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微抿唇看着他,“故事?还没讲完呢。”
殷诀清抬眸,睨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床顶的牡丹花绣看。
“被关的第三百年,他想,如果有人来救他,他一定要?用这个世界上最痛的苦难折磨他,让他永远得不到幸福。”
没等殷诀清开口,陆见微歪头看着他笑,“你是?这个人吗?”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想要?抽回,却被她握在掌心,他面?色疲惫,语气也多了几分敷衍,“也许是?吧。”
“殷诀清。”她突然叫他的名字。
殷诀清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说话,兀自?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次她没有阻止,很轻易就收了回去。
没有陆见微柔软的双手覆盖,他的手好像更冷了些?,被空气包裹着,感受不到热度。
陆见微问:“你不相信我爱你,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乃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一样没有爱,还是?只是?觉得我不爱你,所?以也不在意我的感情?”
殷诀清阖上了眼睛,“有区别吗?”
“怎么会没有呢?”
陆见微露出笑颜,却不再深入,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想吃东西吗?”
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嗯。”
“我去给你端。”
陆见微表情更轻松了些?,正要?站起身出去,被殷诀清拉住了手臂。
她回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扫过殷诀清的掌心,留下若有似无的暧昧,月白长衫包裹着她细瘦身形,一如初见。
殷诀清手指跟着心动了动,有些?异样的感觉,对上陆见微认真?看着自?己的目光,他收回手,“清淡些?就好。”
陆见微莞尔,“我知道。”
殷诀清:“嗯。”
目视着陆见微走出去,他指尖相触摩挲了一会儿,坐起了身。
窗外?暮色染上枝头,夕阳成片在远方,他坐着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到了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亓厦从门口走进来,就看到他沉思者形象坐在桌边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放下药箱,“手。”
态度算不上和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和善。
殷诀清没什么抗拒地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没死?是?不是?不高兴啊?”
亓厦诊完脉,凉凉讽刺道。
殷诀清抿了抿唇,“没有。”
亓厦看他这幅不痛不痒的样子就来气,继续:“你还挺能的啊,明明知道亓泞那?个庸医给你吃的药是?什么作用,你还一副不落地全吃了,要?不是?陆如疏意识到如意血的作用,就算是?没有她,你这次也活不了多久。”
殷诀清听到陆见微的名字,又想到陆见微离开前的微笑,恍惚了一瞬,“巫族的事?情解决了吗?”
亓厦瞥了他一眼,泄气。
“都交给子祉他们解决了。”
殷诀清点了点头,“那?就好。”
正说着,陆见微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见到他们温颜笑道:“说什么呢?”
“巫族的事?情。”
“哦这个呀,”陆见微一边把餐食从食盒里拿出来,一边说:“晋王和晏公子已经在处理了,大概也快完事?了。”
殷诀清原本还想问什么,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见微注意到了,她把筷子递给他,“吃吧?”
殷诀清接过筷子,吃了两口。
门口走进来了俞泓祯和晏璞,见他醒来了,怔愣了一瞬,转而?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再不醒陆如疏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陆见微坐在一旁“呀”了一声,“乱说什么呀!”
俞泓祯一唱一和道:“我乱说吗?是?谁这几天每天除了休息就一直守在吹寒床边的?”
亓厦:“......”
“子祉,你这么说话挺怪的。”
俞泓祯撩了撩衣袍,坐在椅子上,挑眉,“怪吗?”
亓厦点了点头,又道:“如果是?陆如疏威胁你,你可以告诉我——”
“让我和她一起威胁哈哈哈!”
“......”
俞泓祯无语地看他一眼,“放心吧,我好着呢。”
亓厦耸了耸肩,收拾好了药箱,也坐在一旁。
氛围因为刚刚的对话轻松了不少,晏璞看着低眉吃东西的殷诀清,开口:“吹寒,这次调查出来的名单,还有殷大人。”
殷诀清的父亲殷清越被前朝皇帝封为皇商,在朝中?官拜正一品,被各地商人所?敬仰。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位,而?殷清越能以一届商人身份被封为正一品,是?何等的能力与成就。
只可惜命不好,妻子红颜薄命,儿子身患罹难。
让人叹息。
殷诀清放下筷子,“嗯,调查出什么了吗?”
晏璞看了眼俞泓祯,“说来这件事?情同前朝有关——”
俞泓祯挑眉,“哦?”
