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内殿呆了?许久。
隆德总管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过?去打扰,只带了?内侍们等候在门外,以防皇帝有事吩咐,却找不?到人的情况出现。
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内侍神色焦急的到了?隆德总管面前去,附到他耳边请示道:“总管,陛下?可歇下?了?吗?”
隆德总管扫了?一眼依旧亮着的烛火,心里头也有点?不?确定,可是按照多年来他对于皇帝的了?解,此刻,多半是不?曾入眠的。
他在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那?倒不?是,”那?内侍擦了?一把汗,同样低声的道:“皇后娘娘——可还在后殿呐,这边到底是怎么着,总得有句话啊。”
他这话一说,隆德总管也有点?想要?冒汗了?——日了?狗,今晚上的事情太多,竟然?忘了?这一茬!
不?只是他,只怕连皇帝都?忘了?这一茬儿了?。
要?是在后殿待着的是别人,那?隆德总管也不?会搭理,谁都?知道皇帝现下?心情不?好,不?想见人搞不?好还想砍人,识趣儿的就要?躲得远远的,他才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可偏偏那?里头待着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可以轻慢的妃嫔,这就不?能置之不?理了?,一时间,隆德总管也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会儿犹豫的功夫,便?听皇帝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带着隐隐的疲惫:“怎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隆德总管暗自咬咬牙,抬腿在那?内侍身上踹了?一脚,整整衣衫,调整好了?面部神情后,这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恭声且小心的道:“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后殿候着呢……”
他话音刚落,皇帝眉头就是一跳,下?颌抿成了?近乎严苛的线条,许是因为长时间的燃烧,灯光止不?住暗了?几分的缘故,有一种冷凝的肃杀,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的神色一松,微微笑道:“——叫她进来。”
隆德总管见他发笑,并不?觉宽心,反倒是愈发小心的应了?一声,使?唤一侧的内侍去备茶,小心的退下?了?。
皇后在后殿呆的时间太久,原本被阮琨宁几句话搅得凌乱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反倒是隐隐生了?几分悔意。
——不?管怎么说,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跟皇帝呛声,都?不?算是什么明?智之举。
尤其是,在韦明?玄进入宣室殿,一切情况不?明?的现在。
不?管怎么样,韦明?玄也是她的指望,尽管他们母子不?和,可是退一万步讲,他登位,远比其他皇子登位更加能令她安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使?得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头重新生出了?几分浮躁来,像是打成结的毛线,乱糟糟的找不?到头绪。
内殿的事情,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了??
皇帝对于韦明?玄与阮琨宁的事情,到底是持有什么态度的?
是会选择成全?他们,还是说棒打鸳鸯,自己将阮琨宁收用了??
要?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韦明?玄会是什么结果?
至于阮琨宁……皇帝又会给她什么位分,怎么讨她欢心?
越想越慌,到最后,她几乎静不?下?心来,只能合上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这样,一直到隆德总管来接她过?去。
她进去的时候,内殿早已经没了?韦明?玄与阮琨宁的身影,只有皇帝一人,神色淡淡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不?知怎的,她的心松了?一瞬,随即又重新紧了?起来。
到底是多年夫妻,她对于皇帝掩藏在笑意底下?的心绪,也或多或少的有所了?解,见皇帝此刻神情,便?知他心情如何?。
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更何?况面对的是执掌皇权的帝王,她低眉顺眼的问安之后,便?恭谨的候在了?一侧,不?再说什么了?。
皇帝沉默了?许久,这才沉声道:“皇后来了??”
皇后微微垂首,微笑的弧度得体,应道:“是。”
冷静下?来之后,皇后重新恢复成了?那?个水火不?侵的皇后,仪态言谈,总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皇帝靠在一侧的窗边,懒洋洋的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淡淡,话却是单刀直入:“皇后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分寸的,是不?是?”
他开场的这句话就足够犀利,皇后的脸色微微一滞,一向毫无瑕疵的笑容也透出了?几分凌乱味道,她摇摇头,略带一点?紧迫的道:“——臣妾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大概是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朕向来不?喜欢把话说的太清楚,所以朕喜欢聪明?人,”皇帝没有看皇后,而是将目光落在窗外,似乎还能隐隐的看见那?两个影子一般,他道:“有些事情,朕当年可以做初一,现在也自然?可以做十五。”
皇帝面上显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来,却丝毫没有融进眼底,他看向皇后,轻声问道:“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为人又这般聪慧,有些事情,一定能察觉到什么的,是不?是?”
