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九章

温恭朝干笑两声,“颐真先生?,真是好久不见。”

颐真先生?淡淡瞥了他一眼,低低“嗯”一声,“好久不见。”

颐真先生?没有和他纠缠,转而看?向陆见微,“陆小?姐来此的用意,亦现已经告诉我了,我支持陆小?姐。”

她先说明自己的立场,也很干脆,并没有太多虞今对于学?校的顾虑。

顿了一下,她又?说:“陆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陆见微点头,“好,多谢颐真先生?。”

颐真先生?又?看?了一眼温恭朝,没有说什么,淡淡离开。

见她离开,温恭朝长舒了一口气。

“陆小?姐,你若是有事情大可以找颐真先生?,她虽然看?着严肃了些,办事却是雷厉风行,半点不含糊的。”

陆见微侧头瞥他一眼,“听你这么说,似乎对她颇有了解?”

温恭朝干咳一声,摆手道:“称不上,只是有些渊源。”

“可否......?”

“不可。”

见此,陆见微耸肩。

“那好吧。”

温恭朝想了想,又?叮嘱道:“她不喜欢提起和我的事情,所以你......”

陆见微笑了下,似乎是无奈,“我没事跟她提起你干嘛?”

温恭朝张了张口:“就?,说不定呢。”

“放宽心?。”陆见微拍拍他的肩,“别多想。”

温恭朝沉沉叹气,自暴自弃道:“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和她自小?有娃娃亲,之前家人一直在催,前年听枫攻城成功后,孔家没落,自然也没有人提起,书院建起来后,我问?她要不要同我一起,她拒绝了。”

陆见微:“......”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她又?道:“你喜欢她?”

温恭朝耳朵红了半晌,呐呐了半天,最终也没说什么。

陆见微“啧”了一声,“算了,我们去逛逛书院。”

温恭朝点头,脸色却没有了之前的自然,多了些思?绪。

青石板铺及的长廊顶有枯枝青藤,将春时节多少沾染了些寥落,抬头看?,只觉是野兽骨爪弥漫在头顶。

路上时不时遇到几?个莘莘学?子,看?着倒是朝气蓬勃的模样,说说笑笑地往前走。

见到陆见微和温恭朝会新奇地停下来看?两眼,更多时候却也行色匆匆地走过?,并不如何在意。

李青婵跟在两人身后,只有在陆见微或者?温恭朝问?什么的时候才会出声说话,其余时候都是安静的。

“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是你认识的?”

到一处凉亭休息,陆见微让她坐下,这才问?道。

李青婵抿了抿唇,“大约五成吧。”

“都是你认识的?还是只是知道名字,却并不熟识?”

“有些是听说过?名字的,若是经常在夫子口中听到名字,见到也会认识,有些是认识的。”

“哦?”陆见微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你考试替考,就?没有人愿意替你们说话吗?”

李青婵神色暗淡了些许,失落道:“有的。”

“只是也不过?三四人而已,大多人都选择保全自己,毕竟沾染上也不见得是好事。”

“说不得还会遭到许多人明里?暗里?的针对,那样还留在书院,多少会得不偿失了。”

温恭朝点头,“如此......倒是有些难办了。”

“据你所知,通过?替考的方式,使自己升学?而替换掉其他人的机会的有几?人?”

“七八人吧。”

陆见微点头。

“书院是后日?结束休沐吗?”

“对。”

“我去找颐真先生?。”

陆见微站起身,对他们两人道:“你们去马车上等我。”

“好。”

温恭朝站起身,带着李青婵离开。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有风徐徐吹在她身上,很轻柔,饶是春意浓浓,不失为好时节。

......

.

颐真先生?正在书房练字,听得童子禀告,请陆见微进来。

“猜到你不会那么轻易离开,怎么样?考虑好怎么做了吗?”

陆见微点头,嘴角露出笑意绚烂,倒是比窗外待开未开的桃花更动人。

“我想先听听颐真先生?的意见。”

孔颐真笑了半瞬,“我以为你会直接决定。”

陆见微意外,“为何?”

孔颐真半作揖,摇头,“是孔某狭隘了。”

——本以为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作为而已。

陆见微笑,“还请颐真先生?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孔颐真抿了抿唇,“书院建立至今不过?六年,仅仅六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足以证明,有些事情,或许从最根本就?错了。”

“读书以明智,这是没有错的,可是在没有生?存能力,甚至只是从书本上空谈改变思?想,原本就?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我听说了你那天在城门?外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还不够。”

“你或者?不清楚,有些女子的惰性在于,她从根本上认为,立业比在家里?照顾孩子干活要难太多,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生?活在一个平等的,一个自由的社会上是什么样子的。”

“李青婵的事情我知道,我当时是想看?看?她能为了读书,能为了自强走到哪一步的,结果很失望,她最初并不反抗,为什么呢——因?为懒惰。”

“从书院离开后,她在家中过?了一段可以说是十?分悠闲的日?子,她的父母对她也是有愧疚的,只是这愧疚在时间长了之后,也就?消失了。”

“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反抗不够呢,归根结底,还是懒惰。”

“用牺牲自己来获得的短暂的安稳原本就?是水月镜花,很容易破碎掉,没有能力,又?不想努力,才是她们会获得这样结果的根本原因?。”

陆见微听着,半晌,点了点头。

“先生?说得有理。”

孔颐真摇头,“只是一些浅显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要一腔热血用错了地方。”

“颐真先生?为何这么想?”

