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遭的?事情来得突然,也太过于神异,委实是把?永宁侯府一众人都给吓坏了。
崔氏把?持侯府多年,处事极为精细,内外?消息的?流通也控制的?极为严密,在一开始便当机立断封锁了消息。
从头到尾,知道此?事的?也只是永宁侯夫妇与阮承清夫妇、阮承瑞,以及阮琨宁贴身照顾的?几个丫鬟罢了。
至于其他人,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节外?生枝,冒这个险。
万一消息流传出去,倒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可若是有人暗搓搓的?说几句酸话,未免于阮琨宁的?名声有碍。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阮琨宁被崔氏按在屋子里呆了三日,高床软枕的?伺候着,好?像外?头来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化了一样,直到大夫确定?她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崔氏才允许她出屋子。
她想着那日韦明玄说的?话,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在自己家?那么?不讨喜,究竟是怎么?软化阿爹阿娘态度的?,这几日她左思右想也没得出个答案来,到底也没忍住,私底下偷偷试探了崔氏一句。
崔氏一脸女大不中留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看着她,戳戳她脑门,道:“哪里有你这样的?,还没有嫁出去,胳膊肘就开始向外?拐,”她顿了顿,神色中倒是有些感叹:“这位六殿下的?确是有心人,你这个夫婿……选的?不算错。”
阮琨宁满心的?问号,可是见崔氏不想多提,也就识趣的?没有多问,而是道:“我此?次脱险,还是受了师……师傅的?恩惠,此?时既然已经大好?,很应该去看看,感谢一二才是。”
那一夜匆匆一见之后?谢宜舫便离去,阮琨宁心里面有些难免酸涩,还有些她自己也说不出味道的?怅然,加之他离去时候说的?那句话,她还是决定?登门去见一见他。
她这话提出来的?时机正好?,崔氏也深有此?意,点?点?头道:“我本来也是要同?你说此?事的?,我们虽然谢过谢先生了,却终究不是你本人,到底还是你自己过去一次,那才彰显出你的?诚意来,阿娘准备了一点?东西,谢先生未必会看在眼里,可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失礼,你去好?生感谢一番,知道吗?”
阮琨宁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便带上崔氏准备的?礼品,带着几个丫鬟,登上了前往城外?的?马车。
天?气还是有些冷,阮琨宁却觉察不出几分,她随意撩开马车的?帘子,远远的?看着那座竹屋越来越近,骨子里的?那种熟悉感也越来越近,空气似乎随之稀薄了许多,叫她心头发闷,有些喘不上起来。
她过去的?时候,阑仪正拿了一把?剪刀极仔细的?修剪篱笆外?因冬季寒冷而枯死的?花枝,见她来了禁不住一怔:“阮姑娘怎么?过来了?”
阮琨宁斜睨他一眼:“怎么?了,我来不欢迎,要赶出去不成?”
阑仪连忙摆手解释道:“并不是,今早的?时候先生便说姑娘会过来,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竟真的?来了。”
阮琨宁神色一滞,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按捺住心头涌起的?感伤,道:“既如此?,我便进去了。”
阑仪点?头称是,阮琨宁叫几个丫鬟在外?面等着,便孤身走了进去。
谢宜舫独自坐在屋内,身前正摆着一把?七弦琴,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琴弦,似乎是在试弦的?松紧,见她来了,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色,朝她示意一侧的?凳子,微笑道:“阿宁来了,且坐吧。”
正是上午时分,日光最为透彻的?时候,一侧的?窗户半开着,有透着几分冬日寒凉的?光影影绰绰的?洒进来,她不言语,他也不言语,一室的?安谧,只有或轻或重?的?琴声,时不时撩拨人的?心弦。
阮琨宁默不作声的?坐在凳子上,久久的?看着他。
于自己而言,只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瞬间,可是于谢宜舫而言,却是浸透了无边岁月的?三十二年,时移世?易,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可是此?刻她看着谢宜舫,却还是能看出昔年阿浣的?影子,明明是久别重?逢当浮一大白,她却只觉得莫名酸涩心痛难当。
“不怪你。”谢宜舫突然开口道。
阮琨宁去看他眼睛,他也回?望过来,手上动作不停,道:“我心悦你,愿意等你,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她别过脸去,道:“你几时听见我说抱歉了?少自作多情。”
谢宜舫微笑道:“明明脸上都写着了,却偏偏不肯认。”
阮琨宁知他不欲自己心生愧意,心中感念,也不再去提那一茬儿,而是道:“师傅他老人家?,可是已经……仙去了吗?”
