐姐也笑了起来。
老天爷,我的英明!
我脸庞爆炸,就要扣出阿房宫钻进去时,身旁的男人也发出低低的笑声。
好的,我的人格已经死亡。
我捏紧酒杯,想举起来再一次证明自己,但又有点害怕......
我还没喝过酒,万一真醉了怎么办.......
男人收起笑声,虽然眼眸依旧带笑,低声问我:“好喝吗?”
我红脸吱唔:“淡淡的.......”
“嗯,度数不高,0.5度。”
“啊?”
“酒精度数,0.5%度。”
0.5度?
其实我不太清楚这个度数在酒水里算低算高,但直觉应该是低的,于是故作惊讶道,“这么低吗?”但还是不敢多喝。
他点点头,指了指那个快要笑晕厥的人:“你哥哥特意给你点的。”
我眼角抽搐。
啊啊啊,谁是他妹妹,傻子!
男人的眼睛狡黠起来,笑问道:“你们是亲兄妹吗?”
“啊?啊????”我脸又起了另一层可疑的红,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我和那个笑岔气的傻子能有什么啊。
“啊,那个、呃......”我说不出谎。
“你们00后这么会玩吗?”
“?”
“明明相互喜欢,还来酒吧各叫一人来陪酒。”
“!!!”
“我才不喜欢他,我和他清清白白。”我小声着急地辩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他低笑,良久道:“哦~那他可不清白,他~”
他话说到一半,明显是勾我去问。
但我却不敢问。
其实写到这时,我意识到,我应该在很早很早以前,在潜意识里,就知道陆宴安喜欢我了,真正的喜欢我了......
所以当时懦弱的我才敢打他一巴掌......
当时保守的我才敢在明知道那是他的衣服,明知道穿上后会十分羞耻的情况下,仍穿给他看。
这场心动暧昧的初始,表面上是我在一步步逃离,他一步步靠近。但在潜意识中,我还是有在回应他。
只是这份爱、
我停笔,心情蓦得低落下来,如坠崖一般。
只是这份爱、最开始是我瞧不起他,不愿承认。
到后来,又是他把我看得太高,选择了分手。
年少时的陆宴安总是觉得我是因为叛逆才会与他恋爱。他核桃大的脑子想不明白,便自顾自地把自己当做我人生中的一个错误,于是马不停蹄地犯错,让时光兜兜转转。
所以,爱情真的是一个好玩的东西。
让我这样一个怂了十八年的人勇敢。
又让他这样一个混了十八年的人认真。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原谅他的分手,只是后来,我也难以怪他。
温榆河旁的杏花飘落到我写作的石桌前。
陆宴安带着妹妹在树下玩起了黛玉葬花。
暮春暖风,吹得人酥麻。
我微微弯眼让陆宴安带着妹妹离河岸远一点。
他比了个ok,笑得像个大狗,搂抱起妹妹。
妹妹在他怀里咯吱得笑,笑叫声响成竖笛,在杏花林里飘荡。
我垂眸,继续提笔。
我想,这大概就是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章写得有点快,可能有错别字。我吃完饭就来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