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天地间震颤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不断有雨点打在伞上,在两人?之间隔出一道水帘。
他们沉默地对望。
沉默。
总是沉默。
对峙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仿若刀剑劈杀。
站在屋里的白芙手指抚了抚衣袖,窗外如何风雨如骤依旧不影响他此刻悠哉的内心,唇角携着笑意等两人?说话。
陆见微感觉自己要花好长的时间,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哭腔。
心口突然涌出一阵排山倒海剧痛,痛到她抬手不知如何动?作,痛到她想不起刚刚殷诀清到底问了什?么问题,痛到她想立刻不顾时间不顾地点蹲下身环抱自己求得?温暖。
原来她这么喜欢殷诀清,她恍然发觉。
延绵不断的喜欢撕扯着内心,剜出心口最柔软最脆弱的软肉,重重的绞痛击溃她。又?好像不止是喜欢,丝丝缕缕的情绪藏匿其中,翻转出最深最绵长的恨意。
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她想。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让他对她产生哪怕半点喜欢么?
她想笑,眼泪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和雨点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风雨不断。
她抬抬手臂,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突然笑了一声?。
笑声?在院中听得?清楚,轻浮的,妩媚的,勾引的,挑逗的,又?夹杂着让人?心疼的哭腔。
“我认识你以?后就?是这般巧舌如簧心机深重的模样,难道吹寒公子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她嘲讽的笑将表情铺满,雨水沾湿她眼睫,看不清她神?情。
殷诀清想伸手触碰她,抿了抿唇,可是手指还没有伸出去?,又?在陆见微接下来的话里缩了回来,只是沉默地将雨伞挡在了陆见微头?顶。
两人?离得?有些远,雨伞虽大?,却也不足以?让两人?都站在里面。
此刻遮住了陆见微,殷诀清就?站在了雨中。
也不知为何,殷诀清突然涌出一股幼稚的想法——若是他生病了,是不是就?可以?迟些治疗。
陆见微用力推开他的手,雨伞被推在一侧,两人?都落在了雨中。
白芙站在屋里,看两人?这般模样,皱眉低嗤:“喜欢个人?喜欢到这么折磨自己,明日一道得?了风寒岂不是耽搁时日治疗,居然还能心有灵犀双双掉智......这两人?是雨太大?脑子进水了吗?”
只是再?骂,也只能作为局外人?围观。
他还没喜欢过别人?,看这两人?这般模样,什?么爱情,还是算了吧。
跟煞笔一样。
......
.
“只是太可惜了,没想到吹寒公子这段时间居然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倒是让我白费了功夫。”
陆见微手指擦了擦脸,低笑了声?,笑声?寂寂,消散在雨中。
“是么?”
殷诀清沙哑的嗓音含着疲惫,低笑。
他还想说什?么,看着她嘲弄的表情,又?深感没意思。
陆见微心颤了颤,也笑,“难道不是么?”
殷诀清睫羽微垂,“若是我说不是呢?”
陆见微笑笑,没有应答。
她已经不相信他了。
“吹寒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治疗,若是风寒再?严重,怕是无法进行了。”
说完,陆见微转身。
殷诀清迅速拉住她的手,让她侧身看着自己,手中的雨伞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若是我说不是呢?”
他要一个答案。
陆见微低头?睨着他的手指,在雨中泛白,仿若寒玉骨,只听她神?情漠然,嗓音满是无所谓,“不是就?不是呗,吹寒公子不一直是这样哄着我的吗?”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背影摇晃在风雨中,终于消失不见。
殷诀清手指依旧维持着刚刚拉着她手腕的动?作,回忆着刚刚她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嘴角扯出几分自嘲的笑。
她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这段时间,他在她心里,就?只是哄着她而已么?
那么长时间装乖卖巧虚与委蛇,真是太委屈她了。
她该去?台上唱戏才对,不用学习,就?将说学逗唱学了个十乘十,谁能不买她的账。
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明明是她说不可以?试探对方。
明明是她说对喜欢的人?要诚实。
明明是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都是骗他的。
原来都是骗他的。
殷诀清抬头?看已经完全消失的背影,回忆着她刚刚离去?的表情。
也许,她正在心里怪他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喜欢上她。
良久,他低笑一声?。
罢了,不过如此。
他想。
不过如此。
雨一直下,洗刷所有爱与恨的痕迹。
殷诀清挪动?已经僵硬了脚,转身走回房间。
......
.
陆见微回到房间,洗了热水澡,又?换了身衣服,走到了书桌前。
她的脸上没有了刚刚的泪,只是也没有什?么表情。
白日答应了虞今会将她的想法写出来,之后给她们参考,已经在中途退出了改革,自然不能再?做失信之人?。
即使心烦意乱,但也竭力抑制着自己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桌上的纸一张张用过,终于写完了章程。
她像是突然崩溃了一样,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她擦了好几次都没有擦干净。
宣纸边放着裁纸刀,陆见微盯着裁纸刀看了一会儿,放下笔,拿起裁纸刀,往胳膊上划去?。
“当——”地一声?,裁纸刀被扔出去?好远。
陆见微抬头?,白芙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冷凝地看着她。
“陆小?姐这是做什?么?”
