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卫成坐在餐桌上，喝一?口粥，看?一?眼坐在对面吃得乱糟糟的二宝,时不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灿烂笑?容。
感觉被瘆到的杨大花,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用筷子打了卫成一?脑门，怼道，“你老是看二宝干啥，你儿子吃得到处都是，你第一天知道啊！还好意思笑?,不知道你咋笑?得出来的？”
“……妈，你不懂，我不和你说了！”卫成脸上笑?容一顿,抬眼望向?杨大花敷衍了一?句。说完，他脸上重新漾起笑容，对着二宝柔声轻哄说,“二宝，一?会儿爸爸带你一?起去上班，好不好啊？”
正拿着勺子戳碗里鸡蛋的二宝，闻言抬起头，看?了亲爹一眼拒绝说，“不去,看?书。”
卫成满眼慈蔼地看着自家二宝，满脸欣慰：啧啧，不愧是能一眼算出正确答案的天才，和他这种不爱看书的大老粗，就是不一?样！
“二宝,你跟爸爸去上班，爸爸给你买个小手/枪，咋样？”
二宝将自己好不容易捣碎的鸡蛋混着粥，塞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挂着一?嘴的鸡蛋渣和粥汁说，“不要枪，要魔方。”
卫成一?傻，看?了眼又低下头重新和鸡蛋做斗争的二宝，赶紧凑到米乐耳边，小声询问道，“媳妇，二宝说的魔方，是个啥？是不是安州饭店里新出来的面包？”
“……”，米乐无语地觑了卫成一?眼，开口解释说，“魔方不是面包，是外国人发明的一?种益智玩具，现在咱们市里就有卖。”
卫成大脸一红，发窘地摸了摸鼻头，连连点头遮掩道，“哦哦哦，原来是玩具啊，你说这外国人也真是的，起个玩具名字都奇奇怪怪，搞得像个方面包似的。”
“……”，米乐无言以对，抬头看?向?对面的小儿子，好奇问道，“二宝，你怎么知道魔方的呀？”
二宝伸出小指头，把嘴里包裹不住的鸡蛋和粥汁往里塞了塞，等全部咽下后，他抬手豪气地一抹嘴，回答说，“有人玩，好玩。”
米乐笑?吟吟地点点头，看?着自家就是爱学习的小天才，满心欢喜。
坐在另一旁，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的卫大宝，小脚往地上一?落，“噔噔噔”跑到卫成身边，倚靠在他怀里，扬着小脸撒娇道，“爸爸，宝也跟你去上班，你给宝买小手/枪。”
卫成低下头，无言地望着怀里找到机会就来占便宜的大儿子，满心吐槽：……要你去干嘛？你是能帮我算账，还是能帮我扛货？带你去，要带你玩，中午还得供你肉吃，我傻啊！
想到这儿，卫成毫不留情地把怀里的大儿子给推了出去，扭过脸回绝说，“不用，我那儿暂时用不到你，等你再养两年，块头大点，就用上了。”
不知亲爹何意的卫大宝，不高兴地指了指对面的二宝说，“弟弟有方面包，宝要小手/枪。”
看?着一?脸醋相的大儿子，卫成头疼地捂着脑袋说，“给给给，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做一?个。”
卫大宝指着二宝的小手一?收，笑?嘻嘻地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想了想又补充道，“爸爸你再顺便给宝做个弹弓，不要用自行车气门芯皮条，问干妈要打针的扎带，那个好。”
心累的卫成：……真是欠了你的，学习不成，到现在认的字还没弟弟多，玩的方面你倒是最精明！
……
一?间院子极大的宽阔房子里，停着几辆拖拉机和板车——这是如今运输队的起始场地。
卫成带着二宝，箭步如飞地迈向?屋里办公桌，他把儿子一?把抱到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指着它笑?眯眯地说，“来，二宝，帮爸爸把这一?年的收支明细都给算好，爸爸给你买面包……哦呸，是魔方。”
二宝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真是不客气的亲爹，一?言不发。
卫成被儿子看?得毫不羞愧，他掀开那第一?页说，“这是爸爸去年的流水，本来是要让你妈妈汇总的，不过你妈最近太忙，她不一?定肯替爸爸算。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卫骏奕小朋友了。”
人还没桌子高的卫骏奕小朋友：“……”
“来，二宝，快算！还是你要爸爸报给你听？也行，这聪明的小脑瓜是不能太过疲劳，免得到时候用钝了。来，咱们现在开始，一?九八一年一月，纯收入……一九八一年十二月，纯收入……”
把所?有数目都报完的卫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儿子，期待问道，“二宝，爸爸去年的总收入多少啊？”
看?也不看?亲爹，自顾自玩小手的卫二宝：“……”
看?着自家毫无反应的“小天才”，卫成脸上一?急，蹲下身子，一?把握住了那正在戳来戳去的小手，焦炙说道，“诶，二宝，你咋不说话呢？是不是爸爸报得太快了，你没听清？那爸爸再来一遍，一?九八一年一月……”
“……”
