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窗外蝉鸣正盛。
市中心艺术区画廊里气氛恬静,镶嵌金边的油画挂在墙上供游人观赏,犄角旮旯里堆放箱里装满脏旧物品,一条豆青色衬布耷下一角。
看似随意丢弃,更像是有人故意摆放。
辛连理抱臂站在大厅对角线中间,眯眼观赏这一间大展厅的整体效果。
北海最出名的一家画廊——廊桥一梦,画廊整体色调简单沉稳,纯白色的墙面,油画边框形态不一,搭配浅黄色的灯光,一齐衬托色彩斑斓的油画。
毫不随波逐流,也无半点喧宾夺主。
“真不错。”辛连理欣赏了须臾,不紧不慢道,“不怪赵安娜老是提起这里,我都想临摹一副挂在这里以假乱真。”
“然后看一群对油画毫不了解的人对你的作品一通膜拜,最后再不忘给同伙招手——”
“亲爱的,来给我和大师的画合照一张。”虞冰冰双手打八,对着辛连理‘咔嚓’一声,嘴角一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辛连理。”
辛连理抿了抿唇,自觉忽略了虞冰冰话里的生气。
虞冰冰和赵安娜的瓜葛,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往常吐槽她都听着,今天来逛画廊,辛连理回复的有点儿心不在焉。
“真的,不是我说,就她长那样儿,怎么能把学弟搞!到!手!的!”虞冰冰扯着她肩膀,掰过她的脸。
辛连理脸盘小,肤色白皙,脸生得又纯又欲,长发黑如瀑,堪堪垂于两手能掐得过来的腰际。
一双小鹿眼眨呀眨,眨得虞冰冰心间发颤。
她视线一路向下,停留在高耸处半秒又很快抬起,义正言辞道,“无论如何,也得是你这种姿色,我才能死心。”
“我他妈的,跟那个姓陆的学弟聊了大半年。”虞冰冰的表情简直难以接受,“他转头就被赵安娜勾走了,我那个恨——”
“恨铁不成钢。”辛连理透过人影看了一会儿正对的那副油画,最后终于看着虞冰冰,隔着口罩捧起她的脸,真诚道,“散了就散了,下一个更好,我们东美‘范冰冰’何必把精力放在那种——”辛连理怔了怔,若无其事地放出狠话,“人渣身上呢。”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学弟!”
“?”
“是赵安娜的错。”虞冰冰垂下手,表情依然很惋惜,“你都不知道陆学弟专业有多强,比东美研究院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要好。”
“是吗?”辛连理问她,“比我都好?”
“那倒没有——”
辛连理颇有成就的挑了挑眉。
画廊里出现一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脖子里挂着工作证,猫着腰从展厅中间走过,拿走了角落里堆放的那团豆绿色衬布。
辛连理面无表情。
原来那真是一堆垃圾,她还以为是故意摆在角落里展览的。
正午时分,画廊里人不多,观赏体感较好。这是辛连理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廊桥一梦的原因。
虞冰冰提起毕业展览的事情:“你知道吗?赵安娜向院里申请单独毕业展,你说她搞什么特殊化啊,她的画连你一半优秀都不如,不放在一起就是怕丢人。”
听完这话,辛连理突然怔住。
“有本事她就来廊桥一梦开画展。”虞冰冰摁了摁口罩,转过身去,随意一瞥,忽然惊呼一声,“刚刚门口那边过去一个男生,长得好正!”
辛连理顺势望去。
什么都没有。
她转过身来,长睫轻颤了一下,语气缓慢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个男生好正!”
“不是。”辛连理戳她口罩,“上一句。”
“赵安娜怕丢人?”
“唔……再上一句。”
“赵安娜要——单独举办毕业展?”
“——对。”辛连理整个人精神抖擞,眼神里迸发出的光某一瞬间都快闪了虞冰冰的眼,“学院可以申请单独毕业展?”
“可以。”
几乎在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虞冰冰就预料到辛连理此时此刻眼里的火花是为何迸发。
没有一个油画专业的学生不想举办一次属于自己的画展,画展地点若是能够安排在廊桥一梦这种顶级画廊,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要是辛连理的话——
虞冰冰扯了扯她的小臂,一脸慈爱的微笑:“连理,我猜你现在想的是——在廊桥一梦开画展是一种什么体验?”
辛连理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她,“你今天为什么戴口罩?”
