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琨宁在屋里头尽情的享受美食,自然是不会觉得时间难熬的,可阮琨碧此刻正独自跪在外?头,却并不会这么觉得。
九重楼的定?位是用来招待高?级贵宾的,装饰也?是十分的富丽堂皇,阮琨碧跪着的地?板上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上头的花纹都是江南手工精巧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外?头正是冬日,可四楼上头却也?并不冷,长长的走廊里甚至有夹壁专门放置了暖炉,极为浅淡的烟气袅袅的裹挟着清雅的暖香,春日一般的怡人。
可这些?却跟阮琨碧没有什么关系,她独自跪在四楼的地?毯上,只觉得外?头的冷风似乎太猛烈,透过了墙壁直接吹进了她的心里头,叫她止不住的打哆嗦,冷的连眼睫都在颤抖。
四楼的客人不多,但是也?不算是少,往来着的仆从也?极多,她跪在地?上,身上沾满了各式各样鄙夷的眼神,只恨不能立即昏过??,免得平白的在此被人羞辱。
她跪的太久,两条腿似乎也?没有知觉了,两手的手指捏在一起,努力叫自己不要?哭出来叫人轻看,她还有最后的希望,二皇子那么爱她,简直是把?她放在心尖上,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等他来了,自己一定?要?眼见着他替自己找回场子,叫阮琨宁也?好好的尝一尝被人羞辱的滋味,也?将自己方才所受的侮辱全部还给她!
她心里头想的固然很好,可眼底却并没有多少希冀的光芒存在,甚至有几份沉沉的暮色暗辉。
阮琨碧虽然眼高?于顶,却并不是真的蠢到了家,基本的分寸还是有的。
现在已经过??一个?时辰了,她打发人??之?前她有过交际的好几家人求助,有的说是主子不在家奴才不好做主,有的说是主子病了不想见客,更有甚者连门都没有叫自己身边的人进??,即使是偶然几个?见了的,听了自己的事情之?后也?是随意的推脱掉了,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竟没有一个?人肯来帮一帮自己!
本来她是真的不想找二皇子的,毕竟她还想着在二皇子面前保持一个?清丽出尘的形象,而此刻,即使手头上连一面镜子都没有,阮琨碧也?可以?猜到自己一张脸到底肿成了什么样子,没有女人愿意叫男人看见自己一副丑陋而又丢人的样子。
可是此刻阮琨碧也?顾不上这些?了,她情愿在二皇子面前丢人一些?,也?绝对不想继续跪在这里承受所有人那些?蔑视鄙夷的目光,甚至于,用不了多少时间阮琨宁他们?就?会出来,她绝对不要?接受他们?再一次的嘲弄!
二皇子现在正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那张桌案,好像那上头放了什么仙丹一样,只是那脸色委实是难看到了顶点,额头上的青筋鼓的老高?,神色更是狰狞的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周身几乎是黑气滚滚了。
二皇子府上的总管李安正恭敬地?站在他身后,此刻见了二皇子情状,也?是禁不住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毫不怀疑,要?是阮琨碧在二皇子面前,那二皇子只怕会毫不犹豫的抡起那张桌案砸在她脑门上!
原本二皇子今日的心情就?并不是很好,他给自己看得过眼的许多名士才子以?及当?朝的刚刚崭露头角的新秀们?派了请柬,另一头对于各家闺秀的邀约自然是交给二皇子妃??做了,二皇子妃做事还是很稳当?的,没出什么差错,可是他这一头遇见的幺蛾子简直是不能再多了。
他邀请的人物当?中,列在前几位的人都是出身世家的,为了表示尊重,他派出了自己的管家李安亲自??下帖子,算是给足了面子,却不想,竟还是吃了闭门羹,现下又听了阮琨碧这一桩事,心里头不冒火就?怪了,再有个?人过来稍稍吹一点风,二皇子都能就?地?自燃了。
二皇子府上的管家李安在别人那里都是极为有脸面的,俗语有一句话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子门里头的管家可是比丞相府看门的要?高?档许多了,脸面自然也?会格外?的大一些?,便?是朝中那些?没什么后台的四五品官都得好好伺候着。
可是这一次,李安却是带了十分的谦卑与小心才敢出门,毕竟他手里头拿着的几张帖子都是给当?世极为出名的大儒才子,以?及一位文坛新秀的,清一水儿的傲气,与他们?傲气相匹配的后台也?是铁一般的强硬,便?是二皇子也?不会轻言怠慢,在他出门之?前便?再三叮嘱了要?他千万恭敬些?,万万不要?惹怒了人家。
可是李安也?没有办法,他几乎要?把?脑袋低到尘埃里头??了,人家就?是不理他,他又有什么办法?
