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琨宁同平南王府里头是没什么交集的,顶多算是同段南修有一?点点头之交,有个?面子情罢了,是以对于这些倒是并?不怎么关心。此时听崔氏提了,才觉得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崔氏的屋子里头燃着银霜炭,带着一?股暖香气,早晚还受得住,到了午时左右便叫人觉得有些闷,是以经常会叫丫鬟打开窗,透一?点新鲜空气进来。
外头开始起风了,那凉意也开始从外往里涌,崔氏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地将那扇窗合上了,淡淡的道:“陛下下旨,叫平南王世子留在金陵,等过了年之后,再回南边去。”
平南王在朝中的位置,几乎比得上清朝时候的三藩了,皇帝此时下的这道旨意,备不住就有什么深意,容不得人不去细想。
现下看着是风平浪静,可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触即发,战事一?起,永宁侯未必不会被派到前?线去督军统战,是以崔氏哪怕素日里对这些不甚关心,此时也不得不多加注意几分。
阮琨宁也觉得有些无奈与担忧,她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还不曾起过真正?的战争,也叫她忽视了这些方面的事情,直到崔氏此刻点出来,她才注意到潜藏在底下的危险。
此时她倒是有些情愿叫自?己穿越到熟悉的朝代?去,至少可以帮着家人趋吉避凶,免于将来可能存在的危险。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她微微舒口气,上前?去握住了崔氏的手,不似素日里的温暖,反倒是带着几分凉意,阮琨宁心里头也觉得沉重?,却还是安抚道:“阿娘不要?想多了,能不能打起来还不一?定?呢,是不是阿爹去也未可知,现在早早地忧心,那岂不是杞人忧天吗?”
崔氏的脸色有些沉,眼底的担忧也不曾散去,而是捉住阮琨宁的手,低声道:“过了年,你二?哥便要?往南边去了。”
她抬起头,眼底是一?片汹涌的波澜,定?定?的看着阮琨宁。
阮琨宁大吃一?惊:“怎么会!不是还没有打起来么,现在过去做什么?二?哥他……”
她本想说阮承瑞现在才多大,竟也要?上战场了,可是转念一?想,他也是整整十九岁了,之前?又跟着永宁侯在军中多有历练,的确可以去小试锋刃了。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世间?极少有人能控制的好。
崔氏脸上带了一?丝浅笑,却并?不能遮盖住她眼底的担忧,她道:“不是跟平南王开战,而是随陈将军去南边剿除倭寇,也没有到平南王的腹地,只是,离得到底是近的很……”
阮琨宁心里头乱糟糟的,虽说不是到平南王腹地去,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却还是离着极近的,真是现成的靶子,若是倭寇还不曾剿除完,朝廷便同平南王开战了,那可如何是好?
