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连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对这个孩子触动最大的人并非李明洁,并非辛沅,而?是叶舒瑶。
她不愿意回辛家,叶舒瑶天天来看她,给她做饭,给她熬汤,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叶舒瑶也不打扰她,她在小画室里画画,叶舒瑶就坐在沙发上看书,诚然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辛连理想,她大概是真想要过继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但这种感觉怎么那么不对劲儿。
胎儿未成形,某种意义上来讲不属于一条生命,他寄生在辛连理身上,自然属于辛连理。
辛连理想要不想要,是她自己的事情,但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这种滋味如鲠在喉。
辛连理叹了口气,放下画笔,没表现出烦躁情绪,给辛沅发消息。
【姐,嫂子在我这里。】
辛沅回复:【她在你那里干什么?】
辛连理给辛沅发去照片,是叶舒瑶早晨给她带来的乌鸡汤。
辛沅:【不是吧,她这是怕你吃不好?】
辛连理:【不是我,是我肚子里那一个。】
辛沅:【……】
辛沅:【你如果感觉不舒服,就给哥说一下。】
辛连理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自己和她说吧。】
辛沅:【其实这个孩子,你要与不要,姐姐都尊重你。】
辛沅:【嫂子她年纪大了,三十多了?婚后就没有去工作,母性泛滥,你不要太生气,毕竟她不知道你和梁南玺已经结婚了。】
辛连理看到消息,收起手机。
她没细想辛沅怎么会知道她和梁南玺结婚的消息,但转念一想,从拿户口本到同居,也不难发现。
叶舒瑶看见?辛连理从画室里出来,立马从沙发上起来,问她:“怎么了?感觉不舒服?”
辛连理摇头:“嫂子,我们聊聊吧。”
叶舒瑶点点头:“可以。”
聊天是辛连理主动提出来的,但两人真坐下四目相对时,她却忽然语塞。
叶舒瑶说:“心心,你不要有压力,怕你误会,还是我先说吧。”
叶舒瑶很温和,辛连理听着。
“可能我是圣母心了点儿。”叶舒瑶很中肯地评价自己,“我来照顾你就是为了你肚子的孩子,但我不是非要你把孩子生下来后给我。”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是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去跟孩子父亲沟通,沟通得好了,皆大欢喜,沟通不好,你可以选择生下他或是怎么样。”
“你如果不想养,你把孩子给我和你哥,从今以后这孩子跟你没关系。”
说到底,还是为孩子。
辛连理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呢?”叶舒瑶有些严肃道,“你是不相信我和你哥吗?你也是爸妈养大的,我们都把你当亲生妹妹。”
“可我又没死。”辛连理也不生气,也没必要和叶舒瑶生气,就是某瞬间觉得她有些可怜,在心里祝福她早点儿生下自己的孩子。
她没什么气力地说:“我听嫂子的,沟通一下吧。”
叶舒瑶松了口气,眼眶微红:“那也可以的。”
辛连理给刘思原打了个电话,很快,刘思原就赶到了房子。
辛连理直接就问:“梁南玺在哪?”
刘思原支支吾吾:“嫂子,我真不知道。”
“你知道他多久没回来了吗?”辛连理站着,手放在腹部,眼神很飘,“你必须给我把他叫回来。”
刘思原怎么能叫回梁南玺呢,他急得头顶冒汗,拍了拍脑门。
这一拍,他想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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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小柔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沈玺哥哥的妻子,她觉得自己面试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紧张。
她认出辛连理,是上次在林子硕生日宴上帮她解围的人。
她觉得好巧,同时对沈玺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周围没什么人,刘思原把见?面地点约在一个静谧的咖啡馆,他在门口处站着,小小包厢里只坐了她和辛连理。
汪小柔摁了摁手,她现在的状态和去年第一次见梁南玺的时候一样。
手脚冰凉。
梁南玺回鹿镇前,嘱咐刘思原照顾她的话历历在目,汪小柔多看了眼她年轻靓丽的脸。
这就是梁南玺爱着的妻子,她没法形容,就感觉面前的女人精致得如同电影明星,举手投足之间慢慢骄矜与贵气,和她们不一样。
堵在唇齿间的“您好”没有说出口,辛连理径直走来,坐到她对面。
面无表情。
汪小柔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呼吸都有些紧促。
“嫂、嫂子您好。”她说。
“你好。”她回声。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极为温柔,尽管汪小柔之前就听过,此刻还是如沐春风。
她尽量压制自己略略局促不安的神色,心底开出花,她不知道辛连理约自己的目的,但无论是情感还是现实都告诉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对她有恩,且身份地位极高。
她没有任何理由让辛连理不开心。
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谁都没动。
汪小柔不爱喝苦咖啡,所以只是两手摩挲着杯子。
辛连理下意识扶了扶腹部,她为自己这个动作感到不快,稍稍闭眼又很快睁开。
“说吧。”她淡淡开口,“说说你和梁南玺的故事。”
汪小柔一怔。
什么故事?
