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自己想的?”
“是啊!”
“不?是别人告诉你的?”
“不?是啊!”
“你——”
连续两个问题之后,纪姑姑再看向纪墨,目光便无比复杂,纪墨不?知道怎样从中判断她的心思,他在这方面的水平一向很弱,只是感觉,似乎有什么自己不?知道,又比较重要的事情,就在这些问题之中了。
反复回想几遍,隐约感觉到了,纪姑姑这是怕自己被人带“坏”了?
“姑姑,不?能做剑吗?”
纪墨不?敢用“铸”这个字眼儿,选择了“做”,自己说着都不顺口,看纪姑姑的表情也多了些别扭。
“没,没什么能不能的,姑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你若是想要去做——也可以的。”
最?后这四个字说得艰难,纪姑姑是不想说的,可是看到那已经捡起念珠的两个丫鬟,又觉得今天这事情掩盖不?住,早晚都会被外头人知道的,既然这样,他愿意去做就做,小孩子的想法,一时一变,说不定哪天就散了。
又想着拒绝了外头那么多东西,纪墨从小到大,连件好点儿的玩具都没有,纪姑姑的一颗心又柔软了下来,摸着纪墨的小脑袋,柔和了语调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一回,语气跟刚才又有了不?同。
纪墨松了一口气,所以,不?是什么忌讳了?
“那,姑姑,我要找一个好师父,让他教我才行?!”
纪墨得寸进尺,迅速提出要求,他一时大意,也没想到“师父”这个词不?是他日常能接触到的。
纪姑姑没注意到这里,她的心思还?在之前的事情上,脑中想了很多,却又似什么都没想,听到“找师父”的话,一时不知该不?该应,她本来,是不想要外头给的帮助的,但……想到这些年视而不?见的吃穿用度,说起来,也都是外头送来的,在外人眼中,她这个妻子名存实亡,不?,恐怕连名都快没了,然而她的待遇,一如当初。
他欠她的,他知道。
目中多了些感慨,纪姑姑长叹一声,再次应下:“好,那就找个好师父。”
恍惚中,似乎听到谁在耳边说,“孩子大了,总是要出去的,你不?出来也罢,却不能让孩子也如此,这孩子,也是纪家仅剩的血脉了……”
是啊,总是要出去的,纪家的血脉,也就剩下他了。
纪姑姑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到肉里,掐出血了都一无所觉,那场大火,把纪家人都烧了去,她差点儿也没了,却不如也没了。
没了,便不会再有后来的苦,不?会在知道真相之后痛不?欲生。
烈火灼灼,烧在脸上,烧在身上,烧在心里,再也扑不?灭了。
夜里,纪墨已经熟睡,纪姑姑在佛堂坐着,她的手中换了一串念珠,檀香淡淡,她有好多串这样的念珠,似都一模一样。
佛前的香烧过一半儿,夤夜露重,一人锦衣夜行?,衣袂擦过院中的牡丹花,进入室内,一枚花瓣零落,些许花香不?等侵扰便被风吹去,一同散开的还?有那袅袅之香。
“我听说,墨儿要学铸剑,你同意了。”
男声于佛前响起,沉稳中自有一股雍容气度,皇室贵胄,在此之前,他便已经是位贵公子了,气?度风范,哪里都令人心折。
“是,我同意了,却要一个好师父,还?要你去寻来,算我请托于你。”
纪姑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难听,夜深人静,更如老树鸦鸣,有着不?详和恐怖的意味。
室内烛光昏暗,那一盏佛前烛火如黄泉孤灯,随风摇曳,不?知何时就会完全熄灭了,在这般明灭之中,纪姑姑的脸更添了几分恐怖,让人不?忍直视。
男人的目光虚放在佛像之上,闻言,轻轻点头,似是很快想到对方并没有在看他,又是一叹,应下:“好,我知道了,我会为他寻来,若是他能于此有成,也不?枉——”
一句话未曾说完,又是一叹,多少话,似乎都不能再继续了。
纪姑姑手中的念珠,不?知何时已经不再转动,她静坐着,承受着这种静默带来的折磨,被烈火灼烧的痛,似又在脸上蔓延,让她的心都随着这痛浸满了仇恨的毒汁。
许久许久,久到那淡淡的香随着那人的离开而散去,久到佛前的香燃尽,纪姑姑起身来到佛前,捻起一炷香,于烛火上点燃,插入香炉之中,念珠默默数过一颗,把所有的仇恨压下,重看眼前,都过去了。
第二日,纪墨吃了早饭之后就得知了好消息,能够到外面去跟师父学习了,因为他还?太小的缘故,需要先?从识字学起。
识字,纪墨是认识的,纪姑姑身边儿一直都有佛经,曾拿佛经让他认字,上面的字与上个世界相差无几,纪墨觉得只需要熟悉一下,自己就能很快进入状态了,但,这话又不?好跟人说,只能老老实实出门上学。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出门了。
抱着这种喜悦心情,纪墨忽略了很多,比如说纪姑姑不?同往常的沉默。
走出这个小院子,纪墨才知道这个庄子有多大,整整一个湖泊都圈在墙内,更有凉亭画舫,一路上绿树红花,风景如画,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上学的地方,先?生一人,学生,也仅有他一个。
目光之中都是新奇,纪墨认真听着山羊胡先生的讲述,对外面的世界,从只言片语之中有所了解,听着听着,他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似乎跟上个世界不?是同样的古代,理由就是传说都不一样了。
短暂地纠结了一下这个问题,纪墨就很快放下,一一对照先生讲的字,确定认识之后大胆地表现出来,不?理会先?生的夸奖,厚着脸皮问先生:“你知道什么是剑吗?”
