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失联了近两年的时间。
西方魔教在一年前发生了小小的动乱,据说很快就被岁寒三友出手镇压了,万梅山庄这边几乎得不到关于西方魔教内部的第一手消息,等这件事传到塞北时,已经是整整一个月之后了。
白锦再次收到玉罗刹的来信时,薄薄的一张信纸上,洋洋洒洒的嘱托了一些关于西门吹雪的事情,字迹极尽张扬,一气呵成龙飞凤舞,一股洒脱的霸王之气跃然纸上,在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几乎是扑面而来。
白锦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提笔,回信却只有两个字。
“恭喜。”
一句恭喜,足矣。
又过了半个月,迟来的生辰礼物终于到达了万梅山庄。
这一次,却比往年还要特殊一些。
“铁匠?”
白锦刚练完剑,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罗管家便上前禀报起了这件事。
这次的“贺礼”中,竟还多了一个活生生的铁匠。
实在是很符合玉罗刹的作风。
“是。主上的意思是,要这位大师为少爷量身打造一把佩剑。”
白锦收剑回鞘,无语道:“他如今都没有我的剑高,量身打造又有何用?还是说,这位铸剑大师要长居万梅山庄为吹雪造剑?”
罗管家尽职尽责的转述道:“是的,主上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是最终留与不留,还是要您说了算。”
“罢了,既然能入他的眼,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就将那位大师安排在山下的庄子里吧,万梅山庄里暂时只有原来的这些人,宁缺毋滥,等吹雪长大了再由他决定是否要添人手。”
“是。”罗管家应了,见白锦抬腿便走,只好苦哈哈的追了上去,边走边问:“老爷,主上这次还送来了许多铸剑的材料,您是否要过目?”
“他倒是心急。”白锦脚步不停:“等吹雪长大了再让他自己挑选吧,东西暂时先锁进仓库里,左右这几年他也只能摸一摸木剑了。”
罗管家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少爷很期待学剑呢。”
白锦的眼神也含了两分笑意,“但愿不是一时的热情才好。”
话虽这么说,但他对徒弟还是很有信心的。
“玉罗刹还交代了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罗管家心虚的低咳一声,心里也很是无奈。教主跟老爷明明时常都有书信往来,这些日常琐事却偏偏要另外写进给他的信里,讨人嫌的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当真是难为人的很。
“您三年前埋在罗刹教总坛的酒味道正好,主上让我问问您,少爷马上就要开始学剑了,要不要送来庆贺一下?”
白锦顿住脚步,狐疑道:“他怎知那酒味道不错?”
罗管家也是一愣。
白锦冷哼:“他儿子一口都没喝上,他倒是先品起酒来了。”
罗管家深知以自家主上的任性程度,怕是哪天心情好,就随手拍开喝了也是极有可能。但他还是试着挽回主上在老爷心中的形象道:“或许只是闻了一闻而已。”
“让他留着,一招半式都未学会就要庆贺……等吹雪出师那天再说。”
“是。”
“还有呢?”
“没有了,真没有了。”
恍若仙境的寒潭边,几只白鹤翩翩起舞,西门吹雪站在一只白鹤面前,抬高了手去摸它,那鹤倒也很温顺,由着小孩子一下一下的抚摸,也不去跟同伴们玩耍,显得很通人性。
春和站在离它们稍远的地方,羡慕的看着与白鹤们相处融洽的小少爷。
不是她不想上前,而是她实在是被仙鹤们吓怕了,这几只小家伙看着仙气飘飘,实际上个个凶残的很,除了庄里的一大一小两位主子和喂食的婆婆以外,谁敢靠近一步就扑了谁,一扑一个准,直把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外逃。
在老爷的院门口,谁敢尖叫?谁敢?
“吹雪。”
小吹雪眼睛一亮,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走到白锦面前,满脸期待,但还是尽力表现出一副沉稳的样子,道:“师父,今天要给我做剑的。”
白锦问:“今天的字写完了吗?”
