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觉无意间举动,已让晏临对蛋糕有了坏印象,珉月继续在明月阁里折腾各种食材,一天一个新主意,太监宫女们乐得又有吃又有玩,陪着她闹腾。
毕竟这种伺候主子的方式,相比其它宫可太轻松了!
双方约定见面的二十五日很快到来。
上京城中的护国寺,是贵人们烧香礼佛最常去的地方,离热闹的坊市不远,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境。
见越国质子是私下约定,不宜大张旗鼓,珉月轻装简从,只带了最稳妥的璎珞,和两名有拳脚功夫可做护卫的太监出宫。
马车离开皇宫后,一路向东,慢悠悠行驶到护国寺所在的山脚下。
珉月长得太过招摇,为免有不开眼的冲撞到她,璎珞准备了轻纱帷帽,一下车就给她戴上。
“殿下太美,就算被薄纱遮住面容,也似轻云蔽月,依旧是仙人之姿。”
“又拿好听的话调笑我。”珉月睨了她一眼。
她知道这具身体皮相生得好看,但总被天上有地上无的夸赞着,面皮上实在有些耐不住。
通往护国寺的最后一段路,只有小径可往,所有人都得步行,连皇帝来了都不例外。珉月提起裙子,沿着石梯铺成的幽径向上走。
石梯窄而陡,每隔一小段距离,有小贩提着篮子坐在边上,篮子里面放着香烛、纸钱、水果等进香用的物品,见珉月几人装扮不俗,手上又没提什么东西,他们不放过做生意的机会,殷勤吆喝道:
“小娘子,香烛纸钱要不要,我这里买只要二十文钱一份,比别家便宜一半。”
“小娘子,刚摘下来的桑葚,甜酸适口,十文钱一大碗,可好吃了!”
“小娘子,你是不是来求姻缘的?买我们家的花去供菩萨,花好,因好,果一定好。
大篮粉白相间的花递到眼皮子底下,珉月见开得好看,腰身微弯。
小贩是位有点年纪的大婶,满脸堆笑地捧起篮子,方便几人选花:“自己家里面种的,一年就开这么一回,姻缘花求姻缘,小娘子一定心想事成。”
“确实水灵。”
只当珉月想讨个好彩头,璎珞认认真真挑拣,“这捧最好,颜色好,还没有残花。”
珉月垂着目光,微微颔首。
她倒不是喜欢花,而是看在大婶殷勤介绍的份上,觉着照顾一下生意也无妨。
付完钱后,璎珞将花塞进到珉月手里,说见菩萨亲手奉上更显诚意。见往来香客手上捧花的也不少,珉月入乡随俗,就这么捧着花,一路进了山门。
山下眺望时,她还不觉着寺庙有多大,走近看了才知道护国寺被冠上护国二字,享受皇家供奉,气派非同寻常。
一路上大殿恢弘巍峨,殿后峭壁峥嵘,溪水自山顶而来被引入山石,又从几条石雕的龙嘴里吐出来,沿途林立各种宝相庄严、面目慈悲的石雕佛像。
往里走一段后,隐约听见诵经声,香烛氤氲成气,让人自觉佛门净地不可造次,自觉收敛了游乐姿态,不敢高声喧哗。
珉月估摸了下时间,决定先去见晏临,“时辰不早了,先见人再礼佛,免得人家等太久,倒显得是咱们怠慢了。”
听珉月如此说,璎珞换了方向带路:“殿下,咱们和他约在五观堂的斋房,庙方应该已经备好房间。”
五观堂取其名,是佛教里“食存五观”之意,提醒僧人们吃饭也是种修行。香客和僧人吃饭的地方虽在一个殿内,因为做了区隔互相并不打扰,僧人们的食堂在西,香客的斋房在东。
“施主这边请。”
一行人在僧人指引下,进入斋房。
斋房布置得精巧雅致,屋外绿叶如新,流水潺潺,屋内檀香袅袅,简洁雅致,墙壁上挂着文人骚客们留下的墨宝,其中不乏位高权重或素有才名之士所作。
晏临已经候在里面。
珉月推开房门时,他正坐在窗前眺望远处的山崖云海,似乎看得入神。
因为是侧影,看不分明面目。
想说的话惊世骇俗,甚至大逆不道,珉月不想被旁人听到,取下帷帽,扭头低声吩咐璎珞等人,“你们在门外候着,我出声吩咐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主仆间的对话,打破了屋内原有静谧,让晏临觉察到动静,起身站立,冲着门的方向行了个礼。
“公主。”
珉月走上前,隔着和晏临几尺的距离,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身微倾:“公子万福。”
虽没有屈膝,身为公主,如此行礼已经极为礼遇,给足了面子,看得晏临面上征愣了一瞬。
然后很快恢复如常。
他久不用晏临的面貌出现在人前,平时都以萧昱的身份在外行走,此时做自己,竟然有点怪异的不适应。
视线在珉月身上扫过,晏临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当看到她手上抓握的琼落花时,又生出点意外。
琼落花,因花开两色,取上琼碧落黄泉生死两依之意,在这个时节带它进护国寺,是什么目的,实在不要太明显。
——求姻缘。
可是这花,没有直接送到佛前。
晏临垂眸,淡声问:“公主可是还未曾去大殿礼佛?”
