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的时间有点长,等到结束,已经是晚上?。
夜灯如昼,照得室内十分亮堂,窗外听得到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殷诀清抽回手,目光在陆见微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霎时,又抽回停留在陆见微唇边的手。
烛光照映下,他眉目清透,沾染了不知?名的情绪。
亓厦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唇角微动?,“吹寒。”
殷诀清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他,“嗯?”
他声音还有几分干涩的沙哑,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喝水,唇瓣也不似早上?时候那样饱满,微微垂着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太深的情绪。
亓厦等了等,说:“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现在还会这样吗?”
殷诀清抬眸,转头看向他,道:“伤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重,并且最近也没有新的伤口出?现了。”
亓厦思?忖了会儿,“最近都没有吗?”
殷诀清低声:“嗯。”
“多注意一下。”亓厦道,“拖着你们两个一个身体?不好,一个精神不好,也是绝了。”
殷诀清无奈轻笑,“我就快好了。”
他抬起手,手指轻抚过自己的长发,大部分已经变黑了,只?余下零星几根能看出?是银白色的,若是有心隐藏,也不是不能。
亓厦手指在他的长发上?停留了一下,“下次治疗结束之后,你的头发大约就能恢复原本的颜色了。”
殷诀清低“嗯”了一声。
“你休息吧,我这两日也许不会回来,荔城的水患结束之后,你让财行的人给我捎个信,我们到时候在下一个地方再见。”
亓厦说完,也正?好整理好了行装。
殷诀清同时站起身,“好。”
亓厦侧身颔首,随后离开。
也许是他行走的速度太快,殷诀清总觉得他有几分不知?名的慌张。
他的眼神在门栏上?停留了一会儿,旋即收回。
烛光仿佛被拉动?,跟着摆了摆身体?。
并不安静的夜,只?余两人在时间的流逝下沉默以对。
陆见微躺在床上?,仿佛一个的等待王子唤醒的睡美人。
殷诀清手指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手指将她的外衣折上?去,露出?她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的痂已经脱落,露出?新肉,因为她的手臂原本就白,不自己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殷诀清看了好一会儿,指尖轻轻摩挲,眸光沉浮,像是一场波涛大海瞬间淹没沙洲。
他不明白。
人和人都是很难互相理解的,就像之前会有人不理解他为何在殷清越去世之后那般行为。
他也难以理解陆见微为何会伤害自己。
突然想起陆听枫那日说的话——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有力气去爱别?人?
那陆见微呢?
她是不是也是这样?
往日的欢颜笑语仿佛就在眼前。
殷诀清的目光只?是虚虚浮在她的脸庞,并不深入。
蓦然,他笑了笑。
笑容烛光下晃荡摇曳,掀起十分缓慢的波动?,流淌在室内过分安谧的空气中。
追究那么多做什么。
他喜欢她,她也会和他在一起。
这就足够足够了。
殷诀清站起身,走出?房间。
到底足够或者不足够。
只?是人心中的考量而已,此刻足够,就已经很是难得。
情爱这种事情,原本就是饮在口中才知?道到底是糖果?还是毒药。
更何况,即便是毒药,心甘情愿吃下去,也许和糖果?也没什么区别?才是。
......
.
殷诀清第?二日就去了实地考察。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成?,基本相当?于如今成?年男子的身体?。后三成?是内力催化的功力,他体?内的内力,是两个江湖高手全部的内力,别?人习武三四十余年才修出?的内力,他凭空取得。
这个世界上?从来便没有轻易得到的事情,他的头发就是代?价。
而如意呢,恰好可以化解这种代?价。
殷诀清这些日子都没有时间回酒楼,几乎处理完事情就已经到了很晚的夜里,于是就跟着当?地的居民借住一晚。第?二日又要?去往别?处。
观语留在酒楼照顾陆见微,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观言。
每日用饭倒是难得的清闲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殷诀清问?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如疏醒来了吗”,当?然,答案也无一例外,都是“没有”。
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四处开始流传着殷诀清看似慈悲,实则心狠手辣的传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姿态。
观言看得心焦,询问?殷诀清要?不要?辟谣。
殷诀清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如果?说殷诀清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忙碌。
陆见微大约是非常非常地舒坦了——躺在床上?一连七日,身体?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灰扑扑的干涩感。
她坐起身,抬起头,就看到了白芙。
他正?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水,似乎是感受到了被注视,他划动?了身体?,正?对着陆见微坐,“醒了?”
