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感伤

之前清河家祭时,阮琨宁与阮承瑞一行人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自金陵赶到,如今她与谢宜舫二人轻装简行骑马而去,自是快了许多。

不过六七日的功夫,便到了清河境内。

到了这里,谢宜舫便熟悉了许多,骑马在前头带着,穿过一个?不算小的镇子,在一家客栈前停下了。

客栈外有小二在招揽客人,抬头见却见一双男女走了进来,那?女子虽佩戴着帷帽,却自有一种婀娜风流,即使未曾瞧见面?容,也尽可想象出底下究竟是何等风姿。

那?男子走在前头,若非周身没有云雾,那?小二几乎要疑心是天上仙人降世了。

对着这样的两?个?客人,他态度热络之中更添了几分恭敬:“二位里面?请,里面?请,是要住店,还是要吃东西?”

此刻时辰还早,远远不到吃饭的时候,二人清早又是用过早饭的,是以阮琨宁其实并?不饿,方才跟着谢宜舫进入这家店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奇怪,到了此刻,却忽的有些明白过来了。

原是当初他们一起离开谷底后,歇脚的那?个?茶肆。

岁月当真变幻难测,几十年的功夫,曾经?的一片荒凉消逝,却变成一座小镇拔地而起,这么多人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代代繁衍,当真是叫人心生感触。

她摇头笑了笑,出言道:“来一壶茶,再随意来几个?小菜即可。”

谢宜舫回过身去,向她微微一笑:“只可惜,此时没有毛豆。”

阮琨宁回想起旧事,禁不住哑然失笑。

二人临窗而坐,说一说话,用一壶茶,倒也闲适。

随后,两?人便置备了香烛纸钱与祭祀干果,将马留在客栈,径直往谷底去了。

阮琨宁还在谷底时,舒明子便已是高寿,虽身体康健,行走生风,却也是因着内力深厚的缘故。

她走后没几年,舒明子便过世了。

阮琨宁这一世认的师傅有三个?,谢宜舫,如素夫人,以及舒明子。

仔细一想,她也算是有福气,这三个?师傅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多少人追着喊着想要拜师,到头来,却成了她的师傅。

人的境遇,当真是难言,世事无?常,也并?非是一句空话。

往谷底那?里去的时候,阮琨宁心头沉重?,一直不曾说话,倒是谢宜舫,时不时的说几句。

“师傅说,他还是觉得在谷底生活自在,也不愿埋骨祖地,之前便早早交代好?,叫我将他埋在谷底。”

“仔细说起来,我也有许久不曾回来了,说不定,师傅正在底下怨我久久不来见他。”

“他若是泉下有知阿宁来见他,想必也会高兴的。”

他说话的时候,阮琨宁便专注的听着,内容细碎,她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谷底的时光,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舒明子去世,能够真切感知到那?些岁月的,便只有她与谢宜舫两?个?人了。

如此一想,也是可叹。

阮琨宁虽说谢宜舫自己也说有时间不曾回来了,她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但是在心底,她还是把这认为是谢宜舫为了避免她伤心才编出来的,等到亲眼见了竹屋前舒明子的坟冢后,阮琨宁才有点无?奈的发现,原来那?句话谢宜舫真不是说出来客气的。

察觉到了阮琨宁的目光,谢宜舫也只是一笑:“师傅在的时候尽心便是,人都?没了,做那?些表面?功夫也没用,但凭己心罢了。”

他看?事情这般透彻,倒是叫阮琨宁忽的有些自惭形秽,想当年,还是她对着谢宜舫教这教那?,到了现在,却反过来了。

她道:“说的也是。”

阮琨宁上前几步,将干果摆放在墓前,香烛点上,借着火烧了纸钱,最?后才同谢宜舫一道敛衣跪下,恭恭敬敬的向着舒明子坟冢叩头。

谢宜舫也是许久不曾归来,坟冢上生了许多杂草,冬日一到,便枯黄着萎靡起来,有气无?力的伏在那?土丘上。

二人手头上没什么工具,所幸那?杂草生的不算多,蹲下身子慢慢的拔了,倒也不累。

一切都?收拾完,已经?是傍晚时分,谢宜舫瞧瞧天色,道:“已经?晚了,便在谷底留一夜,明日再出去吧。”

阮琨宁也是无?事,自是含笑应了下来,到了晚上,住的也依旧是之前住惯的屋子。

被褥都?被晒干后放到橱子里头了,拿出来抖一抖便可以直接用,只是屋子里头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两?人一起收拾,又是一通折腾。

接连赶路这般久,又是骑马又是清理杂草,到最?后还不忘打扫屋子,按理说,老早便该累了,一躺下就?能睡着才是。

可合上眼许久许久,阮琨宁却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感伤。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在心底叹口气,轻轻的翻了个?身。

恰在此时,谢宜舫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道:“阿宁也睡不着?”