“殷大人是?前朝林贵妃的孩子,只是?生下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宫乱,孩子不见了踪影。”
“那?本名册上虽然记录简陋,却也将每个婴儿的来历都记录在册,殷大人是?被巫族的人带走的。”
陆见微在旁边补充,“族长那?日告诉我们吹寒的父亲原本要?和他的养父出去,只是?路上遇到了意外?,最后只有殷大人一人还活着,却不见了踪影。”
晏璞:“大约是?如此罢。”
殷诀清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再次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既无意深入事?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面?色平静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
.
殷诀清的身体还虚弱,又在暗门养了一个周,才启程去普偈寺。
这几日他话比之前更少了,却看不出异常。
陆见微待在他身边,倒也没有刻意找话题,却明显感觉到殷诀清对她的态度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偶尔会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会儿,即使她故意和他对视也并不会心虚很快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也并不让陆见微觉得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这么看他。
不过也算是?一个好现象——总比之前对她毫无波澜要?好不是?么?
普偈寺在陵城,从羌城往陵城的路上,下了好几天的雪,他们停留在了栾城。
窗外?一片霜色,殷诀清只能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显然是?思路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陆见微从外?面?走进来,手指被冻得有些?红,拿起桌子上的汤婆子,走到床边,瞥了眼他正在看的那?页,“殷吹寒,我走之前你看的就是?这页了。”
殷诀清顿了顿,索性?收起了书?,嗓音低淡地问:“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陆见微伸出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指,递到他面?前,像只撒娇的猫,“冷。”
殷诀清低笑,“还是?抱着汤婆子吧。”
陆见微眨了眨眼睛,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你帮我暖暖手?”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灵动十足的眸子里,张了张口:“手给我罢。”
陆见微收回手,嘻嘻地笑,“我开玩笑的啦,怎么能让你这个病人帮我暖手呢?”
转而?义正言辞地指责:“你也真?是?,本来就身体不好,我就说了两句,你就同意帮我暖手,你真?是?一点都不爱护自?己......”
一直站在自?家公子身边的观言:“......”
钓鱼执法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殷诀清失笑,“那?便算了吧。”
陆见微转了转眼珠,放下汤婆子,将手放进殷诀清都被窝,因为手往前放,身子也下意识前倾,近得几乎能贴在一起。
“还是?这样好了。”
陆见微眉眼弯弯,笑容明媚,比窗外?莹光剔透的雪更耀眼三分,殷诀清有几分恍惚,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低头,陆见微抬头,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下颚,两个人都没料到,四目相对。
陆见微依旧笑着,“呀,又亲到了吹寒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殷诀清顿了顿,淡淡评价:“陆如疏,你这句道歉很敷衍。”
陆见微侧头在他耳边吹气,“因为我就是?想占你便宜啊。”
殷诀清向后坐了坐,靠在床栏上,好笑她的孩子气,“那?你占到了。”
陆见微也不再前倾,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该说什么,她抿了抿唇,红着脸羞涩又矜持地说:“如果吹寒公子想占回来,那?我也可以让你占回来啊。”
顿了顿,她补充:“双倍也可以。”
观言:“......”
他看了一眼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波动,目光却柔和了几分的公子,又看了看仰着头讨赏一样等着殷诀清说话的陆见微。
他就说吧,这个女人就是?个妖精!
等他一会儿出去,一定要?告诉观语!
不能让她和公子单!独!相!处!
殷诀清已经坐了挺久的时?间,也有些?累了,往里面?挪了挪,拉上被子躺下。
陆见微看着他闭上眼睡觉,等他呼吸平稳了,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朝着观言招了招手。
两个人从客房走出去。
陆见微看着院子里落满雪的枯枝丫问:“他今天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发呆吗?”
她是?早上去看的殷诀清,那?时?候他已经在拿着一本书?看了,可是?等她从外?面?回去,他也没有翻动过。
观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公子每次下雪都是?这样的。”
“不是?在看着窗外?发呆,就是?盯着书?或者棋盘发呆。”
陆见微迟缓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去守着他,万一醒来身边没人,连喝水都不方便。”
观言:“是?。”
......
.
陆见微走到厨房,果然看到亓厦正在和厨师交流做饭经验。
亓厦的手艺不错,对地方特色特别感兴趣,几乎是?到了一个地方都会去和当地的厨师聊天。
“你说的这个方法,我之前做酥玉珍珠脆的时?候用到了,就是?......”
看他们说的这么投入,陆见微在一旁等了等,这段时?间下来,她和亓厦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他们说的话比她和殷诀清加起来说过的话都多。
当然,这也和殷诀清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有关系。
亓厦和厨师说完,走到陆见微身边,一边拿起旁边的柔布揩手,一边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陆见微开门见山:“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为什么他每次下雪天都心不在焉吗?”