二皇子帖子上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叫做卢庭州的家伙,今年已经七十多了,他出身范阳卢氏,是当?世的经学大家,名声更是响的厉害,在金陵扔砖头砸中十个?人,十个?人都会知道他那种,更加给力的是,他曾经做过今上的帝师,横起来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算是跟王梁同一个?辈分的人。
他住的地?方不是金陵最豪华的那一片富人区,而是生活条件一般般的市民?区,自己盖了几间房带着几个?仆人住,之?所以?这么干并不是因为他没钱是穷逼,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干很有逼格。
李安不是那种会对着寒门学子礼贤下士的,可是也?绝对不会做出主动???踢铁板的事情,自然不会傻兮兮的??在卢庭州面前摆谱,真的闹出事情来惹毛了卢庭州,二皇子一定?很愿意宰了他来选择向卢庭州示好的。
所以?他揣着请柬,带着几个?人规规矩矩的到了卢庭州的草屋前头,对着在外?头守门的老仆递了请柬,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外?头等着里头人的回话。
后面的事情嘛,李安表示他不是很想回忆起来。
他在寒风当?中等了一个?时辰,期间时不时有鬼叫着的熊孩子路过,一点礼貌都没有的抹了他一身泥,他很想捏死那个?熊孩子,可是他要?等回信不能走,而且在卢庭州门前他要?注意形象他要?忍耐。
期间还有一头老牛路过他的身边,可能是年纪大了,对于自己的排泄系统一点控制力都没有,噼里啪啦一阵子,自己舒坦的甩了甩尾巴走了,留着他与几个?仆从几脸懵逼的对视了好久,卢庭州的老仆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慢吞吞的走出来,慢条斯理的清理了起来。
最叫李安感到绝望的是,那老仆看见他的时候一脸吃惊的神情:“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安用自己亲娘发誓他真的很想骂娘,可是他知道这里的主人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所以?还是咬牙笑着问道:“自然在等卢先生的回信啊,还请老丈前??问一问,为何现在还没有回信呢?”
“回信?”老仆一脸莫名的看着他,想了想又道:“那请柬不是被先生烧掉了吗,你还想要?什么回信?咦,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吗,不能吧,我记得自己出来跟你说过了的啊……”
在寒风中等了一个?时辰的李安:夭寿啊!殿下,有人居然欺负您的奴才!
虽说心头冒着小火苗,可他也?知道二皇子是绝对不会为他出气的,就?算是事情闹起来了二皇子还是得拍着手说“啊,卢先生烧得好,烧的妙,那张请柬我老早就?像烧了,多谢先生为我烧了它”才行。
这么一想,李安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火气,道:“还请老丈为我通传,见一见卢先生才好,有劳,有劳。”
那老仆记性虽有些?差,态度倒是很好,又慢腾腾的走了进??,好半晌才出来:“先生叫你进??呢。”
李安心里头有了几分希望,还是对着老仆笑道:“多谢老丈。”
他走的太快,自然也?没有听见老仆后头慢腾腾说的话:“真是的,谢啥谢,你以?为他叫你进??是什么好事吗。”
里头屋子里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只容纳了一张木床,一张桌案,以?及两只木凳,剩下的便?是滚了一地?的酒坛了。
好在室内的炭火烧的很足,卢庭州哪怕是衣带半宽袒露着肚皮也?不会觉得冷。
见惯了文明人的总管李安:夭寿啊!殿下,有人公然耍流氓!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到此的目的,也?顾不上一室的狼藉与浓郁的酒气,还是面上挂笑的道:“卢先生,奴才李安,这厢有礼了。”
在世家彼此来往的通婚之?下,卢庭州的外?在也?是出色的,宽袍大袖极为飘逸,哪怕年已老迈,又是一脸的醉态衣衫不整,风流姿态也?是十分足的。
他斜了斜陪着笑侍立在门边的李安,连站起身或者是坐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便?重新将眼睛合上了。
并不是他看不起李安只是一个?奴才,事实上,哪怕是二皇子到了这里,得到的待遇一定?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安有点尴尬的顿了顿,终于再度道:“先生,我家殿下请您三日后前往金陵外?的庄子赏梅,还请您务必赏脸。”
卢庭州再次睁开眼看了看他,忽然皱起了眉,抬袖指了指一边,对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站到那边??,不要?挡住我的女神晒太阳。”
李安怔了怔,下意识的顺着他的手指站到一边??了,目光却自然而然的看到了另一边??——那里悬着一幅画。
一幅画自然没什么了不起的,李安跟随二皇子多年,见过的名画也?是不少,却从来没有一幅画可以?享受这一副这般,令他整个?神魂都化作一缕轻烟从大张的口中飞了出??。
绘画的人笔法极其高?超,无论是用笔还是设色无一不是绝世,那画中的美人儿衣带翩飞,恍然若仙,端的是举世无双的风姿,竟像是要?随时自画中出现,羽化成仙一般。
卢庭州手里头执着一只酒杯缓缓的饮了一口,转向那副画,眼中全是掩盖不住的痴迷,再看向李安的时候,语气中就?忍不住带上了几分不屑与嫌弃:“我说,你跟你的主子是不是有坑!这般冷的天?,我为什么要?离开这般鲜妍的美人儿,??看什么莫名其妙的梅花?”
作者有话要说:马桑去考最后一场试,忐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