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修不是那种爱说话?的?人,至少,在用餐的?时候是这?样?的?。
二人之间又没有什么深情厚谊,阮琨宁自然也不会巴巴的?凑上去,跟他说话?。
事实上,对于这?位平南王世子,她都有点避之不及了。
他本?来就同朝廷关系微妙,加现在或多或少的?同前?朝余孽有牵扯,要不是想探探底,阮琨宁躲都来不及。
许是看出了阮琨宁心中忌讳,段南修倒也不曾提那些会叫二人觉得尴尬之事,只随意?的?捡一些有趣的?俗闻偶尔说几句,虽是各怀鬼胎,气氛倒也还好。
阮琨宁面前?摆着一碟子桂花鳜鱼,味道甜丝丝的?,极为合她口味,只有一个坏处——刺多,容易卡嗓子。
她的?手倒是灵活,就是性子不怎么有耐心,鳜鱼里头小刺又多,不好拣择,慢吞吞的?折腾了半日,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段南修一手托腮,静静的?看她一会儿,忽的?摇头失笑,自一侧的?桌案上另取了一双筷子,轻轻分开之后,极为灵活的?探入了鱼身内,阮琨宁只觉眼花了一下,便见他垫着一侧的?帕子,将整条鱼骨抽了出来,连带着将那些小刺也挑了个七七八八。
阮琨宁两眼都在微微放光,语气暗含赞叹的?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动作居然这?般熟练。”
段南修一面捡了鱼肉送到她面前?去,一面含笑道:“南人饮食中,本?就是鱼类居多,天长日久下来,便是再蠢的?人,也给有两手功夫才是。”
阮琨宁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好厉害。”
韦明玄黑着脸推门而入时,便听见了他的?阮阮这?句话?,本?就泛黑的?一张脸,顷刻间便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来。
他扫一眼同阮琨宁正对而坐的?段南修,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往阮琨宁那边去了。
阮琨宁倒是没想到韦明玄会过来,乍一见他,心头倒是有点儿难言滋味,尤其是在见到他脸色难看,神色沉郁之后,就更加加重了一点儿。
——明明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都没做,怎么莫名的?有点心虚啊喂!
她抬手掩口,轻轻的?咳了一声。
韦明玄目光严厉的?看她一眼,阮琨宁敢担保,那个眼神的?意?思便是——给我等?着,稍后再跟你?算账!
她再度咳了一声,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才来,之前?我险些遇险,还是多谢平南王世子相救,”阮琨宁拉一拉韦明玄衣袖,可怜巴巴的?道:“吓死我了,现在心头还在咚咚咚跳个不停呢。”
段南修想了想她面不改色的?送那几人上路,再看她此刻遭受风雨摧残的?白花模样?,眼底禁不住闪过一丝微光,极轻的?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起身,合乎仪礼的?向韦明玄行?了一礼。
活了两世,韦明玄对于阮琨宁这?性子也是知根知底的?,心知她必定不是那种经不起风雨的?娇花,但饶是如此,见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径自软了三分,一面示意?段南修不必多礼,一面却拉了她的?手,一道坐下。
阮琨宁心知自己是避过去这?一回了,心头便松快了几分,面上也些微露出了几分来。
韦明玄倒也没当着段南修的?面问?到底事情如何,而是郑重的?向他敬酒——自然,也是被?段南修推辞了的?,他也不在意?,只是再三致谢。
段南修见他一副为阮琨宁而感?激不已的?神态,好像阮琨宁已经是他的?妻子一般,心头便是有些发堵,却也不想叫韦明玄那么畅快,他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公主福缘深厚,自然不会有碍,我也不过是有缘,赶得巧了,才碰上罢了。”
他这?句有缘说的?奇妙,韦明玄心头反倒是被?他堵了一堵,低头时却瞧见了阮琨宁面前?碗里头的?鱼肉,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两世的?几十年下来,阮阮的?事情,只怕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她喜欢吃甜,也爱吃鱼,只是手笨心粗,挑刺也挑不干净,总要有人在侧小心伺候着才是,只一打眼韦明玄便看出来,这?一碟子鱼肉绝不是她自己挑出来的?。
好啊,我不在的?时候,连鱼都吃上了!
我要是不来,你?们?还想干什么?!
韦明玄也没说什么,只是用那种受到了伤害的?柔弱眼神,谴责的?看着阮琨宁,活像一个大度隐忍的?妻子在注视着她出轨之后还理直气壮带着小三回家?的?丈夫,别提多哀怨了。
阮琨宁看的?脸红,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献媚道:“知道你?喜欢吃鱼,我特意?给你?挑的?,”她拿筷子挑出来一块儿大的?,手腕微抬,送到他嘴边去:“你?尝尝看,可喜欢吗?”
段南修:“……”
殿下,当着我的?面说这?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韦明玄也这?是阮琨宁信口胡说的?,却还是配合着她将这?一页揭了过去,傲娇的?哼了一声,便乖乖地低下头,张开口,由着她送到了自己嘴巴里去。
虽然阮阮背着我跟小白脸卿卿我我,但那不能?怪她,事出有因嘛。
再者,要不是小白脸太狡诈,怎么会搞成这?样??
