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视频上的时间,薛棠棠就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就是他从国外回来的那天晚上。
也?就是她亲手做了两道菜,等他?的那个晚上。
他?说去处理一点事,原来是这个事。
许是那时候,钟云非给他?打了电话吧,或者?他?在国外就知道了钟云非面对的舆论危机,所以才提前乘飞机回来。
原来那就是他的孩子。
原来他也?知道她开始喜欢他了。
然后呢?
他?所谓的再计划,是因为之前计划过一次吧。
如果那次落海她没得救,他?就成功了。
可以完完整整拿走薛氏,然后迎回自己的妻儿——对呀,钟云非才是妻子,那个女孩才是他亏欠着的女儿,而她只能算他?实现自己的野心与财富欲望的工具。
她点开手机通讯录,想立刻叫梁志渊回来,然后将这段视频甩在他面前,叫他滚蛋。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这是下策,除了发泄情?绪,没有一点好处。
坐在床边冷静了好几分钟,她突然又想,这个陌生人到底是谁?怎么这么清楚她的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有没有可能,梁志渊是在哄钟云非,其实他?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喜欢?
要不然他怎么能对她那么好?
不知为了确认什么,她离开房间,正要去二楼,想了想,又跑到控电室,关掉了家里的入电总闸。
之前装监控时,二楼也装了摄像头,她和梁志渊的手机上都有监控显示终端,虽然她出现在摄像头前监控不会?报警,但梁志渊心思缜密,还是断电比较保险。
她进了二楼,仍然是轻易就能拧开门把手进梁志渊的房间。
他?卧室和书房是连通的,中间只有一道大大的推拉门,但据她所知,那道门一般都不会?关。
但她在卧室和书房里什么都没找到。
卧室只有非常简单的生活用品,书房除了正常的工作文件再没有别的,连抽屉里也?整齐地装着一些办公用品,只有最下面一只小抽屉,放着她送给他?的那只表。
毫无异常,没有一点痕迹。
也?是,如果有,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开着房间门呢?
真正怕暴露的隐私,他?可以放在公司,可以放在银行保险柜,甚至放在钟云非那里。
她颓然坐在办公椅上,脑子里一会?儿好像很清醒冷静,一会?儿又好像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面前办公桌下面的一只隐藏式小抽屉。
随后将抽屉打开,本以为是空的,却意外看到两张纸。
她将其中一张纸拿起来,是一张杂志页,上面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继承者:父母双亡,身价百亿,她可能是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女人。”
硕大的标题下,后面是对自己的介绍。
上面详细介绍了她的身世,薛氏市值,在薛氏所占股份,继承情况等等。然后又称赞她不只有钱,颜值还不俗,如果谁娶了她无疑是娶了整个薛氏,从此拥有一个商业王国。
最后,是她一张照片。
那是她高中时代的样子,参加滨江市一个钢琴比赛,得了三等奖的照片。
看这新闻报导的用词,明显这不是什么严肃新闻,而是一本类似娱乐八卦小报的杂志,时间似乎也是好几年前,至少她都还没上大学。
他?不知从什么杂志上看到这篇文章,然后将文章剪了下来。
另一张纸,是一张对折的A4打印纸,她将纸打开,一张高铁票从里面掉了出来。
滨江到京市,梁志渊,时间是三年前。
那张A4打印纸上是某个人写给梁志渊写的一封信,看上去似乎是梁志渊的某位老师,老师对他之前放弃保研非常痛心疾首,并劝他?考虑京市某个研究所的社招,称研究所那边近两年多了很多经费,工资也?不会?很低,那边的某位副研究员其实非常看好他,希望他?能在学术界继承深造。
这时她才知道那张高铁票代表什么:梁志渊后来选择了进研究所,已经买了去京市的高铁票,但他?放弃了。
薛棠棠知道他?是为什么放弃。
因为高铁票上的时间,就是她和梁志渊结婚前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他准备离职去京市时,爷爷找到了他?,让他娶她,以女婿的身份做薛氏的CEO。
而他?,选择了CEO。
但他?心里是梦想着做学术的,所以他将这封邮件打印下来,甚至可能特地去车站取了高铁票,留作纪念。
那是他放弃的梦想。
就为了另一张纸上那段报导:娶了她,就是娶了整个薛氏。
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吧……他本是个在意金钱的人,所以才会?放弃保研,选择进入社会?工作,所以当面对身家百亿的她时,他?当然会选择娶她。
她将两张纸按原来的样子放进了那个隐藏抽屉里,假装自己从来没看见过。
