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假足足有一个月,已经是托边疆冬季大雪封山的福了。过完春节,又等到陪家人度过元宵,楼岚就又在家人的含泪目送中坐上火车。
与去年刚离京支边时何其相似。
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一次多了一位聊天对象。
年后安茴本?身是应该有几日探亲假的,思及南下再北上,既耗费时间,末了还并不能多在家里留多少时间陪伴家人,又太过折腾。
安茴干脆就留在京城,买了些特产寄回去,自?己则逗留几日,到这会儿?恰好?与楼岚一起回边疆。
“据说我与早逝的母亲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十分相似。”
“撇去路上来?回需要的时间,在家顶多能逗留半日。我父亲见了我反而多愁善感,既然没时间多多宽慰他?,不如不回去,平白给他?添些惆怅。”
安茴如此?说。
若是关系暧昧不明的一对男女之间的话题涉及到彼此?的家人,必定是更添了几分旖旎的试探与靠拢。
楼岚抬眸笑看她一眼?:“如果我是你父亲,知道了恐怕更想打你一顿。”
安茴失笑:“可惜你不可能是,所以我还是安全?的。”
——所以对于你来?说,哪怕需要承受更沉重的离愁别绪,依旧希望有短暂的相聚吗?
——诚然如此?。
楼岚时间上更宽裕,两人一路辗转,先把安茴送回了地质队。
对于这样的安排,安茴并未反对或客套,一路上默契地享受楼岚的安排与照顾。
一直到抵达地质队暂时停留休整的巴彦代小镇,楼岚在招待所里休息一晚,第二?日搭上一队前往古城的车队。
小镇不大,又是还没化?雪的猫冬时期,来?个生人都很显眼?。
地质队里留守的同事等安茴回去,好?奇地问她送她回来?的那位男同志是谁。
安茴想了想,说:“革命友情半升华的可靠战友。”
这说词,震得?同事一愣,都不知道该说安茴同志果然年轻够胆,连这种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还是该说这描述得?还挺精准的。
连升华到一半可能进可能退都完全?描述出来?了。
另一边,等到抵达古城,楼岚又停留几日,避开一场大风雪,才算是等到了前往铁路队的补给车。
——虽然铁路队留守人员不多,却也是需要一月一次送回补给的。
若是其他?季节,半日的路程还能骑马坐驴车,冬季嘛,只能等一月一次的后勤补给车更稳妥了。
返回铁路队后,每日无所事事的楼岚以学习打发时间,写着疑惑的信积攒到了十来?封,终于在最后一场雪结束时寄了出去。
信发出去的同一日,楼岚接到了钟援朝写来?表示即将探望他?的信。还不等多久,转日这人就到了,来?的还不止他?一个,另外附带两位被雪风吹出红脸蛋红鼻子,笑起来?带着傻气的周红菊汤兰芳二?人。
“哎哟可算是能出来?松松筋骨了,这冬猫得?,可太难受了!”
边疆跟京城虽然冬日里都是大雪天气居多,可边疆比起京城,天气还是更恶劣些,有时候在屋里一蹲就是好?几日不能出门,去外边儿?上个茅房都艰难。
钟援朝热情地拥抱了老?友后,一边打量着被整理?得?干净有序的毡房,一边扯着围巾如此?说到。
楼岚不客气地调侃:“哟呵,敢情是自?己蹲得?难受才想起来?看我啊?”
一抬手,与周红菊汤兰芳相继握手,“你们怎么也来?了?路上可不好?走,辛苦了,快过来?喝口热茶。”
周红菊汤兰芳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她们俩要来?,并没有提前告知,平白给楼岚添麻烦。
钟援朝不满地嚷嚷:“喝热茶怎么没我的份?我也很辛苦啊!”
“辛苦你还来??可别嚷嚷了,赶紧去倒茶!”
