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静思,字己过（7）
那高?头大马上身材纤长的女子?，鲜红的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着?嗜血一般的光芒，她身后迎风飘荡的披风鲜红如烈焰,那披风上燃烧着?以江左著名炎炎金丝娟秀着?的朱雀图腾……上古神兽朱雀,战力非凡,朱雀的图腾在那披风上是不同于任何其他图腾的火焰。
手中叱云戟宛如有千钧之重,阿蛮紧紧地握住了它,叱云戟仿佛能感觉到主人的心思一般,益发寒光凌冽，杀意?逼人。
在将?士们的呼声中，沉重的鼓声突然响起,穿透了无数的人群，穿透了那遥遥距离，响起在阿蛮耳畔。
她情不自禁地回头,远处宫殿高?楼之上,她心爱的男子?，一身冕服，双手握着?鼓棒，一下?又一下?,那巨大的战鼓发出了沉重地叹息。
阿蛮下?马，朝着?那人的身影双膝跪下?，郑重行礼。
巫玄身形稳稳站在战鼓前,却?似乎能看见身后的场景，不过一瞬间他便红了眼。
人们皆道神武侯府再无上?姑娘,只有司己过——司家上?郎。司上?郎如今出师应敌，陛下?亲自击鼓相送，情意?非同一般。
阿蛮翻身上马,忍住了鼻腔的酸涩，红着?眼睛大声呵道：“全军将?士，起行！！！”
山呼——“喏！”
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那战鼓的声音。巫玄突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一般，无力地依在战鼓前，看着?那抹渺小的鲜红色，声泪俱下?——“阿蛮！！！”
哀恸之意?，身侧宫人皆泪下?。
可是那人再也听?不到了，也再不回头。
道路两侧相送的百姓也因这悲凉的场景而痛哭，陛下?送走了他未来的皇后，他们送走的便是他们的儿子?、兄弟、亲人……此?去一别，兴许日后再不相见了。
司静思的魂魄追随着?阿蛮的背影，只是她频频回头，可惜距离太远，她已经看不清阿奴的脸了……阿奴方才可是哭了？
…………………………………………
蛮人凶悍，汉人在他们眼里便是“两脚羊羔”。汉人的女人抓来传宗接代?，汉人的男人小孩则烹而食之。
神武侯府满门绝后，更是让这些蛮人乐得不行。
只是突然就杀出了一个?司上?郎，蛮人将?领面面厮觑——司上?郎！？
只知道神武侯司远有一儿子?，天纵奇才，可惜了汉人最爱坑自己，那小将?军早被他们给废了腿。哪里听?说过神武侯司远还有另一个?儿子?！？女儿倒是知道他有一个?。
蛮人最著名的完颜鸿领兵攻城，初见那传说中的司上?郎。彼时的司上?郎，站立在高?高?的城墙上，眉目冷峻。
而在完颜鸿看来，那人生得唇红齿白，艳若桃李，猫眼更是凌波潋滟，这分明就是个?女子?！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哪里有什么司上?郎，怕不是你们狗皇帝没人了，把?神武侯他女儿都送上来，如今看来，还当真是如此?！”
对于那男子?猖狂的笑声，阿蛮不理会，她身后的将?士倒是被气得呼吸急促。阿蛮对那人的回应便是一阵箭雨，轻敌的完颜鸿狼狈退兵。
……
完颜鸿再次叫阵城下?的时候，阿蛮的副将?请求出城迎敌。
那人笑，“女人就应该生孩子?，你跑战场上来算个?什么事！？要是你现下?认输，大开城门，我便收了你做我侧王妃。”
司静思：“……”麻蛋虽然知道会是这样的发展，但是这贱人当真是恶心人！
阿蛮手持叱云戟出城迎敌了，两人在马上，频频对阵前，兵器相交的声音让人寒意?备生。
而阿蛮的贴身侍女，若梅则隐匿在暗处，手持弯弓，暗暗拉弓——
“你使诈！！！”完颜鸿被当胸一箭。
等他回过神来，那司上?郎早已入了城门，不见人影了。
若梅是阿蛮的贴身侍女，精通医理。常年在神武侯府，舞刀弄枪也会一些。刚刚她放冷箭，箭矢上沾染了剧毒，保准完颜鸿不死也废了。
当时的阿蛮只想要对方死，管他用什么手段！如今的司静思同样是这种感觉，使诈又怎么了？无耻又怎么了？兵不厌诈！这人折了她兄长的腿，她还他一箭，有何不对！
……
完颜鸿是蛮人族长的弟弟，号称是个?王爷，他濒死了，自然有人前来报复。
新来的蛮人将?军挡着?阿蛮三军的面，将?俘虏或活扒了，挂尸阵前。
众将?士无不气恨至极，司上?郎则将?她擒获的蛮人同样拉上了城墙上。
“周师傅，你手艺一直都很好?，”司上?郎站在一旁，冷淡地开口，“狐狸那么精细的畜生你都做得好?，这些蛮人那么大只，应该更好?弄才是……？”
