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工的时候,杨大花没去,她正躺在家里唉声叹气。
田婶子看杨大花没来,问李巧妹,“杨大花呢,怎么没来?”
李巧妹尴尬地笑了笑,找借口说,“我大嫂中午的时候头疼,下午就不上工了。”
田婶子点点头,没再深究,反正以杨大花家的条件,她就算一直不上工也无所谓。
她家卫成是城里运输部司机,每个月都有票证和钱拿回来,要是去外头出车的话,还会有省票或是全国票补贴。
听她家男人说,这卫成经常拿没用完的票和其他人换东西。像她家男人这些队长干部,经常要出去开会,这吃饭就要用到粮票。
一般若是相熟的长辈,卫成就只收些东西,那其他大队不相熟的,他可是会收钱的。
这么一算,这些可不都是额外收入!就是卫成他那脸破了相,不然多少闺女上赶着要嫁呢。
要不是她娘家那边没有适龄的闺女,还有就是卫成吓跑了不少姑娘,不然她老早就想给卫成做媒了。
田婶子只能想想叹声气,这活干不来呦!
窝在一起上工的人里,有个好事的妇人,扯着嗓子对张大脚大声说,“张大脚,杨大花被你气得不上工了。”
张大脚顶着一张比昨天更加鼻青眼肿的脸,对好事者啐了一口,“她杨大花上不上工,关我屁事?她就是个不顾集体利益的人,哪像我,那句话咋说来着,轻,轻伤不下火线,对,就是这句。”
张大脚这话一说,再结合她那找不到好地的脸,周围妇人们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
笑声传出去几里地,让卫铁柱皱着眉看向这边,嘴里不满道,“这群娘们又说什么呢?一天天的尽偷懒嚼舌根。”
那好事者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对着张大脚五彩斑斓的脸,促狭道,“张大脚,你这脸不会是回去又被你男人打了吧,这瞧着肿发的更厉害了!”
张大脚重重地“哼”了一声,眉毛竖起厉色道,“他敢!我这就是昨天被杨大花打得,天杀的,下手那么狠!我把话放这儿了,她家卫成铁定只能娶个知青。”
李巧妹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这张大脚不会知道什么吧?
她连忙做出怒色,试探着问:“张大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告诉你我侄儿卫成要娶知青的!”
张大脚皱起脸,那本来看不出相貌的脸更加显得丑陋,“这卫成不娶知青娶哪个?听说那杨媒婆都回绝了,称再也不帮你家找了,这十里八村没一个姑娘要嫁给你家那阎王喽。”
李巧妹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知道卫成看上了知青,要是让人知道了,这还不笑掉大牙?
不过,听到那张大脚诅咒她家卫成娶不上媳妇,她火冒三丈,一把扔下锄头,上赶着就要打张大脚。
张大脚顶着一张昨天刚被打过的脸,慌张地急忙后退,摔了个屁股蹲,看到几步远被人拉住的李巧妹,她重重地嘘了口气。
妈呀,幸好躲得快!这要是被她打着了,那她不就两天挨了两顿打?这脸上的伤该啥时候才能好全呦?
米乐听到远处传来的笑声和暴怒声,远远地只能看到几个人的身形,似是打起来了。
她张大嘴巴,目瞪口呆,“这,农村人原来也这么暴力!”她还以为只有像她这样力大无穷的,才喜欢能干仗绝不废话。
王淑梅直起腰,以为米乐是被吓到了,她解释说,“呃,等你呆久了,就会发现这里的女人都……挺喜欢上手的,和我们以前呆过的环境不一样。”
米乐耳里听着王淑梅的安慰,心里想的确实另一回事:原来,这里才是她的归宿?以拳服□□头是老大!
顶着一头草帽的沈娟气闷地瞅着米乐那边,心里暗狠狠道:你就是个乡下命,将来一定嫁个泥腿子。
这乡下爹妈,最不想自己儿女和城里知青结婚;而这城里知青,以嫁给乡下人为耻。
可见,这是个双方都互不满意的死循环。
……
下工后,大队长卫铁柱让所有人留下,开了个会。
他看着下头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一群人,重重地咳了咳嗓子,那群人没有听到,还在小声说着话。
卫铁柱生气地敲了一下手里的铜锣,“咚……”那响彻高空的锣声把所有人惊得一抖,场地安静下来。
卫铁柱黝黑沧桑的老脸上满是忧愁,他对所有人宣布说,“这天看着不会好了,我和其他干部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就杀头猪分猪肉,大家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开始夏忙。”
有种田好手看着那还未全黄的麦子,不同意地大喊,“大队长,不行啊。这麦子还没长好呢,明天就收,那得损失多少粮食啊!”