二宝小脸上的平静一?滞，苦恼地皱起小眉头，望向?亲爹手里的账本，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那在自己手边的大脑袋，语含同情道，“笨，放。”
卫成傻傻地抬起头，忧伤地望着嫌弃自己笨的聪明儿子，顺着他的小手方向，迟疑说道，“是要爸爸把账本放到桌上吗？”
二宝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吩咐说，“抱，桌上。”
卫成连忙听话地把儿子抱到桌上，又体贴地将账本规规矩矩地放到儿子面前，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趴伏在桌上的二宝，撑着小脑袋，小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着，等翻到最后，他一?把合上，从桌上爬起身，对旁边一眼不错盯着自己的老父亲，拍拍小手轻松说，“给妈妈。”
傻眼的卫成：不是……啥玩意儿，咋就给你妈了？你这到底算没算呐？在那儿翻老半天！
……
下午，市陶瓷厂附近，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在不远处守着。
厂门口传达室的门卫，透过玻璃窗户，纳闷地看着在对面马路边磨磨蹭蹭的韩丽芬，想了想，走出屋门，对她招起手喊道，“哎，韩丽芬，你在那儿干嘛呢？”
埋着脑袋踱步的韩丽芬被吓了一?跳，她抬起头，又望了望左右，赶忙摆摆手掩饰说，“没事，我就路过，我走了，再会。”
说完，她迈着大步，急匆匆地隐入不远处的遮挡物中。
看?着韩丽芬离去身影的门卫，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摇摇头回到了传达室，满脸的莫名其妙。
躲在墙根后头的韩丽芬，偷偷探出身，瞧了眼回到传达室的门卫，轻轻呼了口气，回过身倚靠在墙角，望天守着。
没过多久，不远处渐渐涌起了嘈杂的声响，韩丽芬立即张望过去，只见大批人拎着包走出大门，俨然陶瓷厂已经下班。
她捏了捏自己的两只手，在心里又演练了一?遍米朝忠教给自己的话?，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到厂门口，在一大堆人群中，焦躁地辨别着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米乐，我们就先?走了。”
米乐推着自行车，看?着往厂宿舍走的两个大学生同事，笑?着点点头回道，“好，明天见。”说完，她坐上自行车，准备回家。
“米乐，等等！”一?眼看见米乐打算离开的韩丽芬，心里一?急，立马大喊出声。
米乐骑车动作一?顿，她看了眼左右被吸引过来八卦目光，脚踏子一?蹬，绕过人群来到韩丽芬身边，丢了一?句“到那边去说”，便头也不回地驶离了。
韩丽芬一看?，又急又气地跺了跺脚，紧跟着小跑了过去。
不远处的路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米乐光明正大地停在那儿，毫不慌张地等着韩丽芬的到来，时不时和经过自己身边的厂里同事打个招呼，一?副俯仰无愧的怡然模样。
等韩丽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不等她将心里演练好的台词说出来，米乐就先发制人地说，“叙旧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还打算和米乐聊聊往事，勾起她回忆的韩丽芬一噎，随即换了个说法，“……米乐，这你都大学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米乐坐在车上，一?脚撑着地，话?音一落，就要骑车离开。
韩丽芬被米乐如此态度搞得措手不及，她慌忙跑到车前，拦住了人，故作可怜地说，“米乐，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亲妈在你跟前，你就这么无视的吗？可真是伤透了我这个当妈的心！”
米乐满心烦躁地看着扒住自己车篮的韩丽芬，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努力保持平静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咱们大家的关系，互相心知肚明，你不必跟我在这儿装什么舐犊情深，有事说事，没事走开。”
“你……”
韩丽芬心里一?火，脸上艰难维持的慈和表情再也控制不住，她老脸一横，指着米乐的鼻子，劈头盖脸地责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女，就这么跟亲妈说话的吗？真是越大越不像样子，真怪我以前没把你教好，现在翅膀硬了，有了本事就不认人了……”
听到这儿，米乐终于弄清了韩丽芬此次的来意，她眼露寒光地看着破口大骂的亲妈，在心里嘲讽：呵，果然是本性不改，看?着自己对他们有用处，就又靠上来了！
米乐眼神冰冷地看着骂骂咧咧的韩丽芬，等她骂过一?瞬后，语气冷凝道，“说完了吗？说完就给我滚开！”