再者,便是不曾开战,也不一?定?不会遇见什么的,剿除倭寇又不是吃大白菜,哪里会轻松,谁又能知晓他到底会遇见什么呢。
静默了片刻,她道:“怎么这样突然?……”
崔氏眉头一?动,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道:“他自?己要?的,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阮琨宁一?滞,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同阮承清不一?样,阮承瑞不喜欢念书,也不是走文官路子的材料,他像永宁侯多一?些,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他喜欢军中的生活,也向往着大漠沙场。
崔氏与永宁侯的四个?孩子,前?两个?的性情像崔氏多一?些,温绵含锋,后头的阮承瑞与阮琨宁,都像永宁侯多一?些,不拘小节。
而对于他这个?选择,阮琨宁与崔氏,其实之前?便有了一?点准备,只是不曾想,来的这样快罢了。
崔氏这些话一?直闷在心里头原是极为抑郁的,此刻同阮琨宁说了,倒是松快了几分,拉着阮琨宁坐下,面上也有了几分缅怀神?色,道:“当年我同你阿爹刚刚定?亲的时候,外头的非议便很多,无非是看不起永宁侯府的出身,也有人觉得世家嫁嫡女?与新臣,丢了自?己的底蕴,是以除去至亲,也没几个?人真心为我欢喜。你阿爹嘴上不说,可我也知道,他心里头也觉得抱歉,愧对于我。
河西之战的时候,我不许他去,就是怕有个?三长两短,可他说要?去立一?份战功,等他回来风风光光的娶我,不叫别人小看,随即便主动请缨奔赴河西。他走的那些日子,我每日都在佛堂里头跪上几个?时辰,不求他真的立不世之功,只求他能平安回来,那些时日我心里头的煎熬,比我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崔氏很少会同阮琨宁提他们上一?辈的事情,可阮琨宁从来都觉得,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传奇,都曾经有荡气回肠的故事,缠绵悱恻的情意,谁都不会例外。
她知晓崔氏大概是想要?宣泄自?己内心的忧虑,也不欲她继续担忧,便不再提阮承瑞的事情,而是含笑转了话头,道:“好在阿爹平安归来,也真的叫阿娘风风光光的嫁了他,阿娘祈祷了那般久,总不算是辜负了。”
崔氏心底的愁绪淡了些,面上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道:“是呀,总算是不曾辜负彼此,不枉此生。”
阮琨宁想着之前?曾经从皇帝那里听来的八卦,心里头难免的有些发痒,道:“阿娘同阿爹是怎么认识的?阿爹想娶阿娘,有没有被舅舅们为难过?”
“怎么认识的,还是不说也罢,”崔氏微微一?合眼,浅笑道:“不过他被你舅舅们为难,那倒是真的。”
被为难这件事,其实阮琨宁也完全能够想象到。
毕竟崔氏与永宁侯成婚的时候,大齐也才建国没多少年,永宁侯府作为新贵,是很难同尊荣了几百年的清河崔氏相提并?论的,更何况永宁侯要?娶的是出身嫡支的嫡女?呢。
这桩婚事在时人看来,绝对是下嫁的。
在后世,唐初官员修订《氏族志》之时,便将崔氏列为第一?,后来才被唐太宗修改掉,将皇族李姓列为第一?,皇后族长孙列为第二?,取崔氏为第三。
可是直到唐文宗时,皇帝向宰相郑覃求婚,希望郑覃能把孙女?嫁给皇太子,但仍被拒绝。郑覃表示,自?己宁可把孙女?嫁给时为九品官的崔某,也不愿叫她去做什么太子妃,为此文宗极为无奈:“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可事实上,便是唐高宗自?己拉起大旗造反,乃至于后来唐太宗继位,都有意无意的忽视掉了自?己的胡人血统,努力?将自?己往陇西李氏那里靠拢,好叫自?己显得逼格高一?点。
这种事情大家都是会做的,沾一?个?大族,叫自?己的基调显得高一?点,也好叫自?己在那些真正?的世家面前?,能够挺胸抬头一?些。
同唐太宗一?脉相承的是康熙帝的生母佟佳氏,事实上,康熙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才不是什么佟佳氏呢,她只是一?个?佟氏罢了,在生下康熙帝之前?,谁晓得佟氏是哪根葱,而佟佳氏却是从满清立国就有的大姓,为了叫自?己的母族看起来光鲜亮丽一?点,康熙帝这才给佟氏一?族抬旗,叫他们沾一?沾佟佳氏的贵气,装的好像跟佟佳氏是一?家一?样,抬高一?点地位罢了。
在传承了那般久,将近封建末期的清朝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如今的大齐了。
阮琨宁很可以想象当时受到的非议,以及永宁侯在崔家受到的为难。
崔氏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了几分怀念的笑意,瞧了瞧阮琨宁,道:“他是武人,念书的天分比你二?哥好不了多少,偏偏崔氏一?族极少会涉猎那些习武之道,反倒是于诗书多有建树,险些为难死他,我们成婚的时候,他到你外祖家里头去接的时候,他们还不忘硬是叫他做十首诗出来……”
阮琨宁有点幸灾乐祸的问道:“阿爹可做出来了吗?”