她下意识得反应是用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辛连理,然后过了很久,才稍微说服自己懂得这句话。
辛连理倒是没看懂汪小柔的眼神。
汪小柔沉下心来,慢慢地说:“其实我和玺哥也不是很熟。”
辛连理不信:“是吗?”
“嗯。”汪小柔说,“以前在鹿镇,玺哥就不太爱说话,但他很厉害,他成绩很好,很受老师们的喜欢,整个鹿镇都知道,他很会赚钱。”
“很会赚钱?”辛连理微垂眼,喃喃自语,“这算是夸奖的话么?”
半晌,她抬眸:“他那时多大?”
汪小柔挠了挠头:“好像……十五岁?十六岁?我记不清了。”她说,“沈玺哥哥只在鹿镇待到十七岁,后来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他,他也也没回去见过沈叔叔和婶子,婶子去世的时候,也没回去。”
辛连理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意识到汪小柔口中的沈玺哥哥就是梁南玺的时候,忽然间有种难以置信的想法。
“沈玺是谁?”
汪小柔没有隐瞒:“沈玺是玺哥以前的名字,沈家和梁家抱错了孩子,梁家的儿子去世以后,就把沈玺哥哥接回北海,然后改了名字。”
汪小柔对梁南玺现在的名字并不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改成了梁南玺。”
辛连理发愣:“真的假的?”
“真的。”汪小柔着急解释,“嫂子我不会骗你的,我很感激玺哥,如果不是他,我和我弟弟都没有办法继续上学。”
“那你上次去机场找他?”
“沈叔叔生病了。”汪小柔说了半句,剩下的半句没讲。
辛连理细长的手指穿过白色瓷质咖啡杯,刚端起一秒,又像是想起什么,缓缓放下了杯子。
她抬眸:“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汪小柔看见?辛连理的眼神变了,方才是一种爱答不理的嫌恶,这会儿,才好像真正地用眼睛看她。
“我知道。”她很小声。
汪小柔给了辛连理一个地址。
辛连理甩给刘思原:“去这里。”
刘思原开车,行驶在车辆不多的高速公路上,他放着还算欢快的歌,全神贯注开车。
他以为辛连理在休息,快到服务区的时候降低车速,想问她要不要去服务区。
抬头一看才发现辛连理一直没睡,静卧在后座。
刘思原问她要不要去服务区,她拒绝了。
车继续开,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她说——
“真有你的。”
刘思原:“……”
不是在说他吧?
