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铁柱没说话,他眯着一张黑得泛起油光的老脸,对米乐招招手,示意她跟他走。
米乐奇奇怪怪跟着他走到一个嫩生的小媳妇旁边,对那小媳妇说,“你,去割麦子,让她来捆麦草。”
小媳妇一听这话如蒙大赦,欣喜地接过米乐手里的镰刀就往那大片金黄的麦田里跑去,那飞快的身影,一点都看不出她刚刚胆怯的模样。
米乐一头雾水被卫铁柱按到小板凳上,对她如负重托般鼓励道,“好好干!”说完,仿佛心头卸下了一件大事,迈着轻松的步子走了。
留下米乐傻愣愣地看着这一路的麦草,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米乐瞅瞅周围的人,都在飞快地干活,没有人有功夫看她。
米乐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郁闷地弯下腰开始捆这让人莫名其妙的麦草。
“你不能这么捆。”一道粗犷的男声在米乐耳边响起,接着一个硕大的身影,掀起一道热浪地走了过来。
米乐诧异地抬起头望向挡住她亮光的高大身影,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
咦,是那个让她搭顺风车的人啊!不过,即使他之前帮了自己,现在也不能质疑她捆错了。
她这都是和那个卫大力学的,他就那么捆得,她学得可一点也没错。
米乐不悦地瞪了眼说她不对的卫成,完全撇下卫成对她的两次搭车之情,不满地反驳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弄?我都是这么弄的。”
被凶巴巴瞪了的卫成:……这个女知青是忘了我了吗?怎么那么凶!
不过,本着负责的态度,卫成还是对米乐好声解释道,“你这样会容易掉的,就像那样。”卫成伸出手指着不远处小路上稀稀拉拉的麦草。
米乐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一看,气了。她这才刚来的,那些又不是她弄的,怎么怪到她头上来了呢?
不是她的错,她坚决不认!
“这个不是我弄掉的。”米乐负气地站起身,对胡乱指责她的卫成大声吼道。
周围的人被米乐那高亢的声音吓了一跳,皆是抬起头看他们俩。
哇!不愧是一棒打死花猪的狠人,敢对着浑身凶煞气的卫成大吼大叫。
瞧瞧,那凶悍魁梧,面相丑陋得能吓死人的退伍军人卫成,被骂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远处的卫铁柱笑眯眯地看着卫成这边,心怀甚慰地点点头:对,不错,果然还是要这米乐和卫成搭档才行。瞧瞧,这俩人之间的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
卫铁柱一脸满意地低下头,继续弯下腰开始干活,丝毫不担心俩人会不会打起来。
卫成看着眼前娇娇小小,只到自己胸口的女知青,有些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的疤没了吗?这个姑娘咋不怕他?哦,对,她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不害怕。
卫成抿抿嘴,心头有些迷茫,那她为什么生气了呢?
卫成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对愤怒中的米乐解释说,“我没说那是你掉的,我说你捆得不对。”
米乐更气了,这又说她不对,她哪儿不对了?
她憋下心头的不服,硬邦邦地反问:“哪儿不对了?”
卫成感受到米乐语气里的不耐烦和气愤,他有些郁闷地搓了搓大手:他又惹她生气了吗?为什么啊?他都说了那不是她掉的了!
“你……呃……跟我学,我教你一个更好的。”卫成艰难地措着词,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米乐的脸色,见她没有再生气,就把那句话给说出来了。
米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地麻溜点,她倒要看看这头大狗熊教得到底有多好。
卫成见米乐没有再生气,他蹲下身子,开始对米乐示范起来,那长长的麦草在卫成的大手里,突然显得娇小了。
米乐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蹲下身子只比她矮一点的卫成,那看似笨重的大手几个翻转就把一摞麦草给捆好了,打了一个既结实又方便的结。
米乐突然不气了,她惊奇地看着这个明显比卫大力教得更方便和快速的打结方法,十分感兴趣地凑到卫成跟前琢磨着,无意间和卫成凑得极近。
不远处,弯腰干了大半天活的杨大花立直身体,锤了锤她那酸痛的老腰,眼睛无意识地看向卫成方向,正巧看见卫成和个女的头挨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捶腰的手停下了,惊愕地往前走了好几步,踮着脚眯起眼身体前倾地够着看那边。
杨大花仔细打量着那个女的,发现就是那个新来的女知青,她那一口气梗在心头差点没下来:我的亲娘嘞,这是要板上钉钉了嘛!这该死的卫成,知不知道注意点影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看上个知青吗?
她以前可说过绝不要知青儿媳的,这下脸被打得啪啪响,丢人可丢大发了!
杨大花忧愁地就近往田埂上一坐,愁眉苦脸地低头看着脚下那黄黄的泥土地,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别激动,别冲动,那个女的太厉害了,你打不过她!就你儿子那热乎劲儿,铁定帮她不帮你……
这边田婶子抬起头发现身边的杨大花不见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她正坐在田埂上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婶子奇怪地大喊,“大花,想啥呢?还不快过来干活。”
杨大花被喊得心里一咯噔,她连忙回着:“就来!”