然后从楼上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候,心底那股绝望与悲痛才好像突然抑制不住,从胸口往上蔓延,最后化作泪水喷涌而出。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那些证据,那些疑点,其实每一个都在,只是她选择了相信,只要他?有解释,她都深信不疑。
明明她就是天生残疾,耳朵不好,心脏也不好,明明连陪了她那么多年的叶星泽都选择离开。
明明他在和她接触之前就同意了爷爷的提议,明明他看中的,一直都是她身后的巨大财富。
可是她却想在他身上找童话,觉得他?无?所谓薛氏不薛氏,是真的喜欢她才娶她,才对她这样好。
她真可笑啊,差一点就成?了那个被爱情蒙蔽双眼,最后到死都不解真相的傻子。
但还好,只是差一点。
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还没有死,也?没有彻底沦陷在他身上,她还能决定自己的结局。
那天下午她哭了半天,到傍晚才特地提前出门,谎称去找朋友,其实哪儿也没去,就坐在江边发呆。
她知道自己现在状态还没恢复正常,如果出现在梁志渊面前,可能会让他看出不对劲。
很晚才回去,第二天再晚起,这样她就有一天半的时间来恢复,再次见到梁志渊时,完全可以表现得非常自然。
而在见他?之前,她已经联系了新加坡的舅舅,让他帮自己介绍靠得住的律师和职业经理人。
让梁志渊出局,她不只需要离婚,还需要将他?从薛氏撤职,离婚倒容易,但将他?撤职却需要十分谨慎,必须提前作好部署,找到能接手的经理人。
但薛氏内部大多是梁志渊的亲信,从高层里面找人太危险,所以她选择外聘。
舅舅贺润声在电话里和她聊了很久,了解她的情?况后,答应帮她找靠得住的人。
那天晚上,她特地在梁志渊下班前给自己补了些妆,让脸上的气色好一点,结果梁志渊却说有事要晚些回来。
一听说他?有事她就想起了钟云非,又忍不住去看网上的讨论,发现虽然现在关于钟云非的讨论少了,但仍然有,而且大多是猜测钟云非背后有金主,那个孩子是金主的,当然不能公布生父信息。
几乎每个女星都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被包养被潜规则黑料,钟云非也?不例外,这一次曝光的私生子似乎为这黑料加了些证据,尽管也?有粉丝在为她鸣冤,但不管怎样,她从高冷的天籁歌后神坛上跌落下来了。
她不再高冷,不再脱俗,不再是空谷幽兰,而是一个替金主生孩子的工具。
也?是在看这些言论时,她发现钟云非虽然工作室在滨江,但本人竟是京市人。
五年前她拍过一个电影,在里面演一个生物化学系学生,为了了解人物,她去滨江大学生化?系实地考察,和学生一起上了半个月的课。
这新闻当年是用来宣传钟云非敬业的,现在薛棠棠看到,却能用它拼凑出钟云非和梁志渊的相识相爱又被分开的命运轨迹。
一个是天籁歌后,一个是校草学神,两人在偶见之下相互吸引,随后不顾一切成?为最亲密的关系。
原本在钟云非怀孕后他是准备去京市的,结果从天而降一个商业帝国,他?无?奈暂时牺牲爱人,娶了素未谋面的集团负责人的孙女。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难受,他?和钟云非缠绵或是不舍的画面让她有一种心绞痛的感觉。
甚至偶尔也?会?想,他?在和自己的接触中,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真的对她动心?
只是她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傻气而卑微的想法,很快将这想法掐灭。
转身到窗前调整心情?,低头就看见梁志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个人站在花园里发呆。
她在楼上看了他?片刻,转身下去,也?到了花园。
梁志渊回过头来,问她:“这么晚还在忙吗?我看三楼的灯亮着。”
“嗯,有编曲邀约啊,我现在也是个小有成?就的编曲老师了。”薛棠棠笑道。
梁志渊顿了顿,问她:“上次你说想和钟云非合作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薛棠棠心里一痛,勉强作出一派轻松的样子:“不怎么样啊,现在她不是出那事了么,谢天来老师也?没联系我,我觉得可能暂时都不会?有进展了吧。现在网上都说她那孩子是金主的,还在猜金主身份呢,我看没几个月,她是不会?有心情?发新歌的。”
梁志渊陷入沉默,最后评价道:“一个平常人到了网上,说话可能就尖锐了好几倍,人言似刀,他?们却并不觉得伤人。”
薛棠棠笑:“你好像还挺同情?她的。”
梁志渊又是半晌沉默,然后坦然承认:“有一点。”说着又问她:“如果她想和你合作的话,你就答应吧,你们的合作可能会给她带来新的希望。”薛棠棠轻哼一声,假装耍脾气:“凭什么呀,和不和她合作得看我心情?,而且你为什么这么为她着想,你和她很熟吗?”
梁志渊立刻解释:“我只是觉得……她也?很难。而且以她的地位,和你合作你肯定是不亏的。”
“到时候再看咯。”薛棠棠回他?,心里却被梗住。
他?一定很心疼钟云非吧,所以才希望她能用自己的编曲给钟云非带来新的希望,看来他是真瞧得起自己的编曲啊,只是……
他?就没想过,这对她来说太无情?太残忍吗?
