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相投

这一日,阮琨宁起了个大早,往如素夫人?的听?月小筑去?了。

说也?奇怪,如素夫人?也?是年近四十徐娘半老了,面容竟未见老态,反倒是愈见娇艳,未曾傅粉也?是面若三月桃花,格外灼灼动人?,叫阮琨宁格外的啧啧称奇。

她随意的着了一系宽袍,未曾束腰,倒也?是风情楚楚的很。

阮琨宁过?去?的时候,她手里还持着花锄,懒懒的看着半开的梨花。

梨花树下有挖开的痕迹,脚边却是摆了两个酒坛,两个侍女正在一侧擦拭上头沾染的泥巴。

如素夫人?见阮琨宁过?来,面上盈盈一笑,俯身拾起地上的酒坛:“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阿宁要不要试一试?”

阮琨宁也?是个经历了上次,才晓得自己是个饮不得酒的,酒量浅的很,如今半分都是不敢沾的。

嗯,唯一一次喝酒的经历还是历历在目,委实是不敢再来一次了。

讪笑了两声,她便老老实实的推拒道:“我是个不中用的,万万不敢沾惹的,只看看便好了。”

如素夫人?大笑了起来,指着阮琨宁道:“好吧,醉了一回,总算是长教训了?”

阮琨宁一惊,面上难掩惊诧之色,听?如素夫人?这意思?,竟是知道自己前些日子之事了?

如素夫人?见了她神色,便猜出了她心思?,仰首饮了一口,笑道:“谢宜昉那个人?简直是要成精了,你这微末道行,可是骗不住他,那皇子倒是难得,甘愿为你背黑锅。”

被人?就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了,阮琨宁一张老脸都不好意思?了,很有几分羞意,只捂脸道:“这个谢宜昉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如素夫人?状似无意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情之一字,从来也?最是伤人?,阿宁心里头可要有个分寸。”

阮琨宁知晓她话里的深意,点头道:“师父放心吧,我心里自有分寸的,”想了想又忍不住吐槽道:“您二位这关?系可是真好,这个他都同你说。”

如素夫人?笑了笑,眉梢都是岁月的风情,带着出众的风采,令人?心折,却又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失落之意:“自然是好的,他失了心仪之人?,我自也?是少年丧夫,两个可怜人?,互舔伤口罢了。”

阮琨宁本来只是调侃两句,却不想反倒惹了如素夫人?的伤心事,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呆呆的站在一头不说话。

幸而如素夫人?似乎也?不想提起这些旧事,很快就恢复了情态,笑吟吟的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提它做什么。一醉解千愁,酒可是最好的,阿宁吃不得真真是可惜了。”

阮琨宁苦着脸:“这有什么办法,个人?体质罢了。”

如素夫人?一笑:“谁都有心中泛苦的时候,我这梨树下还有三坛酒,便都予了阿宁,何时想要痛快一番了,便只管来取罢。”

阮琨宁笑了笑,表示此?生可能再也?不想饮酒了,那一夜已经是够够的好吗?

心里想着到底是如素夫人?的一腔好意,她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素夫人?却向着自己的侍女春芳春漪道:“你们二人?这是说什么呢,絮絮叨叨了这般久,倒不如说出来,叫我与阿宁也?听?上一听??”

春芳道:“夫人?有所不知,如今金陵内都在流传着刑部尚书明?大人?,同他嫡妻侍妾的事儿呢,真真是满城风雨呢。”

这事儿如素夫人?与阮琨宁倒是都知道,刑部尚书明?胜的母家被抄了家,男子斩首,女子发?卖,他嫡亲的舅舅被砍了头,舅母一头吊死了,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表妹,碍于?亲戚与自己母亲,便一顶小轿将这位孤苦伶仃的表妹纳进府里了,可刚刚进门不过?一月,就同正室夫人?闹得势如水火,一时间竟成了京城坊间广为流传的笑料,惹人?非议。

阮琨宁摸了摸自己的指甲,冷冷笑了一声:“我将来找的男人?,若是胆敢跟我玩这一套我就砍死他,最起码也?要阉了他。”

如素夫人?也?是个豁达的,听?了这番话,倒是不觉大逆不道,反而笑道:“偏你这样大的气性。”

阮琨宁愤愤道:“气性大怎么了,我便是这般性子,受不了的只管别?上门就是了。如今外头说出来,倒是都说那正妻不能容人?,是个善妒的,可别?人?也?不去?想想,凭什么委屈的一定要是正妻呢?那男人?竟说是对?自己母家有愧,又怜惜自己家的表妹孤身一人?,这才收到自己府里的,我呸!贱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便是他了。”

如素夫人?笑笑,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阮琨宁不屑道:“他倒是在人?前装出一副深明?大义?很有情分的样子了,可他也?不想想,他可曾亏了什么东西??没有!既平白的得了一个好名声,床上又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表妹伺候,自己母亲面前还落了一个仁孝的名声,简直是美死他了。”