杨大花边说边拍拍屁股,心里头按捺不住地又往卫成那边看了眼,见俩人还头对着头,而周围人都在大笑着看热闹。
她那刚刚顺好的一口气又差点哽住了:这俩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是要气死她吗?卫成,你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
其实,卫成和米乐俩人之间的氛围完全不是杨大花想的那样,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米乐暴躁地对卫成大喊,“你就不能慢点吗?要不你就别教了,我还是按我原来的。”
“不行,你那个方法不好,我这个好。”卫成有些闷闷地开口道,执着的他就是想把这个女知青给教会了。
米乐看着眼前不会教人的大狗熊,有些头疼:……你的方法好,你倒是好好教啊!这每一遍都快得只看见手影,让你教个分解动作你飞快地带过,这让人怎么学!
“我再学一遍,你教不会我就不学了!”米乐扭头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心里苦恼这人瞎耽误自己功夫。
卫成看着不乐意的米乐,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他音色沉沉地“嗯”了声,开始好声好气地一步一步讲给米乐听。
遇到她弄错了的,也不敢说她不对,时刻观察着米乐的神色,见她无丝毫异样,又轻声细语地重复一遍。
周围支起耳朵听八卦的人心里都有些莫名:……这当师傅的,还求着徒弟学?这年头可真是没听过,没见过,这哪是教徒弟哦,明明是在教媳妇嘛!
咦!媳妇……这卫成该不会是对人家女知青有意思吧?
好事的二狗子见此,不怀好意地高声说,“卫成,你也教教我呗,你有那么好的办法怎么也该教给大家吧!”
这边卫成见米乐已经学会了打结,他站起身子,像一堵墙挡在米乐面前,恢复冷酷面容简短道,“你太笨,学不会。”
那二狗子被说得呆立在原地,其他人一听卫成的话纷纷大笑起来,揶揄道:“二狗子,你上赶着干啥呢,人家卫成是在教自家小媳妇,你瞎凑什么热闹!”
卫成一听这话就不对头了,怎么能诬赖人家女知青清白!他可知道这些女知青最讨厌和乡下人扯上关系的。
卫成紧张地回过身,小心打量着米乐的神色,张惶失措地结巴道:“你……你别听他们胡说,我没有那个心,我……”
越急卫成就越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垂着熊头,丧气地挑起麦草,干脆头也不回地飞快走了。
可不能再让人误会这个女知青了!卫成默默地想着。
“小媳妇”米乐环视了一群仍在哈哈大笑的村民,心里头气闷:这些人果然好事嘴碎,她和那头熊清清白白的,大庭广众之下都能造出谣来。果然造谣害人不浅,可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了!
因为被人说了闲话,米乐和卫成俩人开始避嫌,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什么互动。一个捆一个挑,两个人配合默契,一直到中午下工吃饭的时候,都是沉默。
火辣的大太阳下,为了节省时间,所有人都没回家,皆躲在树荫底下吃饭。
这每逢农忙时节,这回家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要么是家里媳妇提前下工回去做饭,要么是早上多做点带过来。
米乐她们所有知青,就是早上做好带过来的。
米乐和王淑梅一起,在离人偏远的地方吃饭休息,这里就没几个人,大家都嫌累,不愿意走那么远。
“还是这儿好吧,离那些人远些,一会儿休息的时候更安静点,那些乡下人的打呼声可堪比雷声。”王淑梅一边啃着包着油渣野菜的玉米面饼,一边对米乐说。
米乐望了眼远处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深有其感地点点头,“对,不错,那些人就爱乱说话。”
王淑梅看向米乐露着笑问,“怎么,你也被那些人给拉着和他们村的小伙子配对了?”
米乐闻言立马义愤填膺道,“是的,那些人□□的就敢胡说八道。”
王淑梅淡淡一笑,看得很透彻说,“你别看他们现在取笑得欢,好像特别高兴,要是我们知青真和他们村里的后生在一起了,他们铁定不愿意。所以,我们呐,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光明正大地回到城里,和家人团聚。”
听到王淑梅这番掷地有声的话,米乐啃面饼的动作停住了,她看着眼里含光,语气温柔却坚定的王淑梅,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是知道三年后会恢复高考的,自己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和时间,才能从容不迫地生活在这里,心含期望地等待新生。
而对未来豪不知情的王淑梅,在这慢慢无止境的绝望中,却能坚守住心底深处的那一抹希望,实在令她震撼和敬佩。
该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如此外表柔弱,而内心强大的女子!那内心的希望,该是她对家人深深的思念和牵挂吧!
“会的,一定会的!”米乐默默地说道,似是在鼓励王淑梅,又好似在坚定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