亓厦放下柔布,“没注意。”
陆见微迟疑着点了点头,“好,我去问问晏公子。”
亓厦看她就要?离开,倒是?突然叫住了她,“不过他生辰快到了。”
陆见微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的生辰在冬日?”
“嗯,”亓厦抿了抿唇,“本月廿六了。”
陆见微想了想,问:“他生辰时?候都会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一天过去。”
“......”
陆见微“啧”了一声,走回灶台边坐下“果然不该期待他有什么新意的事?情。”
亓厦好笑,“你以为他会做什么?”
“嗯......”其实她也没想过,只是?好歹是?生辰,这么不重视吗?
陆见微低声:“就算不重视,也不该这么平淡才对。”
亓厦坐在她旁边看着灶台跃动的火焰,声音淡淡,“自?我认识吹寒后,就没有见过他过节了,任何节日对他来说都是?极为平淡的一天,所?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虽然看起来是?这副怠惰懒散的死?样子,但是?心还是?很软的,一般只要?有人求他,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他能做到都会尽量做到。”
陆见微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亓厦顺着说下去,“我听说你也是?去求了他,他才会救你?”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就是?可以算是?我求了他,也可以说是?平等交易。”
亓厦思考了一下,还是?直接问:“......怎么说?”
“我说和他做交易,他本来没答应,后来答应了。”
“交易?”亓厦恍然大悟,“救皇后么?”
陆见微点了点头,“对。”
亓厦难得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他还是?心软了。”
“不过他怎么就对你心软了呢......?”
陆见微歪头笑,“他说我长得好看。”
亓厦:“......”
“也......对。”
虽然不相信殷吹寒会是?食色性?也的人,但是?陆见微能在他身边呆这么长时?间,赏心悦目也是?肯定的。
亓厦一边想一边盯着她看,“他亲口告诉你的?”
陆见微点头,“对啊。”
亓厦往她身边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问:“那?你告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像个花花公子去花楼调戏小娘子?”
陆见微:“.......”
“你觉得可能吗?”
亓厦想了想那?个画面?,确实是?,不敢想。
好在陆见微已经得到了有用的消息,随即站起身,说:“谢了,我先回去了。”
亓厦目送着她走出去,低头笑了一声。
能让殷诀清夸漂亮还留在身边......
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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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去后,他们继续赶路,到了普偈寺已经是?廿五。
俞泓祯和晏璞要?回皇宫复命,从栾城之后就和他们分开了,后面?这段路倒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一路顺畅。
普偈寺门外?有年轻小童在扫雪,见他们过来上前:“是?吹寒施主吗?”
殷诀清没有下马车,是?观言下车,“是?。”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跟我来。”
观言随即跟着小沙弥走进普偈寺。
殷诀清和陆见微坐在马车里,等观言先去问候主持。
等了一会儿,观言回来了。
“公子,主持在大殿等公子进去。”
殷诀清淡声:“嗯。”
他里面?穿了几层衣服,外?面?裹着大氅,抱着汤婆子下车。
即使是?这样,他看起来也依旧单薄,并不显得臃厚,只是?看起来更挺直了些?。
陆见微在他后面?下来,殷诀清站在原地等她站在自?己面?前。
陆见微捏了捏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怎么样?”
殷诀清摇头,“我们快进去吧。”
殷诀清的身体自?从那?天之后愈发畏寒,前几日一直在客栈,成日也躺在被窝里倒是?没什么,坐在马车里却多了几分咳嗽,时?不时?还会发冷汗。
好在已经不再咳血,陆见微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佛门清净,大殿有沙弥在念经,杂杂音祢,入耳已经消减到了极点。
正对着门口的佛陀看着温润而?慈悲,俯视着这个世界。
“阿弥陀佛,吹寒施主,好久不见。”
主持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来,面?容平淡温和。
殷诀清将汤婆子交给陆见微,双手合十,“主持。”
虚静主持声音平和,“吹寒施主,这次来,不知所?为何事??”
殷诀清扭头看了一眼陆见微,陆见微也正在看他,他垂眸,回过头,轻声道:“主持,我此次是?为莲华玉而?来。”
主持浅浅皱眉,“不知吹寒施主要?莲华玉事?为何?”
殷诀清:“我已找到根治身疾之法,其中?一味药就是?莲华玉。”
“原是?如此,”主持再次叹气,“只是?本寺之前得到的莲华玉在上月已经用去了。”
陆见微抱着汤婆子,殷切地问:“那?请问主持,下一次莲华玉出现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