“自?然?是做不出来的,”崔氏摇摇头,笑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可是他做不出来,相交的好友多是武官,又帮不上,就只好找我了。”
“找阿娘吗?”阮琨宁微微一?怔,道:“可那时候,阿娘应该凤冠霞帔在屋里头才是吧。”
“谁说不是呢,”崔氏笑的有些无可奈何,道:“我同你姨母一?道在屋子里头等,老远便听见他在喊‘夫人救我!’,连着喊了好多声,也不嫌丢人,声音那么大,整个?宅子都能听见了,你两个?舅舅可不如他脸皮厚,也只好放他过去了……”
阮琨宁捂脸:“阿爹脸皮真厚!”
崔氏却忽的转了话题,斜了斜阮琨宁,道:“那日我冷眼瞧着,六殿下……也不像是个?脸皮薄的,阿宁说,是不是?”
不是想要?开解阿娘的嘛,怎么忽然?扯到我身上来了!
阮琨宁有点囧,想要?换个?话题,脑海中却忽的灵光一?闪——这说不定?是个?机会呢。
她凑近了一?点,伸手拉了拉崔氏的衣袖,亲昵的道:“阿娘,今日我知道了一?些事……”
崔氏听她将皇后现在的结果说了,面上却并?未见丝毫放松,淡淡的道:“阿娘不喜欢他,你说再多都没用。你们之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一?个?皇后,”崔氏看了看阮琨宁,见她眼底全然?是希冀与哀求,也觉得心软,终于还是稍微松了口,叹了一?声,道:“他既然?有这个?心意,那便叫我见到他的诚意,不然?,我是如何也不肯的。”
阮琨宁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崔氏的手,道:“阿娘想叫他怎么样呢,能不能跟我透个?气?”
“你只管把我的话同他讲,他会明白的,”崔氏哼了一?声,戳戳她的额头,道:“还没嫁出去呢,心就跟别人在一?起了,养你这么多年,真是叫阿娘伤心。”
“哪有,”阮琨宁赶忙凑过去卖乖,道:“我知道阿娘最疼我啦,我也是最喜欢阿娘的。”
崔氏将阮琨宁从自?己身边拨开,道:“虽然?知道阿宁说的是空话,可阿娘听了,还是觉得很高兴。”
她替阮琨宁整理了一?下衣裙,道:“今日也累了一?天,快早些回去歇着,我叫厨房把饭菜送到你院子里了,你记得吃,天气愈发冷了,早些睡,不要?熬夜。还有,后日中午一?家子用饭,你记得早些过来才是。”
阮琨宁一?一?点头应了,见崔氏没有别的安排了,这才带了几个?丫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也不错,崔氏叫厨房准备的吃食皆是她喜欢的,阮琨宁见了便觉心中发暖,大略用了些,便叫丫鬟伺候着卸了妆容与环佩,将一?身衣裙换掉,改成了居家的轻软衣衫,留了两盏灯,随即便叫她们退下了。
这几日韦明玄来永宁侯府找她找的格外勤,阮琨宁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咸鱼,而韦明玄的蠢猫的话,自?己外头的那层盐皮大概已经被他舔的差不多没了。
若是今日只发生了谢湘意的事情,她一?定?会抱起这只蠢猫好好亲一?亲揉一?揉的,可是经了认错人的囧事之后,她就只想捏一?捏韦明玄的耳朵,叫他着眼于潮流,不要?跟世间?的大多数人穿款式相近的衣服,好好的磨练一?下他的衣品。
然?后嘛,再将崔氏的话说与他听一?听,叫他也跟着高兴一?番,然?后再一?起想一?想办法。
事实上,崔氏能松口,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至于剩下的,就得她跟韦明玄两个?人慢慢来了。
所幸,他们一?直都是风雨同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