仙人阁的周师傅，曾经便是边关流浪儿，他父亲被烹而食之，母亲则被施暴后撞墙而死，他与蛮人是不共戴天之仇，等待这么一个?报复的机会等了大半辈子?，突然就得到这个?机会了，甭提他有多兴奋，连连道好?！
司静思不忍直视地撇过脸，不看。
那蛮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敌人统统面露惊骇之色。要知道，汉人的军人从来都不对俘虏做这种事情，向来不过是杀了了事的，因为传统和文化?都不一样，所?以虐尸来增加敌人的压力是他们蛮人一贯的做法。
但是今天却?……
阿蛮身旁的好?几个?将?士都吐了，坚持下?来的无不面色古怪，极少数才面露兴奋。敌人不把?他们当人，当畜生一样生吞活剥，他们凭什么要跟他们讲人道？！
周师傅将?那人的内脏一一摆放好?，那人还在抽搐，一时半会死不了。
……
敌人冷血，司上?郎比他们冷血。
敌人残酷，司上?郎比他们残酷千百倍！
蛮人连连失利，最后竟然连他们的神山——狼王山都保不住了。
阿蛮将?旌旗插在狼王山顶的时候，战事才告了一段落。经历此?劫，十年之内，蛮人怕是无法再重振旗鼓了。
………………………………………………
有道是造化?弄人，阿蛮班师回朝再见新帝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词汇怎么解释了。
新帝形容枯槁，已经是濒死之兆。
那封后的圣旨交付在阿蛮手中，巫玄无力道：“阿蛮……可还愿意?嫁给我？”
自然——是嫁的！
……
庭院深深，雕栏画栋，假山远水，宫殿无重数。
玉砌阶梯九十九，飞龙在上，抬眼望去，迷雾重重，不见尽头。
穿着?鲜红战袍，身披盔甲的女子?，坐在阶梯上，怀抱着?另一个?人，巫玄无力地靠在她肩膀上。
月色撩人，清风沁人心脾。
如此?良辰美景，他们却?要天人两隔了。
司静思看着?那两个?人，神魂宛如受到了重击——那个?……梦！她之前做了一样的梦！
“阿奴，我已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了，若是连你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女子?哽咽的声音饱含委屈。多少年了，她在马背上征战四方，刀斧加身却?也从不曾示弱，如今却?心痛到浑身都发抖。
整颗心脏都被恐惧蔓延了，她惊慌得无法呼吸，阿蛮已经没有家人了啊……阿蛮只有阿奴了，就只有阿奴了！
连阿奴……都要死去了么？
那阿蛮……还活着?做什么！？为什么要活着?！！！
巫玄靠着?她的肩膀，头抵着?她的脖子?，轻笑道：“阿奴怎么会不要你？我们天定良缘，合该是夫妻，只要阿蛮愿意?，阿奴随时都可以娶你的……”
阿蛮望着?那轮冷月，“可是你要死了……阿奴，我是个?怪物啊，早已经在生死簿上被剔除了姓名。我不生不死，不入轮回……我连自尽都做不到，只能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待到那内丹消耗殆尽，便是我灵魂消散之际。”她哽咽着?，委屈道：“可是阿奴会去投胎，我找不到你。我灵魂消散后，阿奴再也遇不见我……”
“阿蛮……我死后，不要去寻我的转世，那不是我。”男子?的声音沙哑低沉，无力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阿蛮千万要记得我，记得巫玄，记得你的阿奴。我只要阿蛮记住我一百年便足够了。即便是阿蛮不能入轮回，那不入便是了……”
“阿蛮给自己一个?轮回吧。每一个?一百年，你就当做你活了一辈子?。第一个?一百年便给我可好?？即便我死了，也要阿蛮记得我一百年。百年之后，阿蛮就当做自己轮回转世了一次，你……重新活了过来，忘记上一个?一百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忘记你曾经的欢乐与痛苦，且让上一个?一百年的一切都烟消云散。阿蛮，第上?世的你可以是江湖女侠，散修道人……只是再也不能是神武侯府的上?姑娘，也不再是巫玄的皇后……”
“做不到，我做不到！！！”阿蛮哭着?摇头，泪水打湿了巫玄的发。
司静思感觉自己此?刻和阿蛮一样疯了一般的痛苦，这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巫玄闭着?眼睛，许久之后才开口：“阿蛮的下?一辈子?会遇到不同的人，会有人爱你……像是阿奴爱阿蛮一般。爱上下?一世的阿蛮那个?人，兴许是阿奴的转世，兴许不是……且不论是不是，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阿奴忘记了过去，阿蛮也再努力忘记‘上辈子?’，这就是新生啊……”