正不知如何打开话题,担心两人独处尴尬,听他如此问,珉月稍稍松了口气,点头答道:“是,我们的马车行走得慢,爬山又耽搁了些时间,怕公子等久了以为我们失约,所以决定先来见公子。”
这话说得,又客气又有诚意,与进来时行的礼一样,不似珉月公主贯常行径。
心中诧异不显,晏临将面前的铁壶放置于碳炉之上,开始慢条斯理的烧水煮茶,“并未久候,我其实也才刚来不久。”
直接放入盐和茶粉,略去了碾茶择水步骤,珉月一见便知,他刚才说的话绝对是在客气,早在她来之前,便已将那些准备工作做好。
两人现在相对而坐,隔得近,就着从窗户透下的天光,她终于看清楚鼎鼎大名的晏临公子是何模样。
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温雅,端方,有公子王孙的矜贵,也有读书人的儒雅书卷气,却也不像璎珞说的那般惊艳传奇。
——晏临公子神仪明秀,从容弘雅,似画中天仙入世,非尘土凡间之人……
珉月将人横看竖看,是无论如何都品不出“天仙”两个字,打个折,顶多算人杰。
察觉到她的打量,晏临温和问,“公主,你看了这么久,目光似有疑惑,是不是对晏某有些失望?”
“没……”
心想这人说话可真直白,就算人家真如此想,嘴上也不好意思承认啊,珉月想开口客套几句,却被打断。
“公主有所不知。有关于什么上京第一美,其实不是什么盛名,而是源于民众对于高位者的好奇与消遣。比起非议本国皇族的罪名,一个久居异乡的质子,无论怎么样编排,都不会有什么罪责。所谓的郎艳独绝,也不过是类似戏中的唱词,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意思是,我也是受害者。
要是你见到我失望了,觉得受骗上当的话,冤有头债有主,始作俑者可不是我。
珉月不是原身,自然不会对夫婿在长相上有什么要求,听晏临如此说,只同情他的尴尬处境,隐隐生出感觉,或许因为如此,反而让两人对于这桩婚事的看法,可能会高度趋于一致。
过了一会,茶汤煮好。
晏临分茶的动作娴熟优雅,不紧不慢如行云流水,分好茶后,每只茶盏中茶沫均匀,正如书上所称道的“焕如积雪,烨若春敷”。
他将倒入茶汤的碗盏推至珉月身前,抬眸浅笑道,“公主请慢用。”
这一笑,眉目如春水,连带着窗边的天光也一起明亮起来,珉月险些看恍了神。
她倏忽觉得,好像传言也不是那么不可尽信。
甚至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人今日身上穿的颜色过于暗沉,不适合他的温润模样。要是换上身合时节的淡杏色春衫,用金色绣线隐隐绣出纹饰,配上温暖多情的笑眼,不知道有多和风霁月。
“不知公主约我见面,所为何事。”
两人互相对着沉默太久,晏临主动开口问。
珉月垂眸,视线所及之处,搁在茶案上的手色若冷玉,指骨修长,和样貌一样出色。
她敛了敛心神,慢声答道:“我找公子来,想问一下公子,对于我与你这桩婚事,有何看法。”
晏临抿唇微笑,不假思索回答,“结两国之谊,修万民之福。”
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敷衍,直接将赐婚圣旨给念了出来。
珉月眉心微蹙。
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的可不是打太极,听些官样文章,于是声音略冷,也略直白了些。
“晏临公子,这应当不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吧!”
实诚点,真诚才是解决问题的钥匙。
听出她话中的冷淡,晏临嘴角微扯,反问,“公主,你当真认为我心里的想法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
珉月看着他眼睛,笃定地说:“至少对我而言很重要,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
屋子里,正潜伏听壁脚,以便将来用晏临身份与珉月相处的影一,暗戳戳期待主上的反应。
活到近三十依然没老婆,他其实挺希望主上的春天早点来,只可惜这位公主,因着身份特殊,绝不会是主上的正缘。
本以为被绝色佳人情意绵绵地看着,讨一句真心话,主上就算不遂了人家心意,至少面上也应该温柔点。
晏临神色却比刚才还淡漠:“公主可知,你我之间的赐婚,在朝堂之上如何促成?”
“不知道。”
为了从皇宫脱身,珉月很轻易接受了赐婚结果,没怎么注意过程。她蹙眉问:“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着呢……
晏临嘴角露出一丝了然,又饱含讥讽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