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明玄继位后,与朝臣希望他早些大婚的提议不同,皇后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反的。
虽说在之前,皇后都是希望他早些成婚生子的,可这次对此朝臣提议立后与选秀的态度,却是似是而非、不置可否的样子,不仅难得?的开始表示出自己作为母亲尊重他所有?选择的态度,并?且一扫之前急切抱孙的情态,开始含蓄的劝他可以考虑立皇太弟——毕竟韦明玦已经成婚,膝下也?有?了一个嫡子。
他不是不明白皇后的打算——谁做上皇帝的位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都是她的儿子,她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可其中又是有?差别的,毕竟一个儿子并?不是很依赖她,向她征求意见的时候也?少些,甚至于不允许后宫干政,他没有?妻妾,那针对的自然是他的母亲,曾经的皇后,现在的皇太后了。
而另一个儿子呢,因为最小?的关系,从小?到大都是依恋母亲的,虽然不敢说是言听?计从,却也?比韦明玄的强硬好太多了,现对而言,也?更加的好控制些。
韦明玄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念头呢,却也?没有?在意。
他既然不会有?子嗣,胞弟就?是最亲近的人?,皇位传给?他自然也?没有?什么错处,再者?,皇太弟想要登基,也?得?等到他驾崩了才成,可是等到他驾崩了,只怕皇后早就?不在了吧。
韦明玄这样想着,所以也?就?没有?反对,很痛快的下旨立胞弟韦明玦为皇太弟。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权势的诱惑,或者?也?可以说,他过于高估了所谓骨肉亲情的牵连。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韦明玄一定是在皇后后头去世的,毕竟他们差着那么多年?的岁数呢,这是正常人?都能看出来的道理?,皇后在后宫权术中浸淫深宫多年?,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母子之间的骨肉牵连是很重要,可到底在她心里,还是那无上的权柄更加重要些,于是意外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他们表面亲善内在狰狞的度过了韦明玄登基后的近十年?,彼此都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却也?是竭力维持住皇室那层光辉耀眼的外观,雍容得?体的出现在人?前。
直到一个意外的发?生,终于彻底的击碎了表面的平静,彻底的掀掉了他们之间的那层和平的假象。
在胞兄与生母之间挣扎痛苦不已的皇太弟在东宫自杀身亡。
再这场大齐皇室最顶端的这场角力当中,韦明玦心中的痛苦其实并?不比任何人?少。
母亲与兄长?都是他的骨肉至亲,在苏贵妃得?宠,威逼中宫的时候,在二皇子凭借西北军力意图谋反的时候,在皇帝冷酷无情猜度他们的时候,在最冷的冬日里,他们母子三人?相拥着取暖,彼此搀扶着艰难前进。
可是滑稽而又讽刺的是,等到兄长?登基,眼看着前路一片坦荡的时候,居然在他们内部产生了矛盾。
所谓的同甘共苦,却成了一个笑话,他们只做到了前者?,却无法做到后者?。
无论是生母为了叫他登上皇位害死胞兄,还是胞兄忍无可忍对生母出手,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结果。
他无法再这场胞兄与生母之间选择一个人?,然后抛弃一个人?,这个选择对于他而言,委实是太过残忍了。
他只能选择从根本上解决掉这个问题,给?自己一个解脱,乞求自己的死,能叫胞兄与生母真的冷静下来。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韦明玄与皇后的矛盾,在韦明玦死后彻底爆发?了。
皇后是真的把韦明玦当成了自己翻盘执掌权柄的最后希望,所以才会觉得?他死后,一切都随之破灭了。
绝望之下,她披发?跣足到了宣室殿,声泪俱下痛斥他刻薄寡恩无情无义,逼死胞弟,毫无人?伦之礼,伤心绝望之下,她或许忘记了,她失去了亲子,可韦明玄也?失去了至亲的手足胞弟,大齐也?失去了一位储君,而韦明玄的伤心也?并?不在她之下。