“难道陆小?姐是想要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大半生?的精力吗?”

陆见微顿住。

这孔颐真还真是妙人,说话一针见血,恐怕早已经洞悉了事情的根本。

“我并没有陆小?姐那么乐观,要让她们改变思?想,可比让她们单纯学?识过?人要难的多。”她说。

陆见微听她说了那些话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何况自己留存的时间不多,事情能不能按照预先设想的那样进行下去,都不一定。

陆见微站起身,颔首,“多谢颐真先生?这番话,我先告辞了。”

颐真先生?微微弯腰,“我送你。”

临出门?,孔颐真又?道:“陆小?姐或许并不晓得她们的内心?,人是很难理解别人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最开始没想到这些,并不是调查的问?题,就?算是吹寒公子派人调查,也会因?为她们本身的遭遇收到误导。”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同情受害者?,即使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全然无辜。”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那些强迫她们替考的人辩解,只是剖开这些现象看?,她们本身也有原因?。”

陆见微点头,微微笑,转身离开。

......

.

回到别庄,正是傍晚时分。

天边晚霞好漂亮,粉黄相交,落在别庄的树枝上,斑驳光影流连在院子中的人身上,为他披上薄衾,白得近乎透明的病态皮肤完全被晚霞染上色彩,飘忽得不似世间人。

见是她回来,殷诀清看?向她。

盈盈裙摆包裹着她不堪盈手握的纤腰,她站在不远处,正在同他笑,犹有三分娇俏。

身后的霞光为她铺陈一场人间惊艳,衬得他心?里?亮堂堂的。花也荡,草也舞,幕布似地存在她背影。

她在向自己走来。

殷诀清嘴角上扬,眉梢染上温柔暖意,“怎么回来这般迟?”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坐在小?凳上,“和颐真先生?聊了一会儿。”

“哦?”殷诀清笑笑,“她说什么了?”

陆见微拿着殷诀清的手指把玩,“就?着李青婵的事情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么,也没有说什么。”

“你呢?今天做了什么?”

“吩咐岁寒去收集了些信息,待会让她交给你。”

“好啊。”

陆见微笑着点头。

“陆如疏。”

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嗓音柔软,流淌在她耳边。

陆见微心?动了动,抬眸,翦水秋瞳对上殷诀清深不见底的眼睛。

四目想接,谁都没有说话。

一秒即千年。

“我想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依旧看?着她,眼里?情绪看?似风平浪静,“直到你回来的前一刻,也很想问?你,为何不愿同我成婚。”

陆见微怔住,眼神错愕,两人错开目光。

仿佛打破了某种她们两人都不愿意承认的平衡,暗自涌动的不知名情绪在两人之间肆意流淌。

这一刻,说不得是风清云静光渺渺,却只见月散夜漫星桀桀。

“我......”

陆见微就?要说什么。

殷诀清却笑着再次开口:“如疏,如疏,你听我讲。”

“我从未拒绝你靠近我,因?为我也未曾想到我会喜欢你,可此刻我是真喜欢你的。”

“那日?我同你说,想到你已经和我有了夫妻之实,并非只是玩笑话。幼时,父亲对我说,不要害怕庞大的事物,风雷雨骤都不必彷徨,因?为懂得害怕,自然懂得抗拒,最让人无法控制的,反而是那些微小?的,润物细无声的事物,往往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割舍不掉,更不用说对抗。”

“就?在刚刚,我突然感?觉,我似乎比我所意识到的,更喜欢你。这种欣喜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让我只是看?着你朝我笑,我就?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和你一起笑,与你共悲喜。”

“然后我就?觉得,其实知不知道也没差,你总是在我身边的,你或者?也是喜欢我的,而我在还不够明确的时候,笃定我们会成婚,难免会让你感?到这是因?为身体的亲近而产生?的补偿,这原本就?对你不公平。”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眼底情绪难辨。

手指被殷诀清抓在掌心?,他的掌心?冰凉,倒衬得她手指温暖。

风停了,沉默地听着殷诀清诉衷肠。

“那日?,我分明发觉到了你的情绪异常,也明白那或者?并非你本意,可我还是接受了你的挑引,完成了所有的步骤。这是很卑劣的事情,我分明知道不管是之前不拒绝你的接近,还是现在给你说这么多的我。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借口,事实原本如此。”

“如疏,我喜欢你。”

殷诀清手指穿插在她的发林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淡淡地笑,平和而温柔,和轻柔浅薄月光一般。

是傍晚,天并没有暗下来,时间似乎不再流淌。

不远处站着观言和观语,各自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殷诀清的这番剖白。

他的嗓音沙哑,却不失柔软,一如他现在给她的感?觉。

“我们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了解对方,有更循序渐进的步骤接近对方,而不是仅仅因?为那一晚的陌生?又?激烈的拥有。”

“抱歉,如疏,是我没有战胜欲望。”

“你要原谅我吗?”

