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喜欢

阮琨宁只觉得自己?被顾如钦几句话气的肝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吹了足足半刻钟的冷风,才觉得梗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总算是喘了过来。

只是被顾如钦这么一折腾,她也没了什么继续走?下?去的心情,扁了扁嘴巴,就想?要回自己?窝里面呆着了。

皇宫太危险,到处都是嘴炮能手,她觉得,还是蜷缩着尾巴回自己?窝里面睡觉最安全了。

啪,啪,啪。

还没等她的回窝行动付诸于世?间?,便人轻轻击掌的声音传到了她耳边,在不闻半声人语鸟叫的宫腔之内,分外的刺耳。

不知道是不是阮琨宁多心了,总觉得那击掌声当中,带着某种淡淡的嘲讽。

她心下?微起疑窦,顺着声音看到了不远处的楼台处,禁不住微微蹙眉,暗暗的在心底叹一声——果然?不是自己?多心了。

那长长的裙踞上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红二色的丝线带着皇家的威仪与震慑,尾羽处的凤纹上极细致的穿了孔雀石的珠子,日光照耀之下?分外的流光溢彩,同她发髻上那只九凤朝阳挂珠钗上的玲珑东珠映衬在一起,极有天家的尊荣与傲气,那是母仪天下?的气度雍容。

阮琨宁许久不见皇后?,只觉她身上的老态愈发明?显。

这并不是说她脸上皱纹横生,面容老的像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而是她周身缭绕着的那种沉沉暮气,使得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她已老气苍苍,不复青春风华。

平心而论,哪怕是现在,皇后?也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

仔细想?一想?也是,皇宫里面的女人整日里不事劳作,十指不沾阳春水,生了孩子也不用自己?带,唯一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讨皇帝欢心罢了,便是再老,又能老到哪里去呢。

皇后?这种出身世?家,腹中有诗书城府的女子,就更加不必说了。

哪怕光阴流逝,她身上的那种岁月打磨的成?熟韵味与时光雕琢出的优雅风仪,也绝不是年轻小姑娘可以?比拟的。

单单只这一点,就足以?叫世?间?许多女子掩面颓败。

只可惜,此时此刻,皇后?面对的是阮琨宁这个变数。

她还正年轻,一朵花儿徐徐的绽开了一半,就像是将昙花绝美?一放的那一瞬延续在了她的面容上,每一眼看过去,都是足以?令人心神欲醉的美?。

能够倾国倾城的美?人可能几百年也遇不上一个,偏偏叫皇后?遇上了。

只凭着一张脸,她就不必怕任何女人。

世?间?的女人再多,花样再怎么繁复,也都是那些调调罢了。

无论是风情妩媚的,还是含羞带怯的,亦或是清冷如雪的,又或者是热情四射的,左右都是捡她遗留下?的光华罢了,她有什么怕的?

饶是皇后?也得人承认——那真是一张十分容易惹祸的脸,若非嫁入皇族,只怕少不得要为她的夫家招惹灾祸。

自然?,在容易惹祸的同时,也是一张十分容易招惹人厌恶的脸,皇后?想?。

不只是皇后?一时之间?感触良多,便是阮琨宁自己?心里面也是百转千回。

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皇后?,她是今上的继后?,她出身陈郡谢氏,她是大齐的国母,她身下?有两位嫡出的皇子,她温婉贤淑,很受皇帝乃至于朝臣敬重,在民间?的风评也很好。

可是到了现在,阮琨宁再去回想?当初听到的那些话,却觉得一句也没有办法套用在皇后?身上了。

时光如此残忍的把她打磨成?了另外一个人,毫不留情的剥夺了许多加诸于她身上的光环,叫她自天上掉到了凡间?。

阮琨宁听过一句话,它叫做“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想?,按照这样的说法,皇后?大概是已经白头了。

她想?着当初中秋宫宴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皇后?时她的样子,既高贵,又端婉,再看一看现在,她竟有些不敢认了。

不胜唏嘘,大概就是她此刻的感觉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无论她心底怎么唏嘘,她都不会放松自己?的警惕,对皇后?表现出什么同情的,皇后?不需要,也不会对此觉得感激。

毕竟事实上,自己?与她已经算是撕破脸了的,无论是为着那一次皇后?在昭仁殿召见自己?与崔氏,还是为着韦明?玄的事情,都找不到一点能够友好相处的可能性,这么一想?,阮琨宁才不相信皇后?这是打算过来跟自己?亲切友好的交流一下?感情呢。