好怕怕……
鹿镇是个景色优美的镇,辛连理无暇光顾,因为刘思原开车抵达时,天已全黑。
前方一条不算宽阔的小路,没有路灯,车不好开,刘思原把车停在空地处,两人缓慢下了车。
刘思原在车旁活动筋骨,环绕四周。
辛连理也看,但没看到她想看的。
梁南玺要是在这,他的车肯定也在这儿,但是偌大的空地处,除了她们开来的这辆,空空如也。
想来汪小柔不会骗她。
一想起汪小柔和梁南玺并不是梁北聿所说的那种关系,她心里舒服了些。
这事儿她也不对,也不该不相信梁南玺,她的丈夫。
不过事实证明,梁南玺也不是一位可靠的男人,藏着掖着,不坦坦荡荡。
辛连理整了整衣服,朝沈昌富家的方向走去。
刘思原跟在后面:“嫂子,这地儿我也是第一次来,怕找不对,咱们边敲门边问吧。”
“不敲。”辛连理说。
夜晚的小路视线不佳,刘思原怕辛连理跌倒不敢离得太远,可她就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走得飞快。
他有点儿跟不上,然后心里踌躇了一下。
他发现辛连理今天穿的是平底鞋,比他矮了半头。
之前,两人的身高相仿。
他怔怔地想,嫂子今天有备而?来。
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刘思原跟在辛连理身后,察觉到她脚步一顿。
“嫂子?”刘思原转头看向沈昌富的家,“是这儿?”
辛连理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
“我去问问。”刘思原很是上道,鼻子下面一张嘴,真找不到敲门问就是。
“不用。”
辛连理有种直觉。
她望着身侧不算太高的墙头,不禁想起高二?那年,被少年砸到,然后惊艳到的场景。
她本来都快想不起了。
但是之前去靳川的时候,他说过和沈玺同样的话,表现得与她毫不相识,只是在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身份这件事,就够她鞭打很久。
如果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许就不来找他,两人或许会分道扬镳,从此断了。
她摸了摸肚子。
“宝贝,别害怕。”
刘思原只听见辛连理说了句什么宝贝,然后又听她道:“刘思原,你到这儿来。”
……
刘思原觉得,如果南哥在的话,知道自己在这里做肉垫,让嫂子踩着爬墙,怎么着也得给他一顿大赏。
说不定还能带薪休假,奖金翻倍什么的。
辛连理踩得他身体差点儿垮掉,时间很短,他感到背上一阵轻松,直起身子一看,辛连理跨已经坐在不算太高的墙上。
刘思原问道:“嫂子,怎么样?”
辛连理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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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南玺看见?辛连理的时候,正站在墙头之下抽烟。从她开始扒墙他就听到了动静,扑扑簌簌的,像老鼠又像小偷。
梁南玺嘴里叼着根烟,有些颓靡地躬着身子,脚底磨着黄色泥沙,太阳穴一股一股得疼。
终于把沈昌富安葬了,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村里男女老少?像看动物一样看他,侧着头嬉笑攀谈。
——“看,沈昌富那个有钱人的儿子,长得好看,没良心。”
——“能回来给他爸送终就不错了!都以为他死了没人埋。”
——“也不怕遭天谴哦,养了十七.八年呢,走了没再回来过!”
……
梁南玺受不了这些流言蜚语,心里一万个草泥马。
不过他也不能表现,他知道是他欠下的。
他骂自己活该,又说爸你走好。
紧跟着,村里的干部,镇上的书记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他很有钱的事情,接连不断得奔赴沈家,前来吊唁,前来虚情假意的问候。
梁南玺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汪小超见?他过于低迷,于是偷偷告诉他:“玺哥,你开来的车太炸眼,镇上的人见都没见?过,年轻人一搜都吓一跳。”
梁南玺知道了,让司机马不停蹄地把车开走。
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出了头七,他就可以回北海了。
这段时间他几乎把前半辈子的烟抽尽了,他有些没良心地想:要不然就这样吧,父子关系就到此了,你儿子的仇我不给你报了,我有媳妇了,我想和媳妇好好过日子。
房间正中间燃着的香断了,点亮了桌子下面的报纸。
梁南玺无奈,灭了火后呛得难受。
侧着头对沈昌富遗照说:“爸,你保佑我吧,我真想她了。”
看见?辛连理坐在墙头的那一刻,他仿佛觉得沈昌富显灵了。
苍茫夜空下,辛连理的视线扫了扫他狼狈颓靡的脸和略显凌乱的褐色发丝,又抬眸扫视了一圈沈家的光景,一盏小灯泡亮着,光线不至于太暗。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好笑,辛连理自嘲地笑了声。
很轻很轻地一声,荡漾在寂静的夜晚中。
“沈玺学长,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