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乱象

阮琨宁虽在宫里?面度过了年关,而元宵之日,却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同家人一道过的。

仔细推算起来,既然已经过了年,那她就是十七岁——应该准备着嫁人的年纪了。

更何况,韦明玄的身份已经确认,用不了多少时间,储妃的人选乃至于大婚的典仪,就会被提上日程,这么一想,她身为单身贵族的日子,其实已经不会太长了。

据她所知,崔氏与永宁侯已经在准备她的嫁妆,崔氏甚至于开?始挑选家生子,预备届时同她一道入东宫——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能早些准备起来,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要?好得多。

阮琨宁在宫里?的时候倒是没吃什么苦,但行事小心翼翼却是少不了的,虽说祸事也没少惹,但也不算轻松,一回了永宁侯府,简直像是脱缰的野马,不知道怎么野才好。

东宫还在整修,韦明玄人也在宫外,得了空便?会过府见她,浓情蜜意?之下,二人的情意?倒是愈发?深厚了几分。

崔氏想着自己的小女儿兴许没多少日子便?要?出嫁,心中也是?伤,倒是没怎么拘束她,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便?不会去?说什么。

直到那一日,阮琨宁独自往南山去?的时候,才稍稍出了一点意?外。

南山这个地方,虽然也顶着一个山的帽子,但却并不是那些真正意?义上或者?光秃秃或者?满山青翠的山峦,也没有?那些人来人往的男男女女互诉衷肠以及各色闲杂人等,因为那上头坐落着皇族的南山行宫,以及被圈起来的猎场。

虽然底下也有?各种散落着的小庄子,但也多是两代帝王零零散散赏给臣子们的,臣子们只将那里?视为一种荣耀,素日无事的时候,倒也不会专程过去?,免得别人生出什么闲言。

阮琨宁倒是不忌讳那些话?,毕竟她身份摆在那里?,金陵虽是地域偏南,但是寒冬腊月里?头,却也不是什么温暖如春的气候,她在屋子里?头闷坏了,想着出去?透透气,便?想到了南山。

南山能够被选择为行宫的建设地并不是毫无道理的,那里?有?天然的温泉存在,即使是冬日里?,气温也比之其他地方暖和?,过去?泡一泡,松一松筋骨,也是一大享受。

在这种地方建行宫并不稀奇,《初学记骊山汤》便?有?记载:“骊山汤,初始皇砌石起宇,至武帝又加修饰焉。”至于后来的骊山行宫乃至于华清池,就更加的出名了。

永宁侯府在南山也有?庄子,里?头东西也是齐全,阮琨宁听?崔氏提了一句,便?动了几分心思,带着一众侍从,乘马车往南山去?了。

在路上的时候,她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阮琨宁掀开?马车的帘子,目光静静的落在外面骑马的男子身上:“倒是赶得巧了,顾大人也在此。”

顾如钦似乎清瘦了几分,行色匆匆,方向也与她们恰恰相?反,刚刚从南山上下来,却不知是做什么去?了,他路上见有?马车过来,观其规制,隐隐的便?猜到了是谁,这才勒住了马,停下来说几句话?。

“是赶得巧了,殿下此去?,是往南山吗?”

这条路只有?一个目的地,他这句话?委实是问的多余,阮琨宁在心底说了一句“废话?”,面上却丝毫不显,神色淡淡的道:“正是。”

顾如钦眉头微动,驱着马往她马车方向凑了凑,道:“这几日事多,恐生乱象,殿下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四?处游览了。”

阮琨宁知道他身份能接触到的事情甚多,此刻出言提醒只怕也并非无的放矢,心底便?暗暗的拧了一个疙瘩,不欲牵涉的太多,便?只含笑?激道:“多谢顾大人费心。”

顾如钦眉头微舒,倒是又补了一句话?:“殿下倘若无事,还是回宫去?吧,那里?更加安泰,不会受到牵连。”

阮琨宁微微一笑,道:“顾大人说笑了,金陵地域,天子脚下,岂会生出什么乱象?”

见她如此言说,顾如钦倒是隐约流露出些微惊讶:“怎么,没有?人去?接殿下回宫吗?”

阮琨宁诧异的看一眼?一侧的云舒,却见她也是目露茫然,便?知此事她也是不知,只再?度看向顾如钦,道:“顾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顾如钦眉梢微敛,倏而又散开?:“大概是因为殿下今日出门早,所以不曾碰见。”

他略一停顿,这才继续道:“陛下吩咐这几日接殿下回宫,我以为殿下应该知道的。”

阮琨宁既不是朝臣,也不是宫妃,与皇帝也不算是息息相?关,自然不会去?关注这些,此刻听?顾如钦一说,倒是也没有?往皇帝对?她有?什么这方面想——皇帝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要?是真把他想象的太过于儿女情长,那才是真正的轻看了他。

下意?识的,她想到了方才顾如钦所说的话?——这几日事多,恐生乱象,殿下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四?处游览了。

她心头一沉——究竟是什么样?的乱象,才能叫皇帝与顾如钦都这样?小心,再?三提醒?

顾如钦却也不欲多说,再?度向她颔首施礼,便?扬鞭离去?了。

云舒与云夏是宫里?出来的,对?于这些只会更加的敏?,小心的打量她神色,轻声问道:“殿下,殿下?可还要?到庄子里?去?吗?”

