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不远,耳朵竖起听动静的胖女人立马不干了,像她这样的家庭条件,哪还在乎这点点工资钱。在这个物资紧缺的社会,钱和票缺一不可,这一下子就把她这个月的福利给扣掉了,就相当于扣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啊!她还打算好拿着这个月发的布票,去做件新衣裳呢!
胖女人立即冲到主任跟前,不满地怨道,“主任,你怎么能这么?干,我都向这位同志道歉认错了,凭什么?扣我的福利!”
主任一看米乐见到胖女人就气息不稳,立刻厉声呵道,“不满意扣福利,就给我停班回家。”
胖女人一下子瘪了下去,忌惮地看着突然变得威厉的主任,连忙说,“好好好,我接受处罚,主任您可千万别让我停班。”
主任怒瞪着胖女人直到她离开,脸上立马秒换了个神色,和?煦地说,“同志,您看如此处理?如何啊?”
沉默片刻后,米乐轻轻点了点头,对一旁还算公正的主任回应了一下。
主任一看欣喜地拍了一下大腿,喜笑颜开道,“行,那同志你和?小周去说说话,有事再叫我啊!”
米乐沉声应了一句“好”,便和周小云去往另一边。
周小云拉着米乐走到供销社外,对她拍拍胸口,担忧问道,“米乐,你真是吓死我了,你刚刚的样子好吓人啊!你没事吧?”
米乐木木地站着,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没有笑意,开口似是宽慰面上真心?实意担心?她的人,又像劝说自己道,“没事。”
周小云松了口气,拉着米乐的手?说,“我听说你一来就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米乐被周小云掌心?的温热好似温暖过来,她的眼里渐渐涌上了些许温度,生硬的语气也稍稍缓和?,“没什么?大事,只是来问问你,上次说的不要票的布还有吗?”
周小云清丽一笑,梨涡浅浅,对着米乐悄悄地俏声说,“我就猜着你会来,偷偷藏着呢!”
米乐被周小云的举动吸引了,开始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周小云轻轻嘘了一声,故意往左右探头看了看,把米乐逗笑了才道,“你上次说你是知青,正好前一段时间夏忙,我估摸着你那几天来不了了,不过夏忙结束肯定会来。”
“你还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夏忙?”恢复了点点好心?情的米乐,看着眼前特意耍宝逗她的周小云,心?中一暖,那心底深处想要与人同归于尽的癫狂渐渐退却。
看着逐渐恢复神采的米乐,周小云才真正放下心?来说,“其实这也不难猜,每次都有一段时间,十里八村的人不会来我们供销社买东西,而往往都是那段时间的前几天或是过后几天,我们供销社会变得特别忙。”
米乐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淡淡一笑,声音里带着沙哑夸赞道,“你还挺会观察的!”
周小云摆了摆手?,嘴一撇带着点嫌弃说道,“唉,哪是我发现的,是我们公社主任的儿子,那是个大色鬼,就喜欢农闲的时候在我们供销社蹲着,找好看的知青耍流/氓。不过你别担心?,那人订婚了,已经有大半年没来了。”
米乐点点头,把这件事当个笑话给听了,舒缓好心情的她,陪着周小云一起回到了供销社。
那主任还没离开,正在狭小的空间里到处转悠,时不时教导训斥那些售货员两句,再对着进来买东西的顾客笑脸相迎,热情四溢地帮着她们介绍商品,那本来悠闲自在的售货员,被他指使地手忙脚乱,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那圆滚主任一看见米乐和?周小云进来了,连忙小跑过去,笑呵呵地对俩人道,“呦,同志,你和?小周回来啦,今天的事实在对不住了,我一定给这群人民的公仆搞好教育,让她们从内而外真心?实意帮助人民群众解决困难。”
米乐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这主任如此帮她,给她面子,收拾好心?情的她也该投桃报李,给予表示。
米乐客气地笑了笑说,“哪里的话,主任您还是一个为党为人民,鞠躬尽瘁服务的好干部,我们都应该像您学习才是。”
主任眼睛一眯像道月牙,心?情大好摆摆手?谦虚说,“哪里哪里,我还差得远呢!那个,小周啊,你带你朋友再好好逛逛,我就先去忙了。”
周小云笑盈盈地看着主任,点点头嗓音清脆说,“放心吧,主任,你去忙吧。”
米乐、周小云二人等主任背过身后,走到卖布的柜台,周小云从被遮挡的玻璃柜下面最里处,掏出一叠折得方方正正的蓝布,把它放到柜台上,凑到米乐跟前轻声说,“这布没有太大的瑕疵,只是有些地方晕染的颜色程度不太一样,只要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米乐伸手摸了摸那块蓝布,手?感的确不错,是块好布料,那布上的颜色其实也没有多大问题,只是有些深浅不一。若是手艺好的话,正好可以利用这漂染不均匀的布料,做件好看的衣裳。
米乐顿时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瑕疵布居然这么?好!以前她家里也去抢过不要票的瑕疵布,那抢到手的布是真的有瑕疵,布缝间织得一点都不密实,特别容易扯坏。
而这块布除了颜色问题,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缺点了,米乐是越看越满意,忙问周小云,“这布怎么卖?”