虞冰冰有些不自在地摁了摁鼻梁上方的口罩边缘:“不是,我没化妆——”
“遮丑是吧?”辛连理颔首,示意她不必多说,“我懂。”
“……”领略过无数次辛连理岔开话题的虞冰冰啧啧两声,“你该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了吧?”
**
趁着虞冰冰去洗手间的功夫,辛连理捏着手机给堂姐辛沅打了个电话。
辛沅比辛连理大四岁,从小就对她疼爱有加。
不光辛沅,整个辛家都是把辛连理捧在掌心上宠的。
辛连理三岁那年,父母车祸身亡,年幼无知的她被爷爷奶奶连夜接回辛家,寄养在大伯辛博今名下。
辛博今名下一儿一女,长子辛路,长女辛沅。从小到大辛连理的家庭作业就是辛路辅导,漂亮裙子好看化妆品都是辛沅给教。
辛连理六岁那年打翻了伯母昂贵的化妆品,辛沅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她的手指有没有受伤,然后安抚她不要紧,等伯母来了一同打扫房间。
她从小就乖,除了记性不太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从小喜好安静。
辛连理指骨曲了曲,发丝顺着光洁额头垂落一缕,她眉眼微垂,抿了抿唇。
辛沅没接她电话。
倒也正常,她太忙了,或许在拍戏。
辛连理把这个念头先行搁在心里,转完廊桥一梦最大一个展厅之后,想在这里办个人画展的心意越来越浓重。
这可怎么好?
要不然给辛路打电话吧?
虽然上个月才问他要了钱在市中心购置一套两居室作为画室。
虽然低头下气的向他保证过再也不问他要钱了。
辛连理从小被娇惯着长大,花钱购物什么的,一直没概念。
再加上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格外受宠,一家四口都会给她零花钱。
辛家人出手阔绰,辛连理耳濡目染,有多少花多少,基本没积蓄。
不过她和那些拜金小姐还是略有不同。
她的钱都花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喜欢收集杯子,昂贵的、做工精致的、历史悠久的杯子。
在她的新房子里,保存着多套完整的Wedgwood瓷器,出厂时期从十八世纪到最近。
又逛了一会儿,辛连理下定决心。
正巧虞冰冰从洗手间回来,小跑过来找她。
不知遇到了什么开心事,虞冰冰小跑过来的时候被风带起了她奶奶灰颜色的头发,搭配半张兴奋过头的脸,活像一只脱缰的野狗。
虞冰冰哇哇乱叫:“卧槽我刚才又看到那个大帅比了!肩宽腿长屁股还翘!!!”
“最主要的是——我偷听他们讲话了。”
“那个大帅比是来收购廊桥一梦的!”
等她站定,辛连理把包递给她,手里抓着手机,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洗手间的方向。
虞冰冰想到辛连理的难言之隐:“宝贝儿我有个想法,你不如——”
“冰冰我想去洗手间。”辛连理在为打电话给辛路的事情发愁。
“去什么洗手间啊。”虞冰冰拉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本正经道,“去认识小哥哥啊,比你去给你哥打电话速度更快不是吗?”
关于这个提议,辛连理还真的就认真思索了一番。
虞冰冰无比期待的看着她,两眼发光,她的想法就是让辛连理去加那个大帅比的微信,方便简洁易上手。
就辛连理这脸蛋这身材,应该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了。
除非他就——
不!是!男!人!
谁知辛连理低垂着头想了三秒钟后,干净利落地回复了句:“我还是给我哥打电话吧。”
虞冰冰:“欸你——”
“毕竟你和陆学弟聊了半年都没成功。”
“……”虞冰冰缓慢松开她的腕子,表情如遭雷劈。“我就是太爱你了,才会允许你在我伤口上反复横跳。”
**
辛连理站在洗手间门口的盥洗台前,弓着身子仔仔细细洗着手,整个盥洗台是一体的,白色大理石通体,中间深凹下去。她打开开关,水流顺着光滑台面打着透明的旋儿转了进去。
深色紧身高腰牛仔裤下的两条长腿纤细匀称,手机别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露出大半截。
辛连理搓手心泡沫时,身后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冲掉手上的泡沫,随手扯下一张干净的面巾纸擦手。
确定手是干净的,她接起来自辛路的电话。
“心心,我有事要告诉你。”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仅仅一句简单的话,好像在传达一件不可拒绝的事情。
辛连理站直身子,镜子里倒映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她声线柔软,声音轻巧,电话那头又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哥哥,于是更软了几分,手指搓着差不多只能遮到肚脐眼的酒红色紧身上衣,软绵绵地笑:“哥哥,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辛路:“你先说。”
“哥哥——”声线拉长,更像撒娇,辛连理一手扶着电话,另一只一手松开衣服,支在盥洗台面,从背后看,就是个前凸后翘的火辣女王。
恰巧在这时,辛连理身后的长廊里出现一道出类拔萃的身影。
“哥哥。”辛连理说,“我想在廊桥一梦办我的个人画展,你能帮我吗?”