皇后看着他的眼睛,瞬间便?明?白了?皇帝话中的未尽之意,可此时此刻,她情愿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几乎不?能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她将战栗的手指收回衣袖,猛地跪下?身,强笑道:“陛下?且放心,臣妾有分寸的。”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入宫,越过?一种宫妃或者歆羡或者嫉恨或者仇视的目光,直接登上了?皇后之位。
真的说起来,元后虽然?占着原配的位置,但她去世在储妃的位置上,并不?曾真正的成为皇后。
先帝的原配文太后早逝,身上的皇后乃至于太后尊号都?是后来追封,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在那?之后,先帝后宫虽然?也有诸多内宠,却再也不?曾立后。
从这个角度来看,出身陈郡谢氏的继后,才是大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皇后。
这样的一个人,又是要?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怎么可能真的是简单之辈?
在入宫前,皇后也并不?是无知的小姑娘,她在家族的殷切希望与严苛教养之下?成长,周遭也不?缺乏父亲那?些心思深沉的姨娘,以及那?些心怀叵测的庶妹,这样近乎污浊的环境中,自然?不?会开出什么无暇洁白的花朵来。
她知道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是一只吃人的怪兽,也知道那?里面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本就是世间极致富贵,所必然?诞生的产物?,她明?白的。
可事实上,她也是在进入宫廷之后,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扭曲的畸形,同她之前想象过?的,完全?是天差地别。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过?悔意,可那?都?是已经过?去,且无可更改的事情了?,那?就不?如索性向前看。
直到现在,皇帝将她按在心底久久不?见天日的那?份恐惧挑出来,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一点?点?品鉴,她才忽的生出一种久违的无力感。
皇帝细细的欣赏着她眼底深藏着的恐惧,忽的微微一笑,弯下?腰,靠近了?她一点?:“朕已经属意明?玄继位,也愿意成全?他们,皇后听着,一定是很愿意为他们高兴的吧……”
这是皇帝第?一次谈起立储之事,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前朝。
若是在以前,皇后必定会觉得荣幸,毕竟她是知晓这个消息的第?一人。
她也会觉得欢喜,毕竟韦明?玄是她亲生子,可是时移世易,到了?现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反倒是没有这样的心绪去欢喜,或者是荣幸了?。
她嘴唇动了?动,低声试探着道:“阮氏毕竟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公主,若是真的嫁给明?玄,是不?是……”
“其实,朕也觉得不?太好,”皇帝脸上缓缓的流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来,眼底也倏然?闪过?了?一抹感伤,他看着皇后,道:“可是,朕曾经在心底许过?誓,要?叫她做世间最尊贵的女人,既然?皇后不?愿意,那?也没什么,不?妨叫你自己来选。”
“要?么,叫她将来做明?玄的皇后,要?么,”他笑微微的道:“便?叫她做朕的皇后。”
“皇后觉得,哪一个好一些?”
似乎是一道闪电,蓦然?划过?了?皇后心中那?片近乎阴霾密布,不?见天日的天空,叫她整个人都?有一种想要?跳脚的冲动。
这么久了?,皇帝终于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他想要?叫阮氏做他的皇后。
虽然?他也提起了?韦明?玄,可皇后心知肚明?,他真正想说的,无非还是他自己。
皇后……皇后!
那?可是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啊!
她跪在地上,几乎要?直不?起身子,只能以双手撑地这样在她看来姿态尽失的仪态来支撑住,不?叫自己倒下?。
她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到的东西,以及她付出了?所有也不?曾得到的东西,阮琨宁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她甚至于连一个字都?没有提,便?有人摘了?果子,放到她手心儿心头去。
运道一事,何?其不?公!
在不?自觉的时候,皇后咬破了?自己的唇,她的心似乎也破了?一个口子,汩汩的往外流着滚烫的血,可是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只是俯身向皇帝叩首,一字一字的道:“永宁侯府世代忠良,底气是有的,清河崔氏也是世家大族,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臣妾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默认了?第?一个选择,成全?韦明?玄跟阮琨宁。
“呵,朕就知道。”皇帝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出,他靠回椅背,懒洋洋的道:“有些事情,皇后可能不?知道——朕始终觉得,有你这样的母亲,对于明?玄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也曾经想过?,在朕临终之际,要?相仿汉武旧例……”
汉武旧例是什么?
自然?是汉武帝为防止主少母壮,悍然?决定杀钩弋夫人!
皇后脸色都?泛起了?白,指尖抵在地上,因为力气用的太大,也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战栗。
她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道:“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皇后,皇后,”皇帝低低的笑了?一声,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意味:“你这个人啊……”
他随即摇摇头,叹气道:“算了?,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