她仔细看了看皇后?方?才的位置,那是一个离自己?所在位置不算远处的楼台,借着角度的原因,自己?同顾如钦两个人才没有注意到她。

这样也好,她只看到了自己?与顾如钦说话,却听不清楚到底是说了些什么,要不然?,还不定往自己?头上扣一个什么帽子呢。

阮琨宁定下?心来,规规矩矩的躬身向皇后?施礼,不管大家心里面这么想?,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皇后?没有叫她起身,而是微笑着打量她,带着一丝探查。

她脸上的笑容温煦,似乎是当初那个温婉端娴的皇后?又回来了,她缓缓的踱到了阮琨宁跟前,声音温柔且低,却并不能掩盖住她语气里的恶意,她道:“本是想?着出来走?走?的,却不想?倒瞧见了这样一桩事。今日当真是叫本宫长了见识,你勾男人的本事,委实是不小,连锦衣卫指挥使都能拜倒在你低裙底,也算是本事。”

阮琨宁眼睫极轻的一眨,面上不动声色,似乎并不在意皇后?方?才话里头的恶意。

没有等皇后?叫她起身,阮琨宁便自顾自直起了身子,她淡淡的一笑,将方?才顾如钦那种气人的本事学了十成?十,漫不经心的道:“好说。”

皇后?见她不等自己?开口便自行起身了,倒是也并不觉得奇怪,她本就是不能忍气的性子,会这么做也是正常,她看起来没怎么生气,只是微微挑起了勾画得宜的眉梢,道:“放肆!本宫几时叫你起身了,竟敢在驾前失仪,”她的笑容里带了一点嘲讽,微妙而又阴冷:“你的教养在哪里,永宁侯府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阮琨宁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娘娘记错了,方?才明?明?是您自己?叫我起身的,不过片刻的功夫,怎么就忘了呢。”

皇后?神色微动,微启红唇,道:“这么久的时间?,总算是把你的这幅嘴脸露出来了,这幅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令人佩服,怪不得,”她冷笑一声:“能哄得那么多人神魂颠倒。”

阮琨宁对于她明?赞暗讽毫不在意,只当她是在夸奖自己?了,淡淡的道:“娘娘是说臣女在撒谎吗?臣女却觉得,是娘娘不喜欢臣女,这才先叫臣女起身,随即却不认账,想?着拿这个来治臣女的罪。”

皇后?唇角带起了一丝笑意,九头凤钗上的东珠在冷风中一摇一晃,带起了一缕清冷的微光,她道:“你的确是很聪明?,可是本宫只怕,你聪明?了一场,也只是自作聪明?。”

阮琨宁懒洋洋的挑起一侧眉梢,有些失礼的动作叫她做出来,却还是带着一种慵懒的娇美?,她道:“是不是自作聪明?不是我说了算的,也不是娘娘能说了算的,看见此事的人也只有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以?及臣女身边伺候的人罢了,可是她们?各为其?主,说的话自然?也是不能当真的。”

她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宣室殿,暗含挑衅的道:“娘娘是不是打算同臣女一道走?一趟,叫陛下?看一看,到底是谁占理呢?”

去宣室殿?去宣室殿做什么?!

好叫自己?看看,皇帝到底是怎么护着那个小妖精,踩自己?脸面的吗?!

皇帝在皇后?那里,简直能算作是逆鳞一般的存在了,容不得任何人去提及触碰。

她此生最恨的不是阮琨宁拐了自己?儿子,而是皇帝将从没有给过自己?的东西,毫无保留的给了阮琨宁。

这叫她怎么能不生恨!

她努力追求了一生,付出了无数代价都没有得到的东西,阮琨宁只凭借一张脸就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怎么能叫皇后?气平!

她温婉的面容上再度浮现出笑容来,只是比起之前的浅淡恶意,这一次却要深了许多,甚至于连眼底的厌恶仇恨,都丝毫没有掩饰,她在阮琨宁耳边低声道:“你一个人,游走?在他们?父子两人之间?,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阮琨宁不以?为意的笑笑,懒洋洋抬起的眼角泛着冷光,也同样低声且恶意的道:“娘娘生气也没办法呀,谁叫他喜欢我呢。”

皇后?知道,阮琨宁也知道,这个“他”指的不是韦明?玄,而是皇帝。

有一句话叫做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既然?皇后?不在意这一点,那阮琨宁自然?也不会介意反手去捅皇后?一刀的。

皇后?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坏了起来,显然?阮琨宁这个短揭的十分狠,正正好戳到了她的心窝子,她嘴唇抖了几抖,终于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也不过是仗着这张脸罢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呢?一个空泛泛的公主头衔吗?真是可笑……”

她的眼底流露出了一点矜傲的光,道:“而本宫……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大齐的国母,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人……”

阮琨宁淡淡的道:“可是他喜欢我。”

皇后?脸上的矜傲裂开了一道缝,呼啸着灌进?了冷风,她极力压住心中的不快,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本宫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便是真的把你怎么样了,别人又能如何呢?”

