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自从扇了陆宴安巴掌后,我就如受惊的小鸟,惶恐不已。

我一方面害怕陆宴安报复,一方面又对自己做的出格的事情格外自责。

在我告完状后,生活老师就和我科普过陆宴安打人的事情,还特意叮嘱我别和他起冲突,可我今天非但没能忍住不理他,甚至还给了他一个耳光!

扇耳光……

天知道,我有多害怕扇人耳光。

在小时候,我一直觉得扇耳光是一件极其侮辱人格的事情,仅次于下跪。

但我竟然就对别人做出这种事情。虽然那人罪有应得,但我的手仍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的心里竟然懦弱到想给陆宴安道歉。

但转念想到陆宴安欺负了我那么多次,也从来没有道歉过后,我的眼眶就红了。

我很难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哪里都要被欺负。真的是我有问题吗?可是我明明都尽量很少说话,很少表现自己了。

为什么我还会被看到,还会招人讨厌。

我开始后悔,我为什么最初要和生活老师告状。我应该直接换房间。这样我就不会遇见陆宴安,不会把日子过得这么难捱。

而且、万一陆宴安把我今天打他的事情告诉老师怎么办。我胃部开始翻涌起来,我无法联想,生活老师把这件事情转告我妈的画面,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一定会的。

我担惊受怕了一整晚。数次想开门,和陆宴安道歉,可又觉得委屈,最后人没去道歉,倒是把眼睛哭肿了。

第二天我起床,就觉得双眼皮肿得像肉条,很干涩。

我吓了一跳,连忙将毛巾打热水敷在眼睛上,照着镜子又委屈得想哭。

但我又不能哭,我害怕被人询问我为什么哭,我害怕回答。

这么想着,我又觉得自己可怜极了,更想哭了。

最后我敷着热毛巾又哭了一通,好不容易止住泪,打开门就看见穿着骷髅印花、宽大黑T恤的陆宴安,懒散地靠立在墙壁,看见我开门,阴测测一笑。

我被这笑容吓到。

他讽刺:“打人的倒哭成了兔子。”

我鼻尖瞬间酸楚,唇角不由向下撇,连忙低头,生气,又很委屈。我昨晚居然还想和他道歉,求他不要再欺负我。怎么可能,混混怎么可能讲理,混混怎么可能不欺负人。

我垂头,无视他,飞快地望电梯间走去。

可才经过他,我的手腕就被抓住。温热滚烫的触感吓了我一跳,我从来没被人碰过手腕,特别还是陌生的男性。

我睁圆眼睛,下意识抽回,却抽不动,整个人有点呆愣。

他饶有兴趣,倾身,整张脸放大观察我。

我呼吸都不会了!

他噗嗤一笑,很不屑、

我惊醒,忙怒道:“陆宴安!”

“诶——”他慢条斯理起身,不紧不慢,像个太监一样,拖长音。

我握紧拳头忍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努力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原本是想用另一只手扒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就是恐惧,恐惧和他接触更多的肌肤。

“你放开我!”我道。

他冷笑:“放开?昨天的巴掌怎么算。”

“你以前欺负我也从来没和我道过歉!”我委屈,说着说着就带上哭腔。

他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歉,你以为扇了我一巴掌,一个道歉就有用?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那你想怎样!”我崩溃,嘴唇翕动。

他无声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凉凉缓缓地落到我身上。

我感受到危险,一种喝水的羚羊被草原上的狮子盯锁住的危险。

“我想怎么样?”他放开了我的手,却捏上我的脸蛋。

我害怕,本来就在眼眶打转的眼泪被他这一掐,受不住,一滴滴落下,落在他指腹上。

他“啧”了声,十分嫌弃地甩开泪珠:“真晦气。”

惶恐之中,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羞辱。

鼻尖的酸楚一阵接一阵,根本退不下去。

我想离开这里了,我握紧拳头。

可是我已经交了五万块钱,这是一笔好大的数额,我该怎么和妈妈说。

我该怎么离开!

昏暗狭长的走廊特别阴冷,我忽然觉得我的影子被烛光吹动,格外单薄。

“给我洗内裤和袜子。”他下命令,如天外之音。

我倏然睁大眼睛,破口而出:“你做梦!!”

他做梦!

他是不是有病!!!!

我是个女的,要我给他洗内裤和袜子???

他是不是有病!!!

这件事我后来也和陆宴安复盘过,他起先是不承认这事(因为那事我没做,他没印象了),后来在我坚称下他说,当时他也没想那么多,他以前住校,在寝室时,就是让他最看不爽的人给他洗内裤和袜子。他还说男寝都这么干。

我指出,你是在男寝,你们都是男的!