顿了顿,阮琨宁又愤愤不平道:“可委屈是谁受了?还不是他妻子,平白的家里头多?了一个贵妾,偏偏又有婆婆丈夫撑腰打不得骂不得,态度又不见恭敬,她心里头的苦楚又向着哪个说?稍稍有一点不如意,哪怕斥责一句,一个善妒的大帽子就往头上扣,真真是比什么都难受,既恶心,又叫人?怄得慌。”

阮琨宁是来自一个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对?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根深蒂固。

到了这里之后,身边又有着永宁侯与谢宜昉这般洁身自好的例子,就更加不会动摇了。

既然有人?能做到,并且善始善终,那么我未来的那个人?凭什么做不到?

她将来才不会委屈自己呢,不求高嫁,也?不入宫门,只求一个一心人?也?就是了。

韦明?玄:“……”那天的黑锅白背了,白背了!

如素夫人?微微一笑:“阿宁说的对?,若是嫁了人?之后反而要委屈自己,那嫁的还有什么意思?。”

阮琨宁惊问道:“师父不觉得我有失恭顺吗?”

如素夫人?冷笑道:“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只求一心人?,难不成竟是登天之难了?我找的是这种?男人?,谢宜昉也?是多?年孤身,你父亲也?是与一人?相守,有什么做不得的!”

阮琨宁一拍大腿,深有终于?觅得知音之感:“正是这个道理呢。”

想了想,阮琨宁又愤愤的补充道:“那表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家道败落,那就要认命啊,到底也?是千金养出来的贵女,姿仪还是有的,求姑母配送自己几分嫁妆,叫表哥撑腰,自己找个小户做正头妻子多?好,也?不是活不下去?。

你若是个有志气的,家里头是冤枉的便去?滚钉板翻案告御状,家里头不是冤枉的就找个男人?入赘,生了孩子科举入仕光耀门楣,上杆子贱到自己表哥床上去?了,还装什么可怜人?呢,我呸!

无非是两个贱人?凑到一起罢了,也?有脸面说什么深情厚谊,感人?至深呢,一对?儿狗男女罢了!说出来都觉得脏了我的口!”

如素夫人?也?很以为然,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以往不曾说过?,今日一谈,方知阿宁同我如此?志趣相投,可惜你饮不得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阮琨宁正想接话,便听?外头一道柔婉悦耳的声音传来:“妹妹这般爽快人?物,我却不曾得识,今日方得一见,真真是可惜至极。”

阮琨宁回身去?看,迎面走来了一个风华明?秀的女子。

上身是蜜合色的如意云衫,下着娇红色的灵鸟穿花百蝶裙,梳了精巧的离家髻,上头簪了一套水晶打磨的头面,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娇秀之余却自带一股妩然,在阮琨宁见过?的美人?儿之中,也?是数得上的了。

阮琨宁见她已然是梳了妇人?头,便知是已嫁的,又见她对?听?月小筑如此?熟悉,可见同如素夫人?也?是旧识,只在心里暗暗地奇怪,何以自己这几年里竟不曾见过?,如此?想着,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夫人?过?誉了,几分浅薄之见,叫您见笑了。”

如素夫人?也?朝那女子笑道:“你可是大忙人?,今日如何有空暇到我这山头来?”

那女子微微一笑,媚光四射,说不出的勾魂摄魄:“也?是去?上香罢了,这些年里多?得夫人?关?照,很应该来看看您呢。”

又向着阮琨宁道:“都是女儿身在这红尘里打滚儿,已经是为此?所苦了,哪里有什么见笑的?”

阮琨宁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日之间竟遇见了两个志趣相投之辈,也?起了几分结交的意思?,轻施一礼道:“永宁侯府阮氏琨宁有礼了,夫人?如何称呼?”

那女子眼睛一闪,这才轻笑道:“有心相交,何必碍于?外物,身份又有什么要紧的?说了反倒是失了本真呢。”

她目光里闪过?一丝欣羡,向着阮琨宁道:“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在金陵也?是难得的,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到呢。”

阮琨宁想了想,这才缓缓地道:“说的也?是,夫人?便叫我阿宁吧。”

那女子也?是一笑,光彩四溢:“我名苏梨,阿宁叫我一声梨姐姐吧。”

待阮琨宁与苏梨皆离去?了,春芳才笑道:“侧妃娘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如今倒出嫁后知晓来瞧瞧您呢,总算是不辜负了您待她一片心意。”

如素夫人?眉头微蹙,面上有几分黯然,眼睫无声的眨了一下,静默了许久才叹道:“我倒是情愿她不来,毕竟……我当日助她,本也?没什么好意的,如今一看,终是对?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