她更加忘记了的是,宣室殿内的那个人?,其实也?是她骨肉相连的亲生子。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话,用?在这里其实也?可以说得?通。
许是因为最后的希望破灭,皇后的整个人?似乎也?褪去了最后一丝光彩,不复之前的张扬锐利,在大病之后,很快也?随韦明玦一起去了。
无论她生前如何威逼,母子情分如何的所剩无几,可她同韦明玦一样,都是韦明玄在这个世上仅剩的,血脉相连的人?了。
韦明玄定定的看着庭院里的那可杨树,已经是深秋之际,枯黄的叶子凄惨惨的落了一地,说不出的败落。
他忍不住想起了上一世,那时候的自己只注意于前朝外界的威胁,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万万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他也?思虑过无数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叫他们到头来走到了这一步,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结果。
直到这一世,他不再是真正年?轻不经事的心窍,这才看出了一点端倪。
也?许是当雏鹰开始离开巢穴,尝试着独自飞行的时候,隐患就?已经埋下了。可他那时候太年?轻,什么都没有?察觉,等到那点端倪真的摆到台面上来的时候,一切又已经太晚了。
上一世皇帝去世的时候,他已经被册立为储君,同皇后与诸皇子一道守在一边床边,眼见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皇帝临终前,独独将他叫到了跟前,指了指皇后,似乎是想要最后叮嘱什么,可是等他真的凑过去了,皇帝反而没有?跟他说什么,短短的几句话,不像是给?继位者?的叮嘱,倒像是对自己一生的感叹:“都是这个样子的,想来你也?不会例外……罢了罢了,临了了,还操什么闲心呢……”
那时候他已经在朝堂历经磨砺,经的事情也?多了,却还不是十分懂皇帝的意思,听?的似懂非懂,惊诧之余,再去看时,皇帝却已经合上眼了。
直到后来,他才试着去解析皇帝那时候的意思,也?隐隐的有?些明白了皇帝的感叹。
他那时候还很年?轻,看不透未来的端倪,也?猜不到将来之事究竟会如何,可以皇帝历练在前朝后宫了几十年?的毒辣眼光,却未必没有?察觉,所以临终前才会有?次一言。
那条通向至高之位的道路,或许最开始很宽阔,容纳得?了许多人?一道前行,可是到头来,还是要一个人?走到终点。
谁能相信呢,那个位置看起来花团锦簇富贵无边,无数人?簇拥着,仰望着,光芒万丈无比璀璨,到头来居然也?只是茕茕孑立,如此终生。
怎一个孤冷了得?。
起风了,一阵一阵的凉朝着韦明玄涌了过来,他轻轻地紧了紧外袍,人?却还是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明明还不是隆冬,怎的这般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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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琨宁躺在摇椅上唉声叹气?。
让一个明明没伤的人?硬是养伤,阮琨宁觉得?自己要活生生的逼成内伤了。
正午的阳光还有?几分暖意,内侍抬了摇椅,按照太医的吩咐,叫她到外头去晒晒太阳,阮琨宁知道他们也?不过是听?从吩咐罢了,也?没有?为难他们,反正对于自己也?没有?什么坏处,也?没必要反对。
她的额头上缠了几道白绫,里头抹的是可以明神?醒脑的膏药,皇宫特制,很是难得?。
外头收到的消息她为了救驾受伤,皇帝也?就?叫她装装样子,她想着反正没什么坏处,药也?是好药,阮琨宁也?就?顺从的每日用?着药。
她在阳光下躺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了,简直是提前进入了养老生活,直觉自己只缺一副老花镜与脚边的一只老猫、一团毛线,正半合着眼睛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的听?见一道极为熟悉的温柔声音:“……阿宁?”
那声音温柔之中隐含着几分担忧,阮琨宁听?的又惊又喜,转过身去看,果然是崔氏端庄而又关切的看着自己,身边跟着李嬷嬷与荣王妃,她一下子觉得?亲切极了,想要站起身来:“阿娘!”