“去?呀,怎么不去?,”阮琨宁唇角微微翘起一点,放下帘子,道:“来都来了,不去?一趟,怎么都觉得亏。”

正是冬日时分,那庄子里?头却并不见寒意?,许是为了添几分野趣,庄内少有?金石之物,反倒是木质屋舍居多,阮琨宁来之前,崔氏便?叫人将她住的屋子专门打理了出来,虽不如侯府中的闺房贵丽,却也极有?几分妙趣滋味。

屋子的里?间挖了一米深厚的池子,以整洁的大块白石铺地,以银制的管道连接了外在的温泉,侍女将里?间的水阀拧开?之后,便?可引温泉水入内,免去?在外的不便?。

阮琨宁只穿了单衣,懒洋洋的在温泉水中泡了许久,再?起身时便?觉松快许多,明明是冬日,但因着温泉水暖的缘故,屋子里?升腾起一片潮湿温暖的雾气,连带着她两颊也带上了几分红晕,衬着无双丽色,竟也带上了几分魅惑之态。

屋子里?全是热气,倒是叫人觉得闷,阮琨宁慵懒的坐在窗前,云舒在为她解开?防止被水打湿而盘起的长发?,她便?向云夏道:“把窗户打开?吧,屋子里?闷闷的,叫人憋得慌。”

云夏应了一声,上前去?开?了窗,却忽的惊道:“咦,是谁在放纸鸢,竟跑到外面院子里?去?了。”

阮琨宁一只手撑在窗框上,也顺着云夏的目光瞧见了挂在树上的那只纸鸢,她心头升起一点别的想法,吩咐道:“去?捡过来给我看看。”

云舒年纪最长,对?于这些事情更加的熟悉些,瞧了瞧外头的风向,便?低声道:“这附近的人家不多,再?看这风向,不是威远侯别院吹过来的,便?是五皇子别院那边吹过来的。”

云夏唤过来几个侍从,吩咐着去?问一问,阮琨宁却接过了那只纸鸢,左右翻看着赏玩。

那纸鸢上写意?的绘制了水墨河山,应景的提了词句,山水隽永,笔墨舒雅,上上品。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阮琨宁念了几遍,倒是觉不出什么其中真味,再?看那一处断掉的线,显然也是受力不住才挣断,并非人力所致,既是偶然,她也就没什么可生疑的。

云夏回来的倒是快,毕竟周遭的庄子离得都不算是远:“殿下,威远侯的庄子里?没人,倒是五殿下因为养病的缘故,三日前便?在此了……”

她这个时间加的微妙,既然五皇子是三日前便?至此,想必也就同自己一行人没什么关系了。

阮琨宁听?得出她话?中的未尽之意?,淡淡的一笑,道:“既如此,便?拿过去?还给他吧,男女有?别,我便?不过去?了。”

云舒与云夏对?视一眼?,面上却不显,轻声应了是,便?退下了。

阮琨宁目光在外头那几株青松上凝结了一会儿,忽的微微一笑,轻轻抬手,将那扇窗合上了。

是夜。

现下正是正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分,同时也是最热闹的时分。

可这两点特质,却没有?一点体现在阮琨碧的屋子里?。

别说最好的银霜炭,便?是最差的黑炭,每日也只有?三斤的份例,既要?喝水,又要?取暖,这么一点点份例,连塞牙缝都不够,炭火如此,就更加不必说什么别的东西了。

为了叫自己的面容更好看一些,她用了别人推荐的玉颜露,初时几日的确是容色渐增,可过了半个月之后,她的脸就开?始烂了。

到了现在,哪怕是在屋里?,面对?着最常见的几个所谓照顾她的丫鬟时,她也是用面纱遮脸的。

明明是年关刚过,她屋子里?却还是一片昏沉,不见半分喜气,不过——这也不意?外。

在那场跟阮琨宁的较量中,她不仅是一败涂地,更加被人连脸皮一道掀了,二皇子抛弃了她,她的脸坏了,随即,更加令她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三夫人对?于自己女儿的巨大变化本就心存疑虑,到了此刻也了悟了几分——哪里?是自己女儿聪明了,而是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鬼魂附到了女儿身上为非作歹!

甚至于,说不定自己女儿就是被她害死的!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此生的指望啊!

到了现在,她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个野鬼?!

呵,她不要?这个野鬼死,而是要?叫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反正她把该得罪的人都尽数得罪了,自己便?是四?下里?磋磨她,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女人才最知道怎么折磨女人,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阮琨碧便?憔悴了好些,人也瘦的脱了形,不像是病弱而生的娇柔,反倒是宛如一具骷髅一般,带着沉沉的暮气与浅浅的死气。

正是夜间时候,两个侍女在外间守着,以免被她跑掉,但侍女毕竟也是人,临近午夜时分,难免也会觉得疲惫,眼?皮子止不住的往一起凑。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到地上,不等那两个侍女发?觉,便?出手如电的点住了二人穴道,二人还未曾有?所反应,便?靠在一起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阮琨碧被三夫人折磨了这些日子,精神衰弱的厉害,稍有?动静便?有?所?应,二人走近内间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也睁开?了眼?睛:“——什么人?!”

那二人却不等她再?度出声,同样?迅速的点晕了她,相?互对?视之后,便?拉开?窗户带着她飞身离去?。

等到阮琨碧再?度转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民居。

虽是民居,却也收拾的极为整洁,冷眼?一看,竟比她的住处还要?好一些,她心头一酸,又一涩,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一来的境遇,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