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自金陵城门一别,阮琨宁与韦明玄也不过是半个多月不曾见罢了,此刻在客栈门前的晨光中相逢,不知怎的,阮琨宁心中竟生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微微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淡淡苦涩——说是恍如隔世,其实也没?有错。
同虚假存在于此世的、几十年前的阮琨宁告别,同已经去世多年的师傅舒明子告别,也是同那个痴等了她几十年的谢宜舫告别。
如同一场撕裂皮肉的蝉蜕,尽管过程痛苦难言,无人知晓,但她自己?却明白,自己?终已同过去告别。
既是痛楚,也是解脱。
尚且是正月,清晨的阳光带着几分寒意,凉凉的洒在韦明玄脸上,他面色沉静,眼神却温柔,目视着她向?终究走过来,眼中只?得一个她。
阮琨宁缓缓走到他近前,伸手摸了摸他脸颊,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韦明玄是真实的,自己?心爱的那个韦明玄。
她长长的舒一口气,道:“你?怎么来了?”
“阮阮在这里,”韦明玄握住她那只?放在自己?面上的手,柔声道:“我怎么能走远?”
“油嘴滑舌,”阮琨宁斜睨他一眼,略一思索,便道:“被你?父皇扔出来干活了?”
韦明玄心知瞒不过她,便乖乖的认了:“嗯,本?是要?到青阳去的,那里临近东南,有十万驻军在,按大齐制,储君是应该去走一趟的。”
阮琨宁只?一想自金陵至青阳的路线,便隐约明白了几分,心中不由得一暖,微微一笑,道:“专程过来看我的?”
“唔,”韦明玄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道:“半道同他们分道而行,急匆匆赶过来的,好在来得及,正好碰上了。”
他目光温柔的落在阮琨宁面上,会?叫人觉得暖,却并不会?觉得刺目,不知怎的,阮琨宁忽觉伤感——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看过她。
她下意识的回身去看,才见谢宜舫已经不见了。
这一瞬间,她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酸涩,难过,痛楚,解脱,释然,重?重?杂合在一起,到头来竟说不出究竟是何等滋味。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其实也好。
韦明玄不知她心中的万千心绪,却也知道她是想看什么,便解释道:“我们刚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师傅就离去了。”
阮琨宁静静的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随即又垂下眼睑,转向?韦明玄。
大概是接连赶路的缘故,他额上还?有未曾干掉的汗珠,阮琨宁伸手在他背上摸了一把?,也觉湿冷,她连忙拉着他进客栈:“怎么也不知道先进去换件衣服,天气还?冷着,万一着凉怎么办。”
韦明玄看她像小媳妇一样关切,嘴里面说着责备的话,眼底却是关怀,也只?是低着头,由着她絮叨,等她说完了,才轻轻凑到她耳边去,道:“因?为,我想第一时间见到我的阮阮呀。”
“你?真是长进了,”阮琨宁哼一声,道:“嘴巴也厉害起来了。”
“这怎么能叫嘴巴厉害,”韦明玄跟着阮琨宁进了她客栈的房间之后,便伸手要?抱抱她:“这叫做会?说实话。”
“走开,不准抱我,”阮琨宁一脸嫌弃的推他一把?:“一身汗味儿呢,抱什么抱!”
她一指一侧的凳子,道:“在这儿坐好。”
见韦明玄老老实实的坐下了,阮琨宁这才招呼小二过来备水,叫韦明玄把?衣服脱了泡个澡,另一头,又请人去准备姜汤去了。
韦明玄懒洋洋的坐在浴桶里头,人却不老实,隔着一层帘子喊她:“阮阮,阮阮,你?还?在吗?”
“在呢,”阮琨宁正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听他喊自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正经事儿,忙不迭应了一声:“怎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韦明玄道:“就是想同阮阮说说话。”
于是阮琨宁又躺了回去,没?好气的道:“说什么?”
韦明玄道:“阮阮不在的时候,我想阮阮想的厉害,阮阮想我不想?”
阮琨宁:“不想。”
韦明玄:“真的不想,还?是假的不想?”
阮琨宁:“你?觉得呢?”
韦明玄:“我觉得……必然是想的,只?是阮阮脸皮薄,这才不好说出口。”
阮琨宁:“……”
韦明玄:“阮阮,我说的对?不对??”
阮琨宁:“……”
韦明玄:“阮阮,你?理理我呀。”
阮琨宁:“……”
接连几次,阮琨宁都不曾理会?他,韦明玄终于不再说话了,屋子里头又重?新归于寂静。
一安静下来,阮琨宁自己?反倒是有点不习惯,虽然如此,却也不想惯着韦明玄在自己?面前话痨化的这个毛病,也就闭着嘴,久久的没?有出声。
谁知,她不开口,韦明玄竟也再不开口了,不止如此,没?有说话声也就罢了,他明明是在里头洗澡,屋内竟连一丝水声也不闻。
阮琨宁试探着叫他一声:“明玄?”