崔氏快走几步过去伸手按住了她,一眼便见着她额头上缠的白绫,只以为是伤的厉害了,想着她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到了宫里不过半个多月却遭遇这般事,心中一痛,眼泪便落下来了。
自从阮琨宁入宫以来,她的一颗心便吊着,传旨的内侍用?的是皇后的懿旨,她自然没有?往皇帝身上去想,而是顺理?成章的想到了皇后身上去。
就?像是她不喜欢韦明玄一样,皇后也?未必会喜欢阮琨宁,再者?,中秋宫宴上皇帝的态度在那里,谁又看不出几分端倪呢,皇后此时叫阮琨宁入宫,未必有?几分好心。
顾忌着永宁侯府与荣王妃,皇后未必会对阮琨宁真的如何,可是不声不响的就?能叫人?难受的法子多了去了,可不是只有?把人?拖出去砍了杀了打了板子才叫收拾呢,宫里头多得?是叫你有?苦说不出的法子,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这半个月以来崔氏过的忧心的很,真真是度日如年?了。
好容易得?了消息,却是阮琨宁救驾身受重伤的消息,别的人?或许觉得?这是天?大的功劳,可崔氏却是如坠冰窖,她宁愿不要这份荣耀与功劳,这些日子以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却是摔了个稀巴烂,惊忧之下,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昏过去。
所幸崔氏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弱女子,很快便打定了注意,压抑住心头的焦躁不安,去荣王府求了自己的长?姐,往宫里头递牌子带自己进来看看阮琨宁。
也?是赶得?巧了,她人?才刚刚到荣王府,府里头便有?人?来送信儿,说是宫里头许了永宁侯夫人?入宫探女,姐妹二人?这才结伴同行,到了阮琨宁眼前。
崔氏是又忧又急,真见了女儿这样反而有?了几分怨气?,一巴掌便拍在阮琨宁背上,连平素里的端庄都顾不上了,自然也?更加的顾不上一旁还有?别人?:“偏你格外有?本事!一边有?内侍有?宫人?有?的是人?呢,怎的偏你心眼实往上撞!入宫前我同你说什么来着,你偏偏一句都不肯放在心上,脑袋里装的竟全是稻草不成!你若是真出了事,可叫我同你阿爹如何是好!”
荣王妃见胞妹是真急了,连忙去拉她:“做什么呢呢,阿宁都如此了,便不要再骂她了,方才忧心忡忡的是你,现在劈头盖脸发?脾气?的也?是你,难不成现在看着阿宁美颜大碍,反倒是坏事不成。”
崔氏眼眶里头全是泪,恨恨的盯着阮琨宁,不再言语了。
阮琨宁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连忙打个滚儿到崔氏怀里去卖乖:“阿娘不要骂我嘛,我也?不想的,就?是撞上了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脑门还疼呢……”
崔氏见她如此,也?是又气?又怜,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按了一下:“知道疼就?对了,也?好叫你长?个教训,且看你下次是不是还这般冒失!”
阮琨宁连忙装作疼的不得?了的样子讨饶:“知道啦知道啦,下一次我一定跑的远远地……”
崔氏方才太过心急,现下平静下来倒是有?几分后悔,心疼的看了看她被缠起来的额头,眼底全是担忧怜爱:“伤的可重吗?可会留疤?”
“当然不会了,”阮琨宁连忙摇头,解释道:“只是青肿的厉害些,待过些日子,全然消去了也?就?没什么了,并?没有?传的那般严重。”
儿女总是父母的心头肉,虽然阮琨宁说是不严重,可崔氏心里还是担忧:“你不要不放在心上,可别真的留下什么印子才好,女孩子的脸面多重要……”
阮琨宁心虚,可是又不敢跟崔氏说实话,她总感觉这场刺杀有?点古怪,皇帝也?应该有?什么另外的打算,自己还是按照他定好的剧本走比较好,最好不要擅自给?自己加戏。
她连忙搂住崔氏开始撒娇:“我都知道的,阿娘放心吧,我进宫这么久,可想阿娘了……”
崔氏见她还有?心思跟自己耍宝,心头的担忧也?消去了几分,抬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责备道:“……总算你还有?几分良心,没当了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又过四千啦我真是棒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