阮琨宁淡淡的道:“可是他喜欢我。”

皇后?的脸皮彻底的绷不住了,声音也是忍不住的尖利了起来,最后?又转为嘲讽:“够了!你也只能在这里同本宫逞口舌之勇罢了,一时的牙尖嘴利并不能代表什么,日子还是要看天长日久之后?的,你大概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笑到最后?的人,才笑得最好……”

“无论娘娘如何的舌灿莲花,也不能改变一件事情,”阮琨宁觉得自己?应该去感谢一番顾如钦,要不是他,她还不知道世?间?有一种本事叫做——论如何云淡风轻的把对手气成?癫痫,她笑微微的道:“他就是喜欢我呀。”

皇后?那一瞬间?的眼神很可怕,眼底的神色狰狞的像是再看一个死?人,阮琨宁毫不畏惧的同她对视,带着胜利者的傲然?。

阮琨宁不算是什么好人,可是她自问从没有主动害过皇后?,甚至于,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很希望自己?能够同她好好相处。

可是没办法,世?界上的很多仇恨,就是来的莫名其?妙。

一个人仇视另一个人,可能并不是因为二人之间?有直接矛盾,而是百转千回之后?,二人产生了某种利益纠纷。

就像是皇长子的外家苏氏一族,与二皇子的外家陇西李氏一族,先天的就是不对付,来自两个家族的两个人可能并没有见过,可是彼此之间?所处的位置,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对于彼此的仇视。

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很多,谁也没办法避免,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都只能逃避,那真的是活的没什么意思。

就像现在,皇后?既然?先天的仇视阮琨宁,那阮琨宁也不会坐以?待毙,左右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容转圜,那又何必去顾忌那个所谓的情面,叫自己?憋屈呢。

当然?还是彻底撕破脸,顺手往对方?伤口上撒把盐来的痛快一点。

皇后?死?死?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却忽的微微一笑,眼底深处是隐藏极深的阴霾,她道:“真是一副伶牙俐齿。”

阮琨宁微笑着淡淡的道:“娘娘谬赞了。”

皇后?摇摇头,笑意泛寒:“不,你当得起。”

阮琨宁微笑着道:“臣女惶恐。”

皇后?面皮抽搐了一瞬,终于道:“就是性子急躁了些,这可要不得。”

阮琨宁含笑询问,道:“请娘娘指教。”

皇后?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珍珠耳坠,浅笑着道:“女儿家的规矩最重要了,便去将宫规抄上十遍,三日后?送到本宫那里去,如何?”

她退了一步,阮琨宁也就顺坡下?了:“臣女但只听从娘娘吩咐。”

皇后?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笑道:“很好。”

等到回去的时候,云夏看了看阮琨宁神色,有些担忧的道:“殿下?方?才不该那样轻易应下?来的,十遍宫规委实是太长了,三日时间?是万万抄不完的,事情是您自己?应下?来的,容不得别人代笔,三日后?若是叫不出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呢。”

阮琨宁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道:“我几时说过,我要自己?抄了。”

云舒隐隐的明?白了什么,问道:“……殿下?可是打算找人代笔?”

阮琨宁眼珠子转了转,道:“自然?是了,难不成?叫我自己?写么,那非得耗到猴年马月才行,”她懒洋洋的弹了弹指甲,道:“要找人代笔,就得找那种哪怕是代了笔,也没人敢说什么的人才是。”

“殿下?,”云舒低声劝道:“如此行事,委实是有些冒犯了。”

阮琨宁斜她一眼,笑微微的道:“活该,谁叫他当初欠我一个要求,此事既不违道义,又力所能及,有什么做不得的。”

“还有,”阮琨宁想?了想?,又补充道:“有福同享,我们?宫里面有一个叫东寇的宫人,你给她一本宫规,顺便带上五份宣纸,叫她给她主子递个话,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便是。”

她可是很有节操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她一个人上,当然?要叫上所有的涉事皮皮虾,大家一起同甘共苦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