白芙站定,被她提起了几分的心放下,不由地在心中骂了一声?煞笔,敌人?还没怎么自己就?先伤了八百。
陆见微抿着唇,没说话。
很难解释刚刚在想什?么。
只是在裁纸刀被扔出去?的时候,她恍然回神?她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她凝眉,“你来做什?么?”
白芙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过来提醒陆小?姐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合作了。”
陆见微冷笑,赶客道:“自然不会。”
白芙挑眉,“那再?好不过。”
他走近几步,看向陆见微放在桌子上的宣纸,“陆小?姐对这件事情很上心?”
陆见微一副抗拒交流的模样,只是皱着眉看他动?作,因为刚刚哭过,脸上还有泪痕未干,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美人?么,即使是哭泣也是好看的,自然不会看起来滑稽了。
“陆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他好心问道。
虽然觉得?她和殷诀清两个人?的感情很没脑子,但是并不妨碍白芙觉得?陆见微所做的事情是有脑子的。
哦,殷诀清也是一样。
“不必。”
陆见微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也不想最后一件事情用在这里——她需要底牌。
白芙宽慰地笑,似乎洞悉了陆见微的心思,“放心,我当然不会挟恩图报,这件事情,我也是感兴趣的。”
陆见微将宣纸递给他,“白军师说话可要算数。”
能让白芙帮忙再?好不过,他具有超时代的视角,在这件事情上能发挥的效应绝对不止这些。
白芙挑眉,看向陆见微递过来的几张纸。
“陆小?姐的见识果真非比寻常。”
陆见微抿唇,并不以?为然,“非比寻常的并不是我的见识,非比寻常的是曾经在这条路上不断探索之后牺牲的前辈。”
白芙听她这番话,心中多了几分敬意,轻笑,“陆小?姐太自谦了。”
能在时代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当然不是等闲之辈,陆见微也许因为主观因素将这个世界视之为话本?,可是白芙可以?断定,经年之后,她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一定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
更何况,她说不定还会英年早逝,那就?更是令人?无限惋惜的人?物了。
陆见微摇头?,“只是实话罢了。”
白芙收起这几张纸,“陆小?姐放心,我对你的这个计划很感兴趣,也会亲自参与,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会做得?比我更好。”
陆见微颔首,作揖,“我替千万女子向你道谢。”
白芙错身避开这一礼,语气淡淡道:“陆小?姐还是多花点时间考虑怎么完成任务吧。”
他提醒道:“明日就?是第?三?次治疗了。”
陆见微抿唇,看向窗外。
未停的风雨依旧敲打着窗户,她走到窗边,拉开窗户,雨点从窗外落进来。
手指伸向窗外,她的声?音被风声?遮挡得?有些飘忽。
“白军师,你说,爱是什?么?”
白芙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想,你和他之间相互猜疑,相互欺骗,这一定不是爱情。”
“爱情里面不应该有这么多伤害和残忍存在,如果真的有这么多污秽,那么人?们追求爱情,和乞丐上街讨食有何区别?”
他突然看向陆见微,窗外雷声?大?作,闪电越过她的面颊,残忍地拨开她的皮囊,照出她眼底的晦暗。
见她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雷声?停了,白芙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见微笑笑,“我说,你说得?对。”
白芙没再?说话。
陆见微关上窗户,转身,道:“白军师该离开了,明日给吹寒治疗,我要休息了。”
白芙点头?,“好,陆小?姐早些休息。”
临出门,他道:“陆小?姐,合作愉快。”
陆见微侧身,“合作愉快。”
......
.
隔日,亓厦起了大?早。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淅淅沥沥地从屋檐滴落雨滴,青石板一片湿意,天空中有浓雾,笼罩着别庄,仿若人?间仙境。
他从房间一路走到掀澜轩,敲门。
“吹寒,醒来了吗?”
里间传来闷闷的声?音,“嗯。”
“那我进来了。”
亓厦推门,见到殷诀清正坐在棋盘前下棋,走过去?看看,“嚯,吹寒,好久没看到你下这么乱的棋了。”
殷诀清提不起精神?,却也应着,“嗯。”
亓厦精神?很好,“是因为今日治疗担心吗?”
没等殷诀清说话,他就?自问自答道:“吹寒也不用太担心,师父都说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殷诀清淡淡,“嗯。”
亓厦:“......”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活跃,就?很尴尬。
没等一会儿,陆见微就?过来了。
见到陆见微眼底的青影,脸色惨白,他一眼就?看出来今早她还用胭脂扑了扑脸颊,如果不用,怕是更像厉鬼。
亓厦吓了一跳。
“如疏,你没事吧?”
陆见微摇了摇头?,“没事,昨晚睡得?迟了些。”
亓厦犹豫了一下,问:“不若如疏今日先休息,我们明日再?治疗?”