阮阮还是偏向我的?,本?质还没有腐朽,那就值得挽救嘛。
段南修:“……”
太子殿下,你?也没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便都成了这?二人你?来我往的?秀恩爱过程,段南修一只单身狗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只觉北风阵阵吹,浑身都在透风,勉强吃了几口,寒暄几句之后,便告辞了。
韦明玄一面示意?侍从拉开门,一面又虚情假意?的?挽留了几句,段南修知他心思,也不久留,彼此之间在言语上过了几招,便施礼离去了。
他一走,阮琨宁也觉周身松快了几分,懒洋洋的?靠在一侧靠垫上,道:“你?怎么来了?”
韦明玄示意?那几个内侍退下,道:“我怎么来了?”
“我要是再不来,”他走到阮琨宁面前?去,将她整个抱到怀里去:“我们?阮阮就得跟别人跑了。”
“瞎说什么,”阮琨宁轻轻戳他脸颊,笑嘻嘻的?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韦明玄含笑摇摇头,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关切道:“今日怕是凶险,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握住阮琨宁一只手,低声道:“本?来还是王府议事,听说你?险些出事,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阮琨宁犹豫几瞬,便道:“今日……本?是我师父如素夫人的?生辰,我照例往听月小筑拜祭去了,却撞破了一遭事……”
她语速不快,将今日所经历之事细细说给韦明玄听。
段南修对她有恩,她不至于恩将仇报,却也不会将今日之事隐瞒韦明玄。
别的?事情,不坦白也就算了,但像是今日这?般,同别的?男子一道之事,自然是说的?越清楚越好。
一段感?情的?经营,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毫无隐瞒的?,今日之事她自然可以一言不发的?隐瞒韦明玄,或者按住某些地方不提,韦明玄自然不会生疑,但倘若日后,他自别人口中知晓,对于二人情分,难免是一种伤害。
阮琨宁才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呢。
她说的?时候,韦明玄也不曾插话?,只神情温柔的?看着她,等?阮琨宁说完了,他才轻轻一笑,道:“我爱重阮阮,阮阮……也值得我爱重。”
阮琨宁不解的?看着他,给了韦明玄一个疑惑的?眼神。
韦明玄失笑,却也不解释,只是道:“他既相助阮阮,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于他,叫阮阮难做的?。”
阮琨宁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什么,狐疑的?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韦明玄淡淡的?道:“前?世,我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知晓的?,一个小秘密罢了,”他伸手轻柔的?摸了摸阮琨宁头发,极亲昵的?在上头亲一下:“阮阮要是想听,我便说与你?。”
“还是算了,”阮琨宁摇头,韦明玄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极为靠谱的?,既然没有直接告知于她,必定有他的?道理,再者,秘密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她道:“单单只是做人便已经够辛苦了,知晓那么多秘密,也没什么意?思。”
韦明玄早知她会如此,倒也不觉吃惊,低头亲亲她脸颊,便将他的?阮阮用到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我的?阮阮这?么好,总会会有人觊觎,怎么办?
果然,还是赶快娶回去,放在自己窝里面看好,这?样?比较好吧。
这?群人啊,赶走一个又来一个,真是无休无止。
从王某某张某某李某某陈某某,一直到了现在的?段某某。
好气哦。
不过……这?位平南王世子,可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韦明玄眼底飞速的?闪过一丝暗芒,说不出其中意?味来,只令人深感?晦涩难言。
金陵与南边的?关系本?就微妙,说亲近也亲近,说疏离也疏离。
如此一来,受平南王世子的?身份使然,段南修在金陵的?生活,就更加尴尬了。
他并非是韦明玄这?种兄弟一大堆好容易才上位的?例子,相反的?,他的?生母是平南王的?正妃,出生一年之后,平南王便为他请封了世子之位,随即也是结结实实的?按照平南王的?位子培养他,这?些年的?功夫下来,花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在世子已经确立的?情况下,虽说不会刻意?的?将其余儿子养废,却也不会专门在政务军事上进行?栽培,有此,更加可以知晓段南修在平南王府中的?位置了。
在对于他的?态度上,金陵也是犹豫不决的?,甚至于,有人提出要将这?位世子扣住,随即对南边发战的?提议,只是到头来,被?皇帝否了而已。
段南修自己也是聪明人,所以在金陵的?时候,也不会四处结交权臣勋贵惹人怀疑,只是带着几个下属,四下里听听曲儿打打牌,日子过得堪称潇洒。
直到前?日,金陵正式在他请求返回封地的?奏折上盖印,准许了此事。
可就是因此,韦明玄心中才更觉不痛快。
他低下头,用大脑袋蹭了蹭自己的?阮阮,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当然,对于他这?种类似大型犬类的?动作,阮琨宁毫不留情的?在他腰上拧了一下,算是小惩大诫。
又不是掉一块肉,韦明玄表示,他才不在意?呢。
眼睛缓缓合上,也遮蔽了他眼底的?暗光。
在即将返回封地的?关头上,同前?朝余孽牵扯在一起,委实算不上明智之举。
尤其是,段南修选择将此事的?决定权,交到了阮阮的?手里。
这?样?深重的?心思,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心生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