“三尺青峰,仗而行?侠?”
先?生的反应很快,不?知道纪墨缘何有此问。
纪墨在纸上画了几笔,粗略的“剑”的模样就画了出来,他指着图画说:“这就是剑,我发?明的,我以后要做这样的剑。”
被那个大言不?惭的“我发?明的”噎了一下,先?生对这个理想不置可否,他的任务又不是教铸剑,听听就可以了。
小孩子的童言无忌,何必太过在意。
纪墨还?是能够看懂这样简单的脸色的,满心无奈,看看短胳膊小胖手,再想想铸剑可能需要的体力,他忽而了悟过来,啊,这事儿似乎还真的急不得,想要耳濡目染什么的,也要先?找到师父再说,而师父的人选,理论上应该在他附近能够接触到的人中——目光把先?生的小身板扫了扫,毫无力量,一看就不是能干铸剑的,那么,其他的人呢?
“先?生,庄子里其他的人呢?”
“你要找什么人?”
先?生看着纪墨,不?明白这孩子左顾右盼是要做什么,仗着聪明就不?好好学习吗?
“教我做剑的师父啊!”
纪墨朗声而答,若不是怕人奇怪,他可能直接就叫出“纪沉意”的名字了,面前的先?生姓赵,肯定不?会是正确的人选,那么,其他的人呢?若是能够看到一个名单就好了。
按图索骥,总会更加容易。
“你还?这么小,就想要学铸剑术,还?是等你长大点儿再说吧。”
先?生嗤笑一声,翻开书页,继续开始讲解,纪墨还?要分心,看到先生拿起戒尺比划了一下,当下忙收了心思,翻开了书本,找到先生念的句子上,跟着往下读。
一对一的教学持续了一个上午,中间也有喝茶吃点心的时间,除了读书写字之外,先?生也会讲一些风土人情之类的东西,纪墨听得有趣,一时间都忘了自家的主线任务,不?断问起一个个问题,希望知道更多。
中午回到纪姑姑的院子中吃饭,下午的时候就是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纪墨很有自制力地完成了作业才跟纪姑姑聊天,说起了铸剑术的事情。
“姑姑,你听说过铸剑术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先?生说这就是我要学的,不?过要等大了以后,我都有点儿等不?及了。”
铸剑,应该也算是门手艺,还?是对力量要求高的手艺,纪墨以前没接触过,但好歹也见过猪跑,铁匠铺常年开着的火炉,敲敲打打,火星子四溅什么的,看起来就有一种力量的美感。
所以,可能这辈子他会养出两条麒麟臂?
纪墨想着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藕节一样白嫩嫩的,似乎不?那么顶用。
“不?要着急,就算再喜欢,也要慢慢来的。”
纪姑姑温言劝了一句,她的声音不好听,语调却足够舒缓,配合那檀香的味道,自然就让人想到了慈眉善目的佛祖,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哦,好,我听姑姑的。”
纪墨乖巧应下,还?在想,还?不?知道纪沉意是谁,必须先拜师才能增长专业知识,还?是不拜师也可以增长专业知识?
他还?从来没试过后者,不?知道能不能行,呃,也需要再等两年,长大一点儿?现在的自己,怕是都抡不起铁锤吧。
从这一日起,每日跟赵先生学文写字,整整学了一年,纪墨才见到能够教他铸剑术的师父——孔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