“不然是鬼吗?”
陆见微动?了动?自己的肩膀,穿上?鞋走下床。
白芙轻笑着摇头,似乎对她刚醒来就这么大的脾气感到无奈,“陆小姐还真是活力无限。”
陆见微走到桌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吹寒呢?”
白芙挑眉,“你不知?道么?”
陆见微像是看蠢货一样看他一眼,“我一直在昏睡,去哪里知?道?”
白芙倒也不恼,低笑着,“他去处理水患,现在还没回来。”
“嗯。”
陆见微沉思?着,“那边人手布置好了么?”
白芙正?色了些许,一只?手摩挲着水杯边沿,眸光流转过几分异色,“前两日已经在铺垫了,你今日过去,倒是正?好。”
“那些知?道了消息的人是什么态度?”
陆见微又问?。
白芙思?忖片刻,最终道:“众生百态。”
......
.
确实是众生百态。
陆见微从酒楼的房间走出?去,只?是听酒楼里的人议论,就已经感受到了众生百态。
酒楼今日比上?次她见到热闹许多,坐在最靠近楼梯的那桌人也正?说着这件事情。
“......我倒是还听说,从前有一个女?子倾心于他,被他一把火烧死了呢!”
“天呐!看来即便是长大了,他也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那可不是,我跟你说,你别?听那些人传得他多么善心,实则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呢!”
“真没看出?来......”
陆见微手指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虽然早就知?道今日会是这样的场景,可是真的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倒是敖鱼从不远处走过来,腰肢轻摆,冷笑一声,“你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喝酒,还不是靠你口中那个做了不知?道多少亏心事的吹寒公子?你这样的忘恩负义的鸡鸣狗盗之辈,也配说他?”
她声音虽细软,朗声正?色时候却半点气势不减,眉梢流露出?凌厉。
男子立时面色讪讪,另一附和的人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两人像是灰溜溜的老鼠,飞快地结了账从酒楼出?去了。
一个女?子走到敖鱼身边,也跟着轻蔑地笑。
“还真是欠教训哩!”
接着回过头看向陆见微,轻哼了声,“还说你和吹寒公子关系多么亲近呢,听到这般诋毁吹寒公子的话也不知?道辩驳一二。”
陆见微面色还残留几分僵硬,却还是扯唇笑了下,“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敖鱼目光微低,朝身后的女?子道:“染月,对陆小姐不可无礼。”
随后她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染月只?是意气,陆小姐别?怪她。”
陆见微唇角的笑已经不再僵硬,十分自然地揽上?敖鱼的手臂,“怎么会呢?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要?请敖姐姐给我好好讲讲。”
一句话硬是说出?了柔肠万千的意味。
听到耳里,却透着几分奇怪的感觉。
敖鱼看了眼笑得纯洁无瑕娇艳明媚的陆见微,只?以为是自己多想,领着她走到包间,才说道:“也不知?道是何人传出?的,淤牢之所以成?立,是吹寒公子为了赎罪。”
陆见微略一挑眉,似乎对此说法十分奇怪,问?道:“这是何意?”
敖鱼轻叹了口气,“我却也不甚清楚,只?是传言甚嚣尘上?,让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跟着走进来的女?子道:“传闻说呀,吹寒公子从前亲自放出?了那些牢犯,任由他们出?去作?恶多端,多少妇女?因此惨遭横祸,才会有那么多的孤儿。之后又充做救世主去解救,无疑是假仁假义之辈,却要?给自己一个善人身份,实在是让人敬谢不敏。”
“居然有这样的事?”
陆见微面色惊讶,“传闻属实么?”
女?子听她后一句话,像是被气到了,愤恨地瞪她一眼,“吹寒公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陆见微被她徒然放大的声音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道:“确实。怎么可能?”
——可它就是真的。
陆见微目光倒映着敖鱼忧愁的眉眼和女?子怒气慢慢的眼神,心中笑了笑。
多可惜呢。
你们再相信他,这也是他亲自做出?来的事情。
不然殷诀清怎么会被称为这本书中的反派呢?