“唔,”阮琨宁应了一声,又反问道:“怎么,你也是吗?”

“只是忽然想起来,”谢宜舫答非所问,轻声道:“多年之前,阿宁留在谷底的第一日,我们也是这般,隔着一堵墙说话的。”

“是呀,”阮琨宁怀念道:“那?时候刚刚到这儿,身上又有伤,前途未卜凡事皆暗,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谢宜舫缓缓道:“那?一夜,我也没怎么睡得着,第一次有人来跟我作伴,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可是嘴笨,说不出。”

“命运这个?东西,”他似乎是在叹息:“当真是无?常。”

这话说的有些感伤,却也是事实,一时之间,阮琨宁竟不知应该说什么加以安慰。

谢宜舫似乎也不想听什么安慰,而是继续道:“阿宁,这些日子我们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几乎都?是我在说,你在听,哪怕只是如此,我也觉得快活。”

阮琨宁嘴唇微动,刚刚想要开口,却被谢宜舫打断了。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完,”谢宜舫的声音暗含笑意,似是轻叹,又似是解脱:“这些年不曾见,心底压了许多话,除去你,世间便再也没有别人能明白了。”

“趁着这些时日说与你听,竟也七七八八倒得差不多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倘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是不是还想遇见你呢?”

“我想了许久,到最?后,还是觉得……遇上你会好?一些。”

“三十二年前的我喜欢你,三十二年后的我不觉得后悔,仔细想一想,其实也是福气。”

他几句话说的零碎,阮琨宁听得也零碎,却并?不会阻碍她了解其中的意味。

她平躺在床上,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却连伸手抹一把的力气都?不曾有。

“喂,谢宜舫,”阮琨宁轻轻叫他。

“怎么,”谢宜舫语气带笑,淡淡的洒脱,他道:“阿宁也有话想要说了吗?”

“最?后一次跟你说,”阮琨宁道:“——对不住。”

“你不必同我说这个?的,阿宁,”谢宜舫静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只想问一句……”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声音极小,几乎不曾出口,阮琨宁用尽了耳力,却也没得出个?结果来,便再度问了一次:“什么?”

“没什么,”谢宜舫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口将这一页掀了过去,只是道:“阿宁早些睡吧。”

阮琨宁定定的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沉默许久之后,终究缓缓的合上了眼。

许是入睡前的心绪难言,这一觉她睡得并?不久——谢宜舫应该也是。

这座竹屋承载的记忆太多,叫人难以停留,无?论?是阮琨宁,还是谢宜舫,都?是同样的心绪。

二人在舒明子坟前磕了头,便动身离去了。

他们起的早,等慢悠悠的走到镇上,远远望见那?家客栈时,太阳也不过才升起一点,东方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同那?一点太阳的红粘连在一起,有一种壮阔的美?感。

谢宜舫目视前方,道:“阿宁,既已拜祭过师傅,我们便分道而行吧。”

阮琨宁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你可是有要事吗?”

“有一个?老朋友,想趁机去见一见他,”谢宜舫似乎很放松,语气也轻快:“不过你也不需担心,我已经?叫了一个?人过来,有他陪着你,接下来我也能放心些。”

阮琨宁侧过脸去,盯着谢宜舫俊美?出尘的侧脸看?了许久,似是在考虑他话中的真实性?,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应了一声:“谁呀,叫你这般安心。”

谢宜舫下巴扬了扬:“——他已经?在等着了。”

下意识的,阮琨宁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一扫过去,便不由?自主的怔住了。

站在客栈门口的……是韦明玄。

她侧过脸去看?谢宜舫,谢宜舫也毫不避讳的同她对视,似乎是过了短短一瞬,又似乎是过了许久许久,谢宜舫终于?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道:“去吧,他在等着你呢。”

阮琨宁看?他许久,忽的眼睛发酸,她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抖,真心实意的道:“多谢你。”

谢宜舫朝她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阮琨宁向他深施一礼,往韦明玄那?边去了。

谢宜舫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背影渐远,直到她走到韦明玄近前,一双男女相视一笑,似乎那?便是天长地久。

他在侧见着,却也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来。

昨夜,他本是有话想问的,可是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已经?到了现在,何必叫她为难呢。

其实,他想问的,也不过短短几个?字罢了。

——若有来世。

作者有话要说:又干掉了一个男配哈哈哈哈哈。。。。。。。咦,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ps:黄桑还不算是干掉,他的刀片还没有发呢,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之前他成全阮阮就发完了吧。。。。。。我才没有那么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