这时梁志渊岔开了话题,问她:“《歌手》录制了吗?周宇的成?绩怎么样?”
薛棠棠一怔,这几天她魂不守舍,好像忘了这事。
“那个……不记得了,好像是这两天录吧,我不知道。”她回。
梁志渊笑了起来:“怎么这么不上心,问一问周宇,也?许他能告诉你结果。”
“嗯,回头看看,这个人家都签了合同的,不能乱说。”其实是她最近没太多心思关注这事,满心满脑子都是他和钟云非。
他?果然比她厉害,还能周密到关心她。
梁志渊温声道:“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你很有才华。”
薛棠棠一笑,带了几分羞涩。
月色正撩人,梁志渊看着她的笑,心中一动,很想牵一牵她的手。
他?犹豫一会?儿,试探性地伸手,然后缓缓将她手拉住,未见她挣开,又将握着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她,她低着头,两人沉默无?语,只有月光和花香萦绕在周围。
一种厚实安稳以及温暖的感觉从手心蔓延开来,她忍不住沉溺,又很快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他作戏,她该马上挣开他?才是。
可是,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沉得住气,她不能挣开。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这是她的优势,所以绝不能让他?觉察到她已经知道。
让他觉得她喜欢他,是最好的办法。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冷吗?”他?在她耳边问。
薛棠棠努力很自然地笑:“哪有很冷,是你的手太暖吧。”
梁志渊笑着,将她牵着往屋内走:“夜里好像有风,还是进去吧。”
她没出声,由他牵着往前走,就像一对普通而又甜蜜的情?侣一样。
两天后贺润声就给薛棠棠回复,薛氏未来的管理者?还在物色中,但离婚律师找到一名合适的,对方在国内很有知名度,打过好几次完美的官司,也?愿意接她的案子。
薛棠棠很快就和律师约了见面。
为了保险起见,她特地约律师在一家隐秘性很好的咖啡厅见面,她提前五分钟到咖啡厅的包厢,没想到律师已经到了。
她立刻朝律师伸手:“姜律师吗?你好,我是薛棠棠。”
她见过姜怀的资料,上面介绍他?36岁,但现在看上去他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浅蓝色正装,专业的同时也非常风度翩翩,加上本来就英挺的五官,算是很有魅力的那一类人。
姜怀起身和她握手,朝她露出温和的笑意:“薛小姐,幸会。”
两人坐下来,薛棠棠替自己和姜怀点了咖啡,问他:“我的情?况姜律师都了解了吗?用不用我再详细说一遍?”
姜怀却是看着她笑,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随后问:“薛小姐果然没对我留下一丝印象啊。”
薛棠棠意外:“什么?姜律师的意思是我们之前见过?”
姜怀点头:“对,见过,还交谈过。”
薛棠棠迷惑了,她又看了姜怀一会?儿,好像觉得是有点眼熟,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就在她努力回忆时,姜怀提醒道:“从巴黎到滨江的航班上,那个很让人厌烦的搭讪男,你只好谎称自己是A站的伪娘主播才有了片刻清静。”
薛棠棠这下想起来了,他?的确就是当初回国时在飞机上见到的那个搭讪男。
一时之间,扑面而来的尴尬爬上她的脸,让她不知怎么面对眼前的律师。
怎么就这么巧,舅舅介绍的律师竟是他。
“原来还真见过啊,不好意思,我当时有点累,心情?也?不太好,所以……”她勉强解释。
姜律师笑了笑:“没关系,我后来知道是薛小姐后就明白了,当时薛小姐是回来奔丧的吧,加上薛明辉先生的死又和梁先生有些关系,薛小姐当时想必是心烦意乱,是我唐突了。”
薛棠棠干笑。
姜律师继续道:“不过再次见到薛小姐,我仍然觉得薛小姐非常美丽,只是不再会?冒昧搭讪,但我一定会?好好替薛小姐服务,尽最大努力维护薛小姐的权益。”
薛棠棠也?诚恳道:“之前的事是我无?理了,回头请姜律师吃饭,希望后面能合作愉快。”
两人谈好,便进入正题。
姜怀虽然一看就风流多情?,但专业能力却一点都不差,看完全面的资料,很快告诉她,和梁志渊的离婚财产分割并不难,因为两人有很完善的婚前协议,所以最重要的是稳住公司,只要公司不出问题,他?能让梁志渊分不了一点财产。
薛棠棠沉默一会?儿,告诉他?自己愿意多付梁志渊一年的工资,以及折现完整的百分之三股份给他?,其他的车子之类的财产,也?都不会?动他的。
姜怀点头,却又提醒道:“薛小姐愿意好聚好散这很好,但千万注意不要过早暴露自己在筹备离婚的事,梁先生我在新闻上也?了解了一些,他?不是个愚笨的人,如果他?要反击一定会?很棘手,所以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样才有最大的胜算。”
薛棠棠勉强一笑,保持着轻松和自信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