两人久不相见,却更添亲热,楼岚笑着埋汰他?,钟援朝反而更能感受到这份亲近,被嫌弃了也不真放在心上,反而乐颠颠地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又是安排坐的地儿?又是给倒茶的。
托钟援朝这副“反客为?主?”作派的福,毡房内老?友相见的气氛立刻就热腾起来?。
捧着热茶一边暖手,四个人就随意谈起了彼此?的近况。
楼岚说了回京城过年的事,钟援朝三人则说起自?己在队里过集体年的热闹,都是好?的一面,说多了,自?己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多了几分满足带来?的幸福感。
当初的红星坡知青点几人在精简融合后,分成了两批纳入兵团辖下的垦荒队。钟援朝跟彭五湖祖光全?分到一处,另外的几个女同志分到另一处。
钟援朝担心两位同期女同志,双方保持着更紧密的联系。
这一次也是钟援朝顺路先去看望二?人,得?知钟援朝要探望往日好?友,周红菊汤兰芳积极响应,三人一拍即合,冒着冬日寒风傻兮兮跑来?找楼岚。
好?在铁路队虽然人员陆续返回,民?兵队里却还挺空的,楼岚抽空出去找队长说了声,就得?到了一个腾空的毡房用以安排两位女同志。
也是此?番,楼岚才得?知了其他?人更具体的近况。
大概是从?别处听说了什么,离开红星坡知青点后,老?大姐吴成梅虽然还是难改当日的利嘴刻薄,对周红菊跟汤兰芳却多有照顾。
特别是性子软、适应能力也不太强的汤兰芳,刚去那会儿?就被爱捏软柿子的人给盯上欺负了。
是吴成梅发现后二?话不说将人堵在房间里一顿指天画地的利嘴直削,把对方说得?狗血淋头不敢吭声。
“吴姐姐可厉害了,一个脏字都不带就说得?那人臊得?满脸通红,其他?女知青也都不敢吭声。我跟兰芳之后干活的时候都轻松多了!”说起吴成梅,周红菊满脸红光,汤兰芳也是掩不住的目露崇拜。
楼岚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发展,不得?不感慨一声世事难料。
说起吴成梅,自?然就随口提到了另外几位前辈的事。
钟援朝说祖光全?占便宜没够,踢到铁板被人给整了,大冬天的去挖茅坑里的粪坨子,“其实那哥们儿?还是挺好?的,至少没让祖光全?夏天去挖,冬天挖起来?也没啥味儿?,还是一坨一坨的,挖起来?方便快捷。”
“咦——”两位女同志一脸嫌弃地看着钟援朝。
她们也不是真娇气到不能听五谷轮回到事,可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具体啊!
又说起胡丽丽谈对象的事,根本?不知道当初红星坡知青点最后一夜发生的事,周红菊跟汤兰芳还有点儿?担心彭五湖,就问彭五湖心情是否有所恢复。
钟援朝脸色古怪,回头瞅了楼岚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干咳一声,含含糊糊说:“还好?还好?。”
不但没有伤心,还在听闻消息的时候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男同胞抱有深切的同情。
本?来?当初彭五湖跟胡丽丽的事,就没说清楚,只是默契地被认为?是一对儿?。
后来?分开了,胡丽丽过来?找了彭五湖两回,见彭五湖态度冷态,眼?神?里还带着审视,在这方面十分敏感的胡丽丽就自?觉避开,没再来?往。
这个年代,感情的事本?就颇为?隐秘含蓄。加上周红菊跟汤兰芳都是自?己还没谈过对象的单纯小姑娘,认知里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哪里能想到还有胡丽丽这样的操作啊。
看见胡丽丽与其他?男同志频繁接触时,两个小姑娘可很是忧愁了一段时间,犹豫着是否要给彭五湖那边透个气。
透一个吧,这又是别人的私人感情问题,外人本?就不好?干涉。
不透吧,眼?睁睁看着彭五湖被那啥,好?歹大家也是有过一段艰苦奋斗的战友感情的,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所以说后来?胡丽丽正式谈了对象,两人反而松了口气,在与钟援朝通信的时候试探着将这事儿?给写了上去。
“现在大家都过得?挺好?的,至少比留在红星坡那里好?。”
“对,相信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我去年没请到回家的假,请的人太多了,今年有了经验,一定要提前写申请......”