电话那头,辛路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如何拒绝得好。
“那个——”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未婚夫快要回国了?”
未婚夫?
辛连理沉默半晌,“啊”了一声。
她好像——
的确有一个未婚夫。
叫什么、她忘记了,应该是姓梁。
提起这个未婚夫,辛连理有点不好意思。
她天生对人脸不太感冒,至少要见过十次以上才能勉强记住一个人的长相,又因为这个,她对气味儿异常敏感。
因为记不住这个未婚夫,她闹过一次乌龙。
订婚那天,只有她一个人当事人在。
两个年轻人的婚事是双方长辈敲定的,虽面上没否决,多少还是有些不乐意。
所以那人以消失的方式回应这场婚事的态度,辛连理也能理解。
一年前傅家大少爷生日会的时候,她误把未婚夫的亲弟弟认作他,当时闹得挺尴尬,于是没过多久,她就走了。
目前为止,订婚三年。辛连理一次都没见过她的未婚夫,只见过一次照片。
他的长相,早就被她遗忘在历史长河里,凑也凑不起来。
辛连理舔了舔唇,慢吞吞地问:“他叫什么来着?”
“你——”辛路一顿,安静了须臾,突然笑了起来,“梁南玺。”
“梁、南、玺。”辛连理重复了一遍。
身后的男人脚步一顿。
大理石地板被天花板的白色灯管照得闪亮,浅薄的纹路无规律的蔓延。辛连理轻咬下唇,听着电话那头辛路的话语。
“你有事可以找他,不对——”辛路笑得意味不明,“我建议你最好找他,再有几个月,你们两个就要结婚了。”
“……”辛连理浅浅蹙眉,回味这个惊天噩耗,等再想开口央求,她发现辛路已经把电话挂了。
辛连理定了一会儿,并未多想过几个月她就要结婚的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要想办法在廊桥一梦举办画展。
虞冰冰那货还在展厅闲逛,她握紧手机,猛然转身大步向后,转身之前她还嘀咕了一句——
“如果廊桥一梦是我家的就好了。”
辛连理倏地感到自己面前有一道高大的黑影,咫尺之间站定着一个人。
不过她这一转身势头猛,尚未反应过来,她便撞上一堵坚硬的墙。
出于自我保护机制,她在撞墙的时候张开了五指,轻巧地抵在了她的腹部对立面。
像巧克力块,邦邦硬,形状分明。
这一下冲击力不小,她愣了一下,听到男人的闷哼。
一双大手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纤瘦柔软的腰部。
随即,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清酒香夹杂着好闻清爽的柠檬香涌入鼻腔。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几秒,中间辛连理深呼吸了一瞬,确定这股好闻的香气是面前这堵墙身上的。
他好香啊。
黑色衬衣,绸缎面料。灯光下有些晃眼,辛连理顺着发光的衣料缓慢地抬起眼睫。
纽扣松了两个,冷白色肌肤包裹着凸出的锁骨,喉结,只是锁骨的位置太过靠下,有一层遮掩,倒显着半明半昧。
下颌削瘦有型,嘴角嫣红,辛连理视线停留在此处时男人恰巧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唇,晶晶亮一片。
一时间,辛连理口干舌燥,并毫无征兆的跟着他,抿了抿唇。
亮晶晶的不止男人的唇,还有他左耳垂处闪着细碎亮光的紫色耳钻,高贵得骇人,却没有半分违和感。
辛连理眨了眨眼,正准备继续看——
“呵。”极为讥嘲的一声笑,听起来懒洋洋的。
下一秒,他准备开口回击。
没想到怀里的姑娘先发制人,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抬起瓷□□致的脸颊,望向他,满是真挚与虔诚,就连声音,都有一种棉花糖般的甜糯感。
她缓缓开口:“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