一本乱世文,反派不是昏庸无道的皇帝,而是他——
追根究底,其实是殷诀清放出?的这些人加速了禹朝的灭亡,使?百姓更早地流离失所。
在本书的男女?主还没有相遇的时候,事先遇到女?主,若不是女?主心中始终清醒,恐怕有情人也未必可以终成?眷属。
再惊才艳绝风华绝代?的人,如今在百姓口中也只?能作?为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叫人咀嚼百般,还要?吃进肚子里。
这里面不仅混合了百姓被愚弄的愤怒,更有百姓急于找到一个对不如意宣泄的出?口。
过不了多久,这件事情再传得广一些。
恐怕还会有更多的罪名强加到他头上?,等待他的,就不是享誉盛名,而是过街喊打了。
陆见微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要?去寻他。”
敖鱼站起身,“不行。”
她正?色,“陆姑娘,你是吹寒特意吩咐要?我们在你醒来之后,立刻告诉他,并且不允许你出?去的人。”
“何况你也并无其他办法去澄清谣言,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成?为吹寒的软肋。陆姑娘还是需得分清轻重缓急,不要?让吹寒公子过多劳心才好。”
陆见微也站起身,她比敖鱼高一些,此刻俯视着她,气势便足了好几分。
“敖姐姐,吹寒不想我出?去,是因为怕我有危险,但是你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阻止我出?去,你大可以告诉他我离开了这里,他也不会责怪我。”
敖鱼被陆见微这样直白的话语刺痛,脸色白了几分,她手指攥紧,指尖在掌心尖锐的痛感,半晌才说:“如此,陆姑娘自行方便便可。”
陆见微笑了下,侬丽面容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都沉睡而染上?尘埃,此刻笑起来,更显娇艳。
海棠已经开得茂盛,一如她的容颜,好看得紧。
她清清淡淡地颔首,嗓音没有多少亲近的意思?,便显得冷了,“多谢敖姐姐。”
敖鱼作?为除去姜傲之外的一把手,顾及着脸面,即便是再喜欢殷诀清,也不会在面上?有多少亲近。
可是刚刚拿大的语气,下意识便激起了陆见微的反骨。
诚然,苦口婆心并没有不好。
但是陆见微太不喜欢别?人跟自己讲道理了。
她想,她这辈子都再也听不得别?人跟自己讲道理。
敖鱼被陆见微这样噎,依旧秉持着风度,笑容也未停,只?是有些僵硬,说:“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摆脱楼里的姐妹们。”
陆见微笑了,很轻,“多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她继续说:“如此,我便先去整理行装了。”
......
.
观语从厨房里出?来,没有在房间看到陆见微,飞速跑到楼下,只?见到敖鱼和另一女?子。
女?子愤愤不平道:“还当?她是多好呢,吹寒公子怎么会喜欢她?你明明是在关心她,搞得好像我们才是恶人一样......”
敖鱼叹了口气,“爱情这回事,跟人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亦现先生不好么?公子也还是不喜欢。”
女?子还是愤愤,咬着牙轻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姐姐你从来不在吹寒公子面前说什么——明明从前吹寒公子对你也很不错呀,何况敖姐姐这么温柔......”
观语听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走近问?道:“陆小姐呢?”
染月眯了眼,两只?手环抱在身前,端的是一派张扬肆意模样。
她轻嗤,“走了啊。”
观语没计较,继续问?:“走去哪儿了?”
染月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耐烦,“我怎么知?道?”
敖鱼适时打断,轻声道:“还没走,但是她准备去找吹寒。”
观语并不多言,也没有在意染月的态度,颔首,“多谢敖姑娘。”
敖鱼到底秉持着礼节,也并未说什么话,脸上?的表情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开心,却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跟观语告状——她做不出?这么低格调的事情。
敖鱼微微点头,“需要?准备行装,尽可以摆脱楼里的姐妹们。”
观语轻点头,却没有在说什么,径自走开了。
染月看着他走开,噘了噘嘴,“什么呀,也就是跟在公子身边久了,看他也就这样啊。”
敖鱼狠狠皱眉,“染月,你再这样,就送你去姜姐姐那边,看你还敢不敢这般肆意妄言。”
染月顿时打了个寒颤,拉着敖鱼的手摇,“敖姐姐,我会听话的,你不要?送我过去嘛。”
她撒起娇来,倒让敖鱼面色舒缓了不少。
敖鱼一只?手在她额头点了点,语气无奈,“你呀你。”
半晌,她又叹了口气,“以后可不能这般说话了,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子,都与我无关。”
染月还想说什么,注意到敖鱼的神色,最终悻悻。
“好嘛,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