周小云对米乐眨了眨右眼,把食指放在嘴唇间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对着还未离开,正在到处巡视的主任大喊,“主任,今天这位同志在我们这儿受到委屈被怠慢了,我们是不是要端正态度认个错,对这位同志进行弥补啊!”
那原本满脸严肃的主任一听,立马朝这边看来,顺带着换了个笑脸,他把目光投射到那放在玻璃柜的一叠蓝布上,心?里立马明白了,这周小云是想给她朋友争取点东西。
那蓝布应该是个瑕疵布,瑕疵布一向不算在他们的任务中,是属于他们可以自己调配的,所以这有瑕疵的东西向来都是被他们拿来做人情的。
主任看着那不值几个钱的蓝布,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好用来收买人心,还是挺划算的。
于是,他那圆润润的脸上立马浮现出诚挚友善的笑来,嘴里热诚道,“哎呀,瞧我都忘了表达歉意了!小周啊,你看看我们还有没有多余的瑕疵布了,送给这位同志,回去当个抹布用用吧。”
“哎,好嘞!我马上去拿。”周小云做做样子一喊,对米乐得意地挤了挤眼,立马去替她包起来了。
接受了人家好意的米乐也不能不表示,她对主任感谢道,“那真是谢谢你了,主任。”
主任摆摆手?,那圆润润的脑袋晃了晃,脸上一直带着笑着说,“哪里的话,都是我们应该的!”
替米乐把所有东西打包好的周小云,将米乐送出门去,看着她走远后才进入供销社。一进去,就听见有人在不满地抱怨了。
“主任,凭什么?还送块布给她?要我说,主任您就是太好心了,咱们闹起来也不怕,她不过是个孤身一人的下乡知青,咱们还会斗不过她?”
“行了,闭嘴吧,你懂什么?!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刚刚那姑娘,我敢说你再和?她闹下去,把她逼得退无可退,你信不信她真的敢拖着你下地狱!再说,你以为我们这儿是什么?偏僻地方,那出门脚一拐就能坐车到市里,她要是去市里告个状,别说你了,就连我都得回家喝西北风。”
胖女人撇撇嘴不说话了,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不停地两手?做扇扇着风,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周小云见状,轻轻地哼笑一声,对胖女人翻了个大白眼,转过身走往自己负责的柜台。
而在路上正常走着的米乐,等到了无人之处时,她停了下来,一只手缓缓摸上胸口心脏位置,那里刚刚又涌起了熟悉的杀戮,她本以为随着新生就会消失的癫狂,这些日子里第一次涌现出来。
感受着手?下规律的跳动声,伫立许久的米乐,慢慢仰起头,无措地望着洁白无云的天空,迷惘道:前世的阴霾,今生还有可能治愈吗?
……
回到卫家村,米乐先去了王淑梅那儿,把她的东西拿给她。
痛了好久的王淑梅,此刻仍是剧痛难忍,她勉强地对米乐和?李巧妹笑了笑,对俩人礼貌地道了声谢。
李巧妹见王淑梅没有一丝好转,眼里感同身受地流露出心疼,她接过米乐手?里的红糖,对王淑梅慈爱地说,“婶子再给你去泡杯红糖水,喝了就好了!”
还未等说完,李巧妹就小跑出去,米乐目送李巧妹离开后,回过头对王淑梅道,“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多余的钱我放在你皮箱子上了,你到时再点点,有问题就来找我。”
王淑梅苍白一笑,摇摇头说,“你说得哪里话,你帮了我的忙,我就很感激了。再说,我相信你的为人。”
米乐心?里蓦地一暖,对王淑梅露出了回到卫家村后的第一个浅笑,“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米乐就出了房门,正巧遇到端着红糖水过来的李巧妹,“米知青,这就走了呀?再留会儿!”
米乐摇了摇头,有些心?神憔悴道,“不用了,婶子,我就先回去了。”
李巧妹望着米乐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得她从公社回来后整个人都有点奇怪。
说是在难过吧,可又不像!说是绝望吧,但又不像心如死灰!人还隐隐透露出点沧桑,可按照这姑娘的年纪也不应该啊?总之,就是特别奇怪,好像所有对立的情感都杂糅到了一块。
李巧妹莫名地注视着米乐,直到她离开不见身影,才一头雾水地进入房间。
一出李巧妹家院门,米乐没有停留径直回到隔壁,她刚一踏入门槛,那时刻关注院子的陈桂花就出来了,看着米乐手?上露出半边的蓝布,嘴里咋咋呼呼大喊,“米知青,你还有布票呐!呦,这块布一看就不错,多少钱啊?”
落寞低沉的米乐,听着耳边精神十足、生机勃勃的说话声,难得被带动起了情绪,她仿佛从困住自己迷雾中逃了出来,忽感眼前有了亮光和?生气。
米乐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笑颜,对着陈桂花说笑道,“我这没花钱,是和人干仗得来的,你要是想要,和?我干一仗,赢了我就给你!”
懦弱胆小的陈桂花看了那蓝布一眼,又看了看能打死一头猪的米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怂怂地说,“额,那个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好奇问问。咦,我家二妮好像哭了,我去看看噢!”说完,陈桂花就飞快地跑了。
米乐定定地望着陈桂花充满活力?的背影,眼底有些羡慕,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布,无奈地耸了耸肩往自己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