他说,哦,他没想到性别这层。

我信他个鬼!

他那时真的很坏。如果以后我有女儿,我是断然不会让她喜欢一个这么欺负她的人的。

我把这个观点告诉他时,语气刻意麻木冰冷,试图掩盖难过。

他慌张,环住我的腰对我道歉。

这或许就是长大。

如果我是在18岁时和他说这句话,他肯定有100句在等着我,能把所有对我的欺负都说成他对我无知无觉的喜欢。

我困惑,无知无觉能叫喜欢吗?这种喜欢我情愿不要。

所以真不能怪我那时瞧不起他。

对着这样的人,我又该如何看得起他。

我在电梯口像个热盖上的蚂蚁,生怕他跟过来,转了两圈,毅然决然地决定走求生通道下16层。

才走到一半我就眼前发黑发麻,我意识到这是低血糖。我以前遇见过几次这种症状,镇定地从书包外侧摸索出糖果,塞进嘴巴里。

但低血糖总是来势汹汹,有一种把灵魂抓进地狱的空洞的吸引力。

我弓腰,缩成一团,躺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会儿,也不久,但也有十分钟吧。

直到黑暗的感觉彻底过去,我才扶着墙踉跄起来。

有时候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娇气,还是苟活。

那种时刻,我反倒没有自怨自艾的委屈,反而在庆幸这个酒店没什么人走楼梯,没人看到我的窘境。

这件事我没告诉过陆宴安,当时是我们的关系让我不可能和他说这些,后来是我不想说这些。

还蛮奇怪的,写这个日记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写我和陆宴安无限青春又珍贵的爱意。

但仔细回忆我和他的开始,我就只有对自己的心疼。心疼自己的健忘。要再来一次,我要选一个人气我妈,我可能……还是会选他。

我知道陆宴安还会找我茬。

我等了他一整天,甚至都要说服自己给他洗袜子了(内裤是不可能的),他都没出现。

我当时真的好怂,鲁迅先生来了都要说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回到宾馆,网上看剧时,隔壁房忽然传来各种东西往地上摔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吓了一跳,还想着陆宴安又在发什么疯。

就听见他暴怒和另一个男人吵架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磁性,低音炮,穿透性极强。

我听不太清陆宴安在说什么,但我却能听清男人在说什么。

“我送你读书你在干什么,这护照上马尔代夫的签证怎么盖上去的!”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陆宴安的爸爸。

如果我是君子,我应该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别人的家事。

但我做不到君子慎独。

我好奇而隐秘地偷听。

“怎么,就准你带着风骚女人去马尔代夫度假,不准我带我女朋友去啦?”

“那是你妈!”

“我妈早死了,但死得没用。生前就窝囊,被你气死,死了都化不成厉鬼把你这个老东西带走。”

啪。

我听见鞭子抽打得声音,一听就皮开肉绽。

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疼起来。

他妈妈居然去世了。

我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我对陆宴安起了一丝同情,但又觉得他妈妈是他妈妈,他受到创伤不是他可以霸凌其他人的理由。同情他不如同情我自己。

不过我又为扇他耳光而后悔,无论如何,我不该动手。

皮带抽人的声音并不多,就三下,但我觉得这三下就够陆宴安疼个好几天。

“你妈的死和你小妈没有关系。”

“傻.逼地没有,没有你们搞那些镇魂锁魂的恶心东西。陆淮山你小心也不得好死!”

啪!

又是极其疼痛的一下。

“老东西&$”%%@*y”

陆宴安这次是被打狠了,我听不太清。

陆淮山:“就你这烂泥的模样,也就只能气到老子。”

“你应该庆幸嘉悦(他小妈)体谅你,十年了,坚持不要孩子。否则你死了我都不会管你!”

“那是我妈咒的,你们活该。“

啪。

这次是个耳光。

比我打得狠多了。

“这次来,我就来告诉你这件事。你已经十八岁了,嘉悦也做得仁至义尽,明年你就会有一个弟弟。”

“钱我会打在你的账户上。你要当一坨屎,你就去国外当一坨屎。要是回国,我就把你从家族信托中除名,连钱都不要想拿到!听到了没有!!”

隔壁安安静静。

过了一会儿就是开门关门声,男人走了。

我听到了秘密,心脏砰砰跳。

“温言,滚过来!”

我听见陆宴安高喊,但他用‘滚’字,我才不要听。

“我知道你听得见。”

“过来,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