谢宜舫脸上却没有多少哀色,淡淡的?道:“师傅得享高寿,无疾而终,你也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顿了顿,他又道:“我把?师傅葬在谷底,找个时间,阿宁同?我一道去拜祭一番吧,你走之后?,他还常念着你。”
阮琨宁低下头,掩去眼角的?泪意,轻轻应了声,想了想自己的?来历,以及那些错乱的?时光,又解释道:“师兄不觉得奇怪吗?三十多年前我便是十几岁,现在还……”
谢宜舫见她低着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心中也是难过,只不曾在面上表现出罢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去,半蹲下身,目光温柔,道:“没关系,我只知道阿宁还是阿宁便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阮琨宁心头一动,倒是想起了另外?一节:“师兄……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谢宜舫没有起身,神色淡然中浮起了一丝微涩的?笑:“具体也说不出,年岁渐长,相貌也愈发的?相似,性情也相近,就渐渐地?能猜到几分了。”
阮琨宁问道:“你当年,又为什么?会收我为弟子?”
谢宜舫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带了一丝缥缈游思,道:“师傅临终前,或多或少的?提过一点?你的?来历,给我指了一个人,说他会有办法,我找到了那人之后?他却三缄其口,被我逼急了才说出你来,那时候你才六岁,我也不知道究竟会与你有什么?牵扯,便索性收了你做弟子……”
阮琨宁神色一顿,面色平静心中惊骇——也就是说,谢宜舫找的?那个人,其实是知道自己来历的?吗?
不应该啊,便是像韦明玄这种重?生的?也只能知晓自己一些基本情况,更不要说牵涉到系统相关的?这些任务了。
她背上忽的?浮起了一层冷汗,禁不住问道:“师兄找到的?这个人是谁?”
谢宜舫温柔的?看着她,有些歉意的?道:“我答允过他,不会把?他说出来的?,”他极轻的?摸了摸阮琨宁的?头发,似乎还是在昔年一般,又道:“阿宁只管放心,我不会害你的?,这个人,也不会是你的?后?顾之忧。”
他的?目光既深情又温软,岁月褪去了曾经的?不谙世?事,而是换了一种能担当风雨的?坚韧——阮琨宁愿意相信他。
她眼睛眨了眨,却忽的?想起谢宜舫的?身世?来,想着他年少时候的?经历,以及后?来她得知谢宜舫的?时候,世?人称及也多是谢家?玉树,心中便大觉怪异,禁不住低声试探着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回?到谢家?的??”