殷诀清:“可以?。”
陆见微立刻道:“不用。”
两人?不由得?看向对方。
一秒,两秒。
陆见微回头?,避开视线。
殷诀清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好几遍,最终扯扯唇,露出个笑的表情,说不清什?么意思,也回过了头?。
亓厦:“......”
这两人?往日里如胶似泥,今天怎么跟看对方是泥一样?
真的只过去?了一夜吗?
还是他这一觉已经睡了几千年,居然能看到殷诀清这幅鬼样子?
“你们俩......”他犹豫了一下,“这是闹别扭了吗?”
殷诀清转头?看陆见微,她并没有看向他,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我们能闹什?么别扭,就?是刚起来不想说话而已。”
亓厦看向殷诀清,“是吗?”
殷诀清已经收回了刚刚放在陆见微身上的目光,轻笑了声?,却中途开始咳嗽,咳声?比往日更胜,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昨晚淋了那么久的雨,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即使有五蕴花撑着,他感受不到太大?的痛意,可排山倒海般的咳声?让亓厦和陆见微都吓了一跳。
陆见微立刻站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脊背,又?不忘记用手帕帮他擦汗,仿佛是膝跳反应般的动?作,一直到殷诀清咳声?渐止,陆见微才反应过来。
她直起腰,收起了手帕,又?站在了旁边,没有因为刚刚的动?作跟他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亓厦再?次把过脉,皱了皱眉,问道:“吹寒需要休息么?”
殷诀清摇头?,“不用。”
“不若还是先休息吧。”亓厦叹了口气,又?问:“你昨日可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殷诀清顿了下,扯唇,“五蕴花。”
“五蕴花?!”
亓厦大?惊,“你居然服食了五蕴花?!”
殷诀清浅浅皱眉,余光注意着陆见微的表情和动?作,问:“有什?么问题么?”
亓厦喃喃:“传说中的五蕴花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已经被你服用了......难怪你刚刚丝毫没有忍痛的表情,往日里你每次咳嗽都想是下一刻就?死了一样.......”
陆见微打断他,“亓神?医。”
亓厦停住嘴,看殷诀清一眼,幽幽叹气,“罢了,今日你们先休息吧,明日我们再?治疗。”
陆见微就?要走上前,被殷诀清拉住了手。
“等等。”
看亓厦就?要离开,陆见微不由得?有些着急。
她暂时不想和殷诀清独处。
昨日刚吵完架,今日相对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免有些无措。
何况还是她理亏在先,先说了不应该试探,转头?自己就?试探他了。
亓厦收拾速度比往日快了不知多少倍。
他可太尴尬了,这两人?究竟什?么情况?
难道是他还不够成熟,理解不了所谓大?人?的感情吗?
终于收拾完了药箱,亓厦转身就?跑。
任凭陆见微在身后叫了好几声?“亓神?医”都没有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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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看不到他背影了,陆见微收回目光。
殷诀清手指捏着陆见微纤细的手腕,盯着她的头?顶,也不强迫她要看着自己,淡淡道:“昨日没有休息好么?”
陆见微不知道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只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昨日没休息好么?”
“你自己看不到吗?”
陆见微语气很冲,即使努力想平和,可是说出口不免有些破罐破摔的无所谓感。
“我看到了。”殷诀清嗓音低哑,略带磁性的低音在她耳边响起。
“昨日......我很抱歉。”
陆见微抬头?,呵笑一声?,“你道什?么歉?”
殷诀清舔了舔唇角,也许是从来没有对人?道歉的经验,他说得?有些艰难。
“我不该对你发火。”
陆见微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殷诀清。”
她叫他的名?字。
“嗯?”
殷诀清注视着她,墨色瞳眸中满满装着她的影子。
多具有蛊惑力啊。
陆见微想,仿佛他真的爱上了她一样。
“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死样子。”
她将怨气一股脑地撒向他,眼睛红彤彤的,好委屈的模样,殷诀清想安抚她,又?被陆见微避开。
“你为什?么要那么温柔?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装作喜欢我的样子?!骗我很好玩吗?!还是在你心里我其实就?是那么好骗?我的喜欢就?是这样被你践踏的吗?!”
“殷诀清,我真讨厌你!!!”
她嗓子哑了,很不舒服,眼泪因为太激动?而流了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要老是做让人?误会的事情。”
殷诀清再?去?抓她的手,只抓到了一阵风。
她已经走远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殷诀清突然有些后悔。
昨日最后一个问题,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怎么会没有喜欢呢?
殷诀清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只觉得?心口也空荡荡的。
他从来不是会随随便便委屈自己的人?。
怎么会不喜欢她还和她行了亲密之事?
他不是没有自控力的人?——疼痛都可以?忍受,没道理欲望难忍。
无非是,他不想忍而已。
殷诀清看向门外,眼眶点染水光。
薄雾已失,红日升起,收回被爱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