“我也是,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说起来?现在也就只有李大哥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
“嗨,想知道?这还不简单?农场就在这边儿?。”钟援朝往手掌心上画了画,“只要咱们回去的时候绕一下路,就能拐过去看看他?。”
又问楼岚李海洋是不是没回去。
几个人里,只有楼岚还跟李海洋保持着直接的联系。
楼岚点头,钟援朝就迅速敲定了回去时要拐个大弧线,顺道看望李海洋的计划。
楼岚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个是憋了一个冬天,憋得?难受,想趁现在还没开始忙的时候四处走动走动,也就没说路远行难的话,只让他?们注意安全?。
化?雪后没多久,安静了一个冬天的边疆大地上,蚂蚁似的人们脱下一层棉袄走出房门,重新忙得?热火朝天。
年中的时候,铁路队完成了在这里的隧道工程,继续往西南方向推进铁路铺设的工作。
同时楼岚也顺利接触到铁路队里一位品德高?尚的老?工程师,有空的时候都会跟着学习,成为?铁路队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职务在民?兵队,不出意外,未来?百分百能进铁路局单位,并且往工程师这个人人艳羡的方向发展。
九月份,楼岚写信告知家人及安茴,自?己顺利转入铁路队,跟在张工身边继续学习。
“这个点,307号。”图纸上用红笔画了个圈,记下。
“承重点......岩石层结构......”
嗡嗡一声闷吟,一股气浪无形中骤然荡来?,隧道口中段处跟着师父复盘的楼岚未曾往巨响来?源方向看一眼?,尖锐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紧绷,不及思考,就第一时间大喊一声“卧倒!”
同时侧身将身旁的师父扑倒在地,护在身下。
几乎就在那瞬息之间,嗡嗡声化?作轰隆隆一声巨响,热气荡开,火舌在身后喷薄,地动山摇间,头上碎石如雨下。
第一声爆炸过后,楼岚眼?看情况不妙,几乎是将身体本?就不好?的师父整个儿?托了起来?:“快出去!快出去!”
爆炸声在隧道中形成了聚拢放大的音波,本?身就在里面的人直接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听力,根本?听不清楼岚在喊什么。
可大家也不是傻的,也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怎么做,立即脱着发软的双腿往外跑,脑子里一片空白,能看见的只有代表安全?的出口处那片光亮。
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及学生扑倒弄得?懵逼的张工也反应过来?,顾不得?去捡自?己的眼?镜,被学生拉扯着往外跑的时候还一个劲儿?伸手去扯没反应过来?的愣头青。
九月二?十八日,某铁路队于1062施工路段遭遇山体内瓦、斯爆、炸,死伤惨重,具体爆炸原因,正在追查中。
一如往常,领了饭盒就与其他?同事一起坐在收音机旁收听节目的安茴乍然听闻这条插播新闻,总是灵活清明的大脑有一瞬的停滞。
1062这个数字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了数十次,终于一个激灵,安茴瞬间反应过来?,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间手上的饭盒摔落在地。
“怎么了?”这动静吓了其他?人一大跳。
安茴也勉强缓过神?来?,动了动唇角,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深吸一口气,安茴突地站起身,越过摔了一地的饭菜,冲回帐篷里取了惯常用的军绿色挎包,一阵风似的钻出来?,又冲进领队教授所在的帐篷。
其他?人正看得?纳闷,不多时,就又看见她眼?眶带着些红,却目标明确地奔向拴马处扯了缰绳,牵出队里那匹最强健的黑马,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哒哒哒溅起一阵黄沙,转眼?间就跑远了。
同事们正自?疑惑,领队的帐篷门帘被掀开,一位中年男同志走出来?,脸上带着些担忧地看着一片黄沙中远去的身影。
有人询问,这人叹了口气,只说:“安茴的一位朋友,在铁路队。”
无须多言,联想到刚刚收听到的那条新闻,众人多少有了些明悟。
至于具体是哪位朋友?能让安茴这么紧张的,必定是那位正在升华革命友情的男同志。
爆/炸事故啊,也不知等待安茴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爆炸事故是参考一位亲戚几十年前的亲身经历,具体详情肯定是有所更改杜撰的,毕竟时间地点都不同。
亲戚除了有防护服保护的地方,其他露出来的位置全部严重烧伤,整个都化了,据他说当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直接被气浪撞倒了,然后就是高温烫过去,眨眼间的事全都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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