谢宜舫的?手指微微一滞,道:“你走了没两?年,我便回?谢家?去了,这也是师傅的?意思,也是后?来,我才隐隐的?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阮琨宁看着他此?刻神色,便知其中另有隐情。
他前半生孤苦皆由陈郡谢氏而起,教导他的?舒明子也不想是会说以德报怨的?那种人,中间又横亘着他生母的?死,如此?巨大的?裂痕,怎么?也不像是能够任由时间抚平的?,而现在却可以相处的?很好?相安无事,委实是有些奇怪,她也不说什么?,只静静的?倾听。
谢宜舫道:“那时候我一直觉得,我这一生的?悲剧全然是我父亲造成,直到回?到谢家?才知道,他大概只能算是一个从犯,既懦弱又无能,母亲去世?之后?更是连去见我都不敢,因为那只会叫他想起他自己软弱,之后?的?几年里,远着我就更加是理所应当了。”
一侧有玉质的?杯盏,他缓缓的?饮了一口酒,神色凄清之中带着几分浅淡的?怨恨,虽然淡的?像是山水画中被稀释了数次的?墨,却是结结实实存在的?。
他静默了许久,道:“我的?母亲……是前朝睿王的?郡主,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提起她了。”
阮琨宁心中猛地?一惊,可是细想之下,却觉得也是合情合理。
她在崔氏那里听过,他口中的?睿王,谢宜舫的?外?祖父是前朝末代帝王的?胞弟,算是前朝皇族血统中的?嫡系了,他只娶了一妻,婚后?也只得了一位郡主,末帝膝下儿子不少,女儿却没几个,所以对?这位郡主极尽宠爱,视若己出,出嫁时甚至按照嫡出公主的?规格操办,其煊赫荣耀,可见一斑。
只是那毕竟是前朝之事,距离今朝又不算是太远,世?人为了避讳,自然不会言及,崔氏也没有说过这位郡主后?来如何,阮琨宁之前也不曾注意过这些。
可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原来谢宜舫的?母亲,就是这位金尊玉贵的?睿王郡主。
虽然新朝建立之后?并不会对?于这些旧国皇族进行屠杀,相反的?还要进行安抚,毕竟先帝曾经也是前朝的?将领,面子上都得过得去,就像赵匡胤夺取帝位之后?,还不是对?柴氏一族多有关照?
话虽如此?,可实际上,这些人的?处境还是很尴尬。
现在没有人会提起这位郡主,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她为什么?会在生下谢宜舫之后?就去世?,也同?样可以理解了。
乃至于谢宜舫对?于陈郡谢氏的?敌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母亲在的?时候,你们依仗着她的?荣光谋取各种权与利,可是等到她娘家?式微,甚至于连一块遮身的?砖瓦都不愿意给她,毫不犹豫的?放弃她去讨好?新朝,想着左右逢源,甚至于连带有谢氏血脉的?孩子也不肯善待,未免就太叫人寒心了。
“陈郡谢氏,陈郡谢氏,”谢宜舫自己喃喃的?念了几遍,忽的?冷冷一笑,道:“陈郡谢氏素来有与皇族结亲的?传统,前朝的?时候末帝诸子难以抉择,皇太子又早已有正妃,便退而求其次的?使嫡出子弟求娶郡主,却不想没多久便亡国,倒是废了一手好?棋。”
阮琨宁看他神色隐有愤慨,便知他是想起了自己葬送于此?的?生母,刚刚想要开口,脑海中却忽的?划过了一道闪电。
谢宜舫说,他的?父亲并非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根源,顶多只是默许了一切发生的?协同?者。
他还说,陈郡谢氏素来都有与皇族结亲的?传统。
但是问题的?根基是,如果家?中还同?前朝皇族结着亲,哪怕是新朝统治者并不在意,甚至于为了安定?局面加以安抚,也是不可能同?新朝皇族结亲的?吧?
谢宜舫母亲去世?之后?,也就为接下来与新朝的?结亲扫清了道路,直到今上的?元后?李氏过世?,陈郡谢氏族主的?嫡女,成为了新朝继后?。
从最终的?得利者来看,很容易就能知道拍板做出抛弃他们母子的?人是谁。
这些念头在阮琨宁脑袋里面转了一圈,隐隐的?找到了几分头绪,她问道:“你似乎……并没有为此?做什么?。”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得知了这样的?真相,哪怕是为着自己九泉之下的?母亲,不是也应该做点?什么?吗?
可是直到现在,陈郡谢氏似乎还是簪缨世?族中的?翘楚,继后?乃至于两?位皇子的?支持使得他们蒸蒸日上,一派锦绣如画,看不出半分颓势。
甚至于,也不曾听说过谢宜舫与陈郡谢氏本家?有隙。
听了阮琨宁的?话,谢宜舫便微微笑了,比起向着阮琨宁时候泛起的?笑意,那上面多了一点?奇妙的?味道,带着隐隐的?得意与不易察觉的?锋刃,他道:“你怎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