“写完了。”
西门吹雪向一旁的春和投去一瞥,春和立刻会意的捧上了两张纸。白锦习以为常的接过,展开一看,歪歪扭扭但还算完整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还行。
至少是完整的,不像之前要么少一个撇,要么少一个捺,一二三四也能写齐了,不错。
白锦折好那两张纸,对徒弟伸出了一只手:“跟我进去。”
小吹雪立刻牵住了自家师父的手,被领进了白锦的院子里,春和跟了一段路,便自觉的停在了门口,不再往前了,罗管家也要处理其他事情,便也悄无声息的告退了。
小吹雪看着白锦院子里的树,忽然问:“师父,白色的花也没有了吗?”
白锦屋子里的树比庄里其他的树花开的慢一些,凋零的便也迟一些,在西门吹雪的想法中,师父院子里的白花却成了整个万梅山庄最“长寿”的花。
白锦淡淡道:“凋零了,要来年才能再次开花。”
西门小吹雪想了想:“它们是睡觉了吗?”
“不是。明年的花是新开的花,原来的花已经不在了。”
西门吹雪一怔:“那它们去哪儿了?”
白锦淡淡道:“死了。”
耳聪目明春和:“…………”
这样教孩子真的没关系吗!
小吹雪停住脚步,不解的问:“什么是死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也是吸收知识最佳的时段,白锦深觉任重道远,对于小吹雪的各种疑问一向是知无不言。
“就是化为了泥土,回归大地。”
“为什么要回归大地?”
“世间万物,都要回归大地。花草树木,天上的鸟,水中的鱼,还有地上的珍禽与人……都会在经历了一定的岁月后,尘归尘,土归土。”
他原本身处的世界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一切都可以从某一个时间点重新来过,虽与脑海中与生俱来的认知不同,但大唐人人都是如此,他便也觉得理所当然。直到来到了大庆,他才发现曾经的世界是一个多么畸形的、违背常理的世界。
其实大庆的世界,才更符合他脑海中与生俱来的常识。
小吹雪的脸上浮现出两分不安。
“师父也会变成泥土吗?”
在小孩的世界里,比起自己也会死亡这样遥远的事情,还是师父会不会消失这件事更重要些。
白锦,是西门吹雪的认知里仅有的一个亲人,说是全身心的依赖着也不为过。
白锦并不否认,只是……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小吹雪不安的追问道:“多久?”
白锦想了想,又见小徒弟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迟疑道:“……一百年吧。”
听说对小孩子来说一百年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样说总应该没问题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
他仿佛忽然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当中,原本满是雀跃的心情也不知不觉的沉静下来。
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就是觉得非常的悲伤。
白锦浑然不觉,他领着小徒弟来到书房里,开始专心的——削木头。
小吹雪熟练的爬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白锦一时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吹雪其实很安静。
本该是最调皮的年纪,但是受山庄整体氛围的影响,又日日对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师父,吹雪相较其他同龄的孩子显得十分安静。
小孩子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的向大人靠拢,这一点也没错。
喜欢剑,喜欢白衣,喜欢小动物,不喜聒噪,不喜人多………连春和景明也觉得,小少爷真是越长大越像白锦了,有时候小小的团子一张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安静的端着画册专注的看,那种神情简直跟白锦看书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罗管家也曾暗自心惊。
他多年前预言的事情,似乎真的要成真了。
——西方魔教的少主,或许会成为跟白衣剑客同样的剑客。
少主明明还没有握上剑柄,却已逐渐有了属于剑客的姿态,这应当……是一件好事吧。
木头削好了。
白锦轻轻吹了吹木屑,道:“吹雪,过来看看。”
西门小吹雪抬起眼,看见那柄木头做的小剑时眼睛一亮,脑海中的烦扰也一下子离他而去了。
五岁小孩的脑袋瓜里,总是装不下太多事情的。
西门吹雪跳下椅子,走过去从师父手里接过了木剑,他谨慎而郑重的握住了剑柄。
白锦微笑着赞道:“姿势不错,有点剑客的样子了。”
西门小吹雪回给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