卫铁柱浑浊的黑眸里满是相同的痛惜,他对那个汉子发脾气道,“我不知道啊?这天要是一直下雨,到时候全烂在地里,你一颗粮食都收不到!明天先把东边的地收了,那儿的麦子熟些。”
说完,卫铁柱便佝偻着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沉重着脚步离开了。
大队长一离开,这些上工的人都熙熙攘攘地迈着步伐,小声讨论着这天气,这粮食,以及明天将要分猪肉的事,既喜又悲地往家走去。
米乐怅惘地望着村民们沉重微偻的背影。此刻,她才对“靠天吃饭”这四个字有了深刻地认识。
比城里人更加沧桑显老的农民,承担着最为繁重的农活,以及无粮可吃的困苦。
他们,为城里人输送着粮食,自己却只能看老天爷眼色行事,这对他们不公,但却无可奈何。
这些朴实的人,或许,不应该受到他们的歧视和鄙夷。
……
下午下了工后,吴爱红组织一群女知青,打算到山上采菇子和野菜。
她们没想到那么早就要夏忙了,按照以前的惯例,还要过几天才会双抢。
她们原打算明天才去山上找些野菜蘑菇充当粮食的,今天大队长的通知简直让她们措手不及。
她们各个面露焦色地背着背篓往山上急匆匆地跑去,还有三五个男知青跟在她们身后。
这马上要轮到他们挑水捡柴了,一旦夏忙就没有时间了,再说那时候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哪还有力气去山上捡柴。
这挑水是没办法,屋子里就一口大缸,他们都是三波搭伙吃饭的一起挑水,每个人挑个一担回来。
现在多了个米乐两人,不过她们自己另外和村民换了个小水缸,吃水都是用她们自己小水缸里的水,和他们不在一起。
这水各用各的,柴火也是各捡各烧,可以说分得很彻底了。
今天晚上,米乐和王淑梅吃的是爆炒螺蛳,虽然看着多,满满一大盆,但这肉是真没多少,就图个河鲜味。
吃完饭,米乐对王淑梅说,“我想再去河里摸些河蚌螺蛳回来,这明天要开始夏忙了,我不吃肉顶不住。”
王淑梅点点头表示同意,昨天她对米乐的水性有了个深刻认识,这附近土生土长的村民们,还没有几个比得上米乐水性的呢。
“那我就去山上捡些柴火回来,你下河小心点。”王淑梅对米乐叮嘱道。
“行,我知道。”说完,米乐就匆匆地拎着桶和简易渔网出门了。
这马上要天黑了,就看不清水里的河蚌了。
米乐孤身一人来到河边,今天这小河周围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她放下桶,开始寻摸地方。这次她换了河段,做好准备后,“噗通”一声跳下河。
冰冷的河水刺得她一激灵,等米乐适应水凉后,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开始寻摸起河蚌。
今天,没有王淑梅从旁帮忙,米乐每次装满一袋子河蚌螺蛳,就要爬上岸放到桶里,耽误了她不少功夫。
等天完全漆黑,看不见一丝亮光,王淑梅捡柴回来,不放心地来找她时,米乐刚好装满一桶河蚌。
王淑梅对才爬上岸的米乐后怕地说,“吓死我了,我还怕你出事了呢。”
米乐全湿的头发上,不断有水珠顺着发丝流到她脸颊两侧,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往下直落。
米乐抹了把脸,看着又是收货满满的蚌肉,心里欢呼雀跃起来:果然这乡下是个好地方,吃肉无拘束啊!
米乐满足地拎着桶,对身旁的王淑梅兴高采烈地提议说,“明天不是分猪肉嘛,正好我们可以做河蚌红烧肉。”
王淑梅低头眼神温和地看了眼米乐桶里的河蚌,对和米乐搭伙从未后悔的她,此刻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
这两天吃的比自己这两年来任何一顿都好,只有这样的日子才会让人有期盼!
米乐和王淑梅拎着河蚌回到知青点,李卫华等人看着那桶里的河蚌,嗅着那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的爆炒螺蛳的鲜香味,他们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和米乐换鱼的男知青,凭借着和她打过一次交道的情谊,上前蹲在米乐身旁,和她打着商量说,“米乐,我可不可以用钱和你换些河蚌?”
米乐正在处理蚌肉,她闻言抬起头,对男知青摇摇头说,“钱不行,得拿票或者其他吃的来换。”
男知青脸上的期待一下子就破灭了,他扫兴般起身走到李卫华等人身旁,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笑话,我要是有其他吃的,还和你买什么这毛多肉少的玩意儿!这票就更别想了,除了家里头寄票过来,这乡下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张票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