无人应声。
于是她又叫了一声:“明玄,明玄?听得见我说话吗?”
依旧是无人应答。
阮琨宁腾地自床上坐起身来——韦明玄怎么不出声了,可别是出什么事了才好。
这样的想法一冒头,便在她心底如何也压不下去了,阮琨宁下了床,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里间近前,伸手猛地拉开帘幕,却见韦明玄正靠在浴桶的木壁上,双目平静的看着自己?。
她有点生气,上前狠拍了他一下:“我叫你?呢,你?怎么也不应声?”
韦明玄道:“之前我也叫阮阮了,还?叫了好几次,可阮阮不理我,我伤心了——伤心的不想说话。”
阮琨宁:“……”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可不知怎的,阮琨宁忽的有点想笑,她强自忍住,才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韦明玄向?她伸出一只?手,阮琨宁看他一眼,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却听韦明玄继续道:“阮阮只?叫了我两次,见我不曾应声,便心下担忧过来了,可我呢,我唤了阮阮三次,阮阮都不曾理会?。”
阮琨宁有点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拿手指戳戳他的脸,道:“小心眼。”
“小心眼便小心眼吧,”韦明玄被她说了一句,倒是并不在意,只?是道:“阮阮同我生气没?什么,只?是有一条,不许不理人。”
他低下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又抬起眼睛看她,目光专注而温柔:“听见了没?有?”
阮琨宁被他这种语气说的有些?脸红,却还?是应了下来:“好。”
这个人总是会?无条件的包容她,无怨言的宠爱她,不声不响的叫她欺负,做什么都是任劳任怨——得到这样的男子,是她的福气。
阮琨宁目光落在他面上,却见他也正好望过来,额头宽阔,目光深邃,她似是被迷了心窍,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韦明玄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下意识的,他抬起脸,去看阮琨宁面上的神情。
阮琨宁被他脸上的欢喜搞得有些?囧,亲都亲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瞪他一眼,道:“早晚都是我的,早几日叫我亲一亲怎么了!”
“没?怎么,”韦明玄低头一笑,笑完了,又抬起头看她:“阮阮觉得如何呢,为夫亲起来,可还?满意吗?”
阮琨宁豁出去了,厚着脸皮点点头,道:“还?不错。”
韦明玄笑了起来,笑完了,还?不等阮琨宁反应过来,他左臂微屈,环住她腰身,肩膀发力,猛地将她整个人抱进浴桶里。
浴桶中的水本?就是九分满,骤然又进了一个人,饶是阮琨宁身量纤纤,依旧有水满溢出去。
阮琨宁被韦明玄这般动作吓了一跳,骤然贴他这般近,就更是毫无准备了,更加重?要?的是——韦明玄他没?有穿衣服啊。
之前虽然也不曾穿衣服,但好歹也是隔着一层浴桶,只?能见到半个肩,阮琨宁对?于这些?事情不怎么在意,也就没?有拘束,但是到了现?在,即使是她的反射弧一里长,也能感觉出其中的不对?味儿啊。
她抬手推他一下:“韦明玄你?做什么呢,快放开我!”
“放开做什么,”韦明玄一手楼住她,自己?靠在木壁上,懒洋洋的道:“阮阮不是说为夫亲起来还?可以么,既如此,为夫便大气一回,把?自己?整个都给你?。”
“阮阮尽可以为所欲为,”他靠近了阮琨宁耳边,道:“为夫绝不反抗。”
他这话说的亲昵,阮琨宁看他几眼,却见他目光一闪不闪的看着自己?,脸便禁不住有些?红:“谁要?对?你?为所欲为,少自作多情。”
“我自作多情?”韦明玄重?复了一句,忽的笑道:“难不成,阮阮对?我无情吗?”
“喂,韦明玄,”阮琨宁瞪着他,道:“你?学坏了,居然会?欺负我了。”
“这算什么欺负,”韦明玄捏着她一只?小手,轻轻在她指尖上咬了一下,道:“若是现?下阮阮便觉受欺负,那之后的日子只?怕是没?法儿过了。”
阮琨宁斜他一眼,道:“你?少得意,我才不信你?之后便能顺风顺水。”
“为什么不能顺风顺水?”
韦明玄疑惑的看她一眼,又瞧了瞧二人贴在一起的身子,笑微微的道:“天时地利人和,哪一个都是齐全的,难道还?算不得顺风顺水?”
阮琨宁嘴唇刚刚动了动,不等话出口,便听有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一直到了他们房间门口,那沉重?的脚步声才停下。
随即,便是拍门声与男子的怒喊声。
“开门!干什么呢你?们,不知道楼板不防水吗?漏了我们一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