这是个问?题吗?

可陆见微分明感?觉,他并非执着要个答案。

好坦荡啊。

她出神地看?着他的面?颊,回忆着他刚刚说的话,心?底描摹着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好温柔,诚心?要她沦陷。

比起他,她简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抱着阴暗的心?思?,还妄想得到十?全十?美百分之百的爱。

论起心?思?,分明是她,最开始处心?积虑,后来步步为营。

可是他偏不明白地指摘她,似乎全然不在意她从前的作为,一心?一意地反思?自己。

如此自省,如此自然。

也不知道在没有她看?到的从前,他在内心?将自己凌迟了多少刀,才能走到今天。

真可惜啊。

陆见微回过?神。

“先表白,再道歉。”陆见微笑出声,“吹寒公子果真是商人出身。”

殷诀清脸颊红了些许,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后的晚霞,还是因?为陆见微的这声嘲讽。

半晌,他道:“我知道如疏还喜欢我,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你笃定了我不会怪你么?”

“......是。”

“既然知道我并不怪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有些事情,即使心?知肚明,说出来和不说出来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坦诚,即使残忍,可是不会给我们的现在蒙上阴影。”

“而假如如疏真的怪我,那也只能表明,如疏没有喜欢我到原谅我的地步。可我偏知道,如疏很喜欢我。”

“何况——”他笑笑,将陆见微抱在塌上,“不是如疏告诉我,两个人之间需要坦诚的吗?”

陆见微一双眸子落在他的滚动的喉结上,手指收紧,又?收紧。

紧接着,她侧着头看?他,笑眯眯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还挺听话的嘛。”

殷诀清闷笑,“自然。”

......

.

似乎说开了。

又?似乎没有。

两个人相处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偶尔,陆见微处理书院的事情的间隙,会突然想到他今日?的话。

记不太清楚具体说了什么,只是记得当日?的心?情——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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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真先生?对书院改革的上心?程度,比那日?她说失望的程度要大得多。

连日?里?,联系陆听枫,同各大商行商铺打好关系,也并不容易。

殷诀清虽有势力,也可以帮扶一些,却还是不够。

何况许多女子并不想要务工。

说到底,士农工商,她们大多认为务农要比务工更高贵。

好歹,同家里?人还是一家人。

陆见微即使是想改变,却也举步维艰。

颐真先生?为了这件事情,专程开了三次讲课,只为了敲醒这部分人,可惜效果也并不显著。

临考试前夜,陆见微问?她:“颐真先生?早已知道这事的艰难,却还是愿意做,可谓大义。”

孔颐真沉沉叹气,清丽的面?容因?着连日?里?的辛劳而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我是失望,但我知道有人愿意牵头,才是更艰难的事情,我尽一份力,至于能走到什么时候,就?要看?她们自己了。”

“颐真先生?说得浅,却尽了大力,倒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颐真先生?摇头失笑,“也就?是你这般取笑我了,明日?的监考,到时候就?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

陆见微倒了杯茶给自己,“我已经和皇后联系了,此次监考官,全是京城监考各类科举的考官,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倒是你,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颐真先生?缓缓摇了摇头,“陆小?姐,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认为,亦现先生?对书院贡献极大,不好因?这件事情就?撤了她的一校之长之衔。”

陆见微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沉声道:“颐真先生?,亦现先生?确然有大才,可书院改革的事情,不止是需要才能就?足够的,还需要不墨守成规,需要魄力。”

“亦现先生?不够灵活,这是为官大忌。”

“而书院改革,需要颐真先生?这般的理想者?,需要您。”

“先生?,您也知道,我不过?在这里?月余,可书院改革,更甚至女子解放,都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这些事情,难道先生?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吗?”

颐真先生?叹了口气。

“我时常觉得,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些无用功。”

“我叫不醒太多人,因?为更多的人都蒙住了耳朵。”

“可是只要你叫醒一个人,那不就?是值得的吗?”

颐真先生?眼中含着泪水,暗淡地摇头,眉头紧皱。

“陆小?姐,我并不乐观,只要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都不会推辞,只是更替亦现先生?这事,还是不要再说了。”

陆见微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先生?大义,如疏不能及。”

说罢,她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