“再下?辈子?，阿蛮又会遇见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三百年后，阿蛮便是第四世了，阿蛮……好?好?活下?去，不要为难自己。阿蛮会遇到喜欢自己的人，也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阿蛮可以接受他人，也可以追求他人，阿蛮……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学?会倾听?自己的心声。阿奴只求你第一世，阿奴别无所?求。百年之后，阿奴也只希望不论过了多少年，阿蛮都可以快乐地活着?。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阿蛮开心就比一切都重要……”
“地府不要你了，你也一定不能放弃自己。它不给你轮回，你便自在轮回。不要让阿奴难过可好?？”
司静思平静地看着?那男子?惨败的脸色，居然笑了一下?。阿奴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希望自己活在仇恨与悲哀之中，说给她一百年用来记住他与她自己。一百年之后，就当做自己死了一回，轮回过后自然是忘记他、忘记出生、忘记过去……忘记曾经的自己，然后——获得新生。
再然后，‘转世’过后的阿蛮不再是曾经的阿蛮，她会再遇见不同的人，获得不同的感情，兴许能够再一次学?会去爱与被爱。是啊……唯有这样，她这个?怪物才能在这不知道尽头的生命历程上，好?好?地活着?。将?那不知尽头的生命以百年为划分，自己给自己转世……学?会忘记。
忘记过去，忘记痛苦，放过自己……然后，获得新生。
阿奴啊……你真是煞费苦心！！！
阿奴太了解她了，怕得就是她学?不会宽恕自己。
“兴许你再也遇不见阿奴的转世，只是……阿蛮，你要记得，阿奴一直都在你身边。你跋山而上，那山便是我……你涉水而过，那河便是我……你凭栏听?风，我就是风；你临窗听?雨，雨便是我……你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其中一颗星星，就是我……”
“如此?也好?，阿蛮也不必再有顾忌了。我终于可以盖棺定论，阿奴此?生此?世只爱阿蛮一人，此?生此?世绝没有辜负过阿蛮的情意?。”
“阿蛮……我想你永远记着?我。我更想你学?会宽恕自己，放过自己。如此?，忘记我便是第一步。”
……
阿蛮一人坐在那阶梯之上，怀中的人早已没有了呼吸。她哭得断肠，一声一声——撕心裂肺。那痛苦的哀嚎响彻宫中，“你妄想！别说一百年，我一年都不会记住你！除非你醒过来，阿奴……”
她崩溃地抱紧了那男子?，痛哭道：“阿奴！阿奴你醒过来啊……阿奴……别不要我！”
“说什么过一百年就自己让自己轮回！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个?天下?，哪里还会有人像阿奴一样爱我！？你骗我——你骗我！！！再过三百年我都能记住你！阿奴！！！”
声泪俱下?，她竭嘶底里地抓着?那男子?，企图能将?他摇晃醒。
许久之后，她终究是流着?眼泪，将?他抱好?。嗤笑道：“阿奴当真是天真，你那么好?，我怎么能忘记得了你？又怎么会爱上他人……从此?以后，我遇上每一个?男人，都会想起阿奴……”
司静思叹息一声，飘了过去，伸手企图要抚摸一下?阿蛮的头顶。
只是她的手尚且不曾触碰到那女子?，那女子?却?猛地抬头——
刹那之间，四目相对。
一模一样的猫眼——一双是冷静，另一双是痛苦。
足足对视了好?几秒，阿蛮那痛苦的脸突然像是墙壁上贴的墙纸被撕裂下?来了一样……司静思不偏不倚，平静地看着?阿蛮的身影与巫玄的身影一同消失，然后……这片天地也在迅速地土崩瓦解……
后来的事，司静思都已经想起来了：她成?了皇后没几天就荣升成?太后，为永朝培育了一干肱股之臣与接班的新帝。百年之后，阿蛮假死脱身，用自己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去践行阿奴口中的“转世”、“忘记他”、“忘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嘛……如果没有系统，司静思早就魂飞魄散了~
巨伤心啊，小可爱给大白留言越来越少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