“好啊你，米乐！你现在出息了，就不认亲妈了是吗？你信不信我马上转身去厂里，举报你不认亲爸妈，人品思想有问题，让你丢了这个工作。”
米乐心里一?嗤，眼神越发冷冽：真是熟悉，连这语气和神态，都如那时一模一样。不过，这一?世，她有最坚固的铠甲，不必再惧！
看?着怒目切齿的韩丽芬，米乐嘴角缓缓勾起，露出轻轻一笑?，幽幽说道，“行啊，你想去就去，你想把我的工作搞掉，那我就到你儿子儿媳，再加个老伴的厂里全闹一闹。毕竟，你们也不是那么无辜。
我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这当娘家的不认我，我也不敢见你们呀。唉，大不了我就回家带孩子，反正有我男人养着我。只不过，好像这亲爹亲哥嫌贫爱富不认女儿妹妹，名声也不太好听噢，也不知道，这对他们的厂里工作有没有影响？”
“你！”韩丽芬指着米乐的手不住颤抖起来，她又惊又骇地瞪着反过来威胁自己的米乐，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看?着被她戳到内心害怕处，快要气死的韩丽芬，米乐心里舒爽极了，她咳了咳嗓子故意气人道，“你怎么还不去？”
韩丽芬收回抓着车篮的手，咬牙气狠道，“你给我等着！”
米乐冷哼一声，满眼不屑：呵，等着就等着。接下来，不出意外，应该要米朝忠老同志上场了吧！
看?着还堵在她身前的韩丽芬，米乐直接转过车头，蹬着脚踏，快速离开。
……
一?路上，始终憋着口气的米乐，在到了家门口，听到屋里孩子的说话吵闹声时，心里的怒火倏忽一散，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她推着车子进入院中，拿起车篮里的包，笑?盈盈地走进家门。
“你们在做什么啊？”米乐走近正窝在茶几旁的父子三人，一?脸好奇道。
卫大宝抬起头，小脸欢喜地叫了一?声妈妈，拉着米乐的手解释说，“爸爸在给宝做小枪，可以打子弹的。”
“喔，是吗？那么厉害？”米乐陪着儿子一?块蹲下身子，凑近看?着正在用自行车链条和铁丝制作小手/枪的卫成。
坐在地上的二宝，收回盯着爸爸手里动作的目光，拉了拉身旁妈妈的手，提醒说，“妈妈，看?账。”
米乐一?愣，扭头望向?小儿子，奇怪问道，“二宝，看?什么账啊？”
正在绕铁丝的卫成一?听，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拿起自己丢在沙发上的账本，对米乐委屈地诉苦说，“媳妇，我觉得咱家二宝不是小天才了，他好笨。今天我让他给我算去年的账，他翻了半天，啥都没算出来，还说要回来找你。气死我了，他还骗了我一?个‘方面包’。”
卫成瞟了眼二宝手里的魔方，心里更加气闷。
二宝瞥都不瞥一旁脑子蠢兮兮的亲爹，接过那账本，翻了翻，指着一?个地方，抬起头对米乐说，“妈妈，错了。”
米乐怔愣地看着自家一?脸认真的小儿子，连忙拿起账本看了看?，在心里默算了两遍，发现确实?错了。
她疑惑地盯着那个错误的数字，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可能算错的。
米乐把账本往桌上一?扔，飞快跑到楼上书房，在抽屉里头翻找了半天，等找出一张纸后，她看着那上头的数字，顿时气笑?了。
楼下，卫成脸上的抱怨一收，捧着账本靠到二宝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的小耳朵，满脸新奇地说，“诶，卫骏奕，你刚才说你妈算错了是吧？能肯定不？这可是大事，不能信口胡说的，不然妈妈可丢大人了！”
二宝打了打拉着自己耳朵的手，背过小身子，玩着手里的魔方。
卫成摸着下巴，发笑?地盯着那账本，不住咋舌嘀咕，“啧啧啧，没想到大学生还能算错，还比不过咱家没上过学的儿子，真羞人！也不知道其他的媳妇有没有算错，要不等会儿让二宝再给我检查检查？”
在楼上听到卫成嘟囔的米乐，怒极反笑?地瞪着楼下还好意思笑?话?她的男人，攥紧手里的纸，怒气冲冲地奔下了楼。
米乐“啪”的一?声，把那张纸拍到茶几上，反手拎起卫成的大耳朵，把他拉到茶几上方，指着自己算出来的数字，凶狠地瞪着他说，“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我算的是什么数！”
被拎起耳朵的卫成，歪着个大脑袋，呼着痛地瞧了瞧那纸上的数字，又和自己摘抄上去的比了比，心里一?咯噔：我的妈呀，这两个数字咋不一?样？
“看?清楚了吗？你有什么想说的？”米乐恼火地又把手里的耳朵扭了扭，从牙缝间挤出说道。
卫成欲哭无泪地盯着自己亲手抄上去的数字，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抄错了！”
“抄错了啊？你是眼瞎吗！给你算出来都抄错！一?会儿把这几年的账，全部给我检查一遍，看?不完不许睡觉！”米乐松开手，一?脸气愤地吼道。
“……是是是！”
卫成皱巴着一?张脸，一?边可怜地揉着自己火辣辣的耳朵，一?边苦闷地连连点头，心塞极了。
咋回事啊？这咋会是他抄错了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