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在那一瞬间,我不可遏制地睁大了双眼。
我知道自己这样反应很蠢,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谭顿公爵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态度十分平淡,仿佛也并不是要来侮辱我。可是他以西洋剑的剑尖挑走我头顶的月桂冠,似乎也不是什么十分礼貌的举动。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这么难以捉摸。
我勉强抑制着自己脱口惊叫或者脱口怒斥他的冲动,挺直了背脊,微微昂起了下巴,就那么站在那里,直视着面前的谭顿公爵。我右手中拖着的那柄“夜之色”剑的剑柄被我的手指握得紧紧的,假如之前不是为了伪装而在剑柄上也缠满了白缎的话,我确信此刻剑柄上的花纹一定会深深嵌印在我掌心了。
而谭顿公爵就那么站在我的面前,站姿随意而散漫。他晃了晃右手,剑尖上挑着的月桂冠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这仿佛像是一种炫耀战利品一般的举动,在他身后的人群里引发了又一波的大笑和叫好声,还有人鼓起了掌。
我忍耐地倒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
或许是我此刻的表情太狰狞了吧,谭顿公爵晃着剑尖的动作忽而一顿。片刻之后,他就那么干脆利落地一抬手,剑尖上挑着的那顶月桂冠瞬即沿着剑身一直滑落下去,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
我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明白他到底干什么。一顶树叶编成的桂冠而已,在我眼中什么代表性的意义都没有,即使到了他的手上,也不能说明什么——
正当我和谭顿公爵正面对峙的时候,伊萨多拉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她似乎已经喝了过多的酒,带着半醉的情绪步履有一点摇晃地走了过来,就那么站在我的身后,胸前呼之欲出的零件就那么大剌剌地贴在我的后背上,还凑近过来,淘气似的在我的右耳畔笑谑道:“啊,对了——小柯琳刚刚下注了小理查啊——那么无论输赢,我都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哦?”
在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月夜,在黑暗的高塔里,我问柯伦:你的愿望呢?又是什么?
然后,柯伦英俊温柔的眉眼间浮现了一丝类似惆怅的感觉。他回答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做的事,我的愿望并不重要。
……那个时候,是什么阻止了我想要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与困扰,告诉他自己所面临的这个艰难抉择的冲动呢?
那个晚上,我信口哼出的歌,这样唱道: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为何只是失望,填满我的空虚;这晚夜,没有吻别。”
我木然答道:“……不,我没有愿望。”
……其实,我有。
我想回家。想摆脱掉这一切荒谬的人和事,想忘掉那些原本就不应由我来承担起的任务,想再也不管这个混乱的、可笑的世界。
可是,这样的愿望,没有人能替我办到。就连我自己也不能。
可是,伊萨多拉并不可能体会得到我的痛苦。她依然从后靠着我,左手还搭在我的左肩上,吃吃地笑起来时唇齿间呼出的气息吹在我耳朵上。
“哦,那可不行——”她调皮似的拖长了尾音,忽而语调一转。
“但是,我也不想去亲吻一个小姑娘。”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觉得现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我已经在伊萨多拉的面前充分刷过了存在感,也将头顶的月桂冠如他们所愿当众输给了谭顿公爵;假如现在我婉言告辞的话应该也是时候了——
然而,下一刻,我听见伊萨多拉忍着笑的声音,如同最终裁决一般,在我右耳畔炸响。
“啊,奥利弗,那就由你来代劳吧。”她轻飘飘地说道。
我:!?
我还来不及震惊,就感到自己的后背上被人用力猛地推搡了一下。
我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几步,一头撞进了谭顿公爵的怀里。
我:!!!
谁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夺走了我头顶的月桂冠,却还是站在我面前,就这么等着我一头撞过去?!
在我手忙脚乱、惊慌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能够感受得到,谭顿公爵在那电光石火的一霎及时抬高了右手,才没有让我的身躯撞上他手中的西洋剑,瞬间被扎个透心凉。
我:“……”
我现在尴尬欲死。感觉头上轰地一下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把自己从脸到大脑,自外而内全部一道灼烧起来,烧成了灰烬——
我的理智和冷静思考的能力也似乎被那火焰一道燎成了灰,仓促之间简直是一点儿都找不到了。
我慌乱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尽快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谭顿公爵怀里挣脱出来重新站直。
可是,这对我来说犹如公开处刑一般的场面,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只是又一幕谭顿公爵在女人身上无往而不利的证明。
我听见周围爆发出了口哨声、叫好声、大笑声,伊萨多拉的声音夹杂在其中,率领着那些人一道高叫着:
“吻她!吻她!吻她!!”
我:!!!
吾命休矣!
我还没想好要如何规避这一令人尴尬到死的局面,就感到眼前一黑。
谭顿公爵的右手中还握着他那把西洋剑,可是他的左手是空着的。此刻他突然用左手绕过我的肩头用力一揽,巧妙地将我的身躯扳转了个角度,左手覆盖在我的后颈上,再往前一推——
我还来不及反抗,他英俊又深沉的脸容已经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向着我的脸俯下来。
我的唇上一热,是他的嘴唇碰触到了我的。
我的大脑里嗡地一声,短路了。
谭顿公爵的左手握着我的后颈——那真是一个绝佳的地点,能够让他以单手就掌控我的动作,按住我的颈子和后脑下方,使得我动弹不得,也无法转开头去躲避他的亲吻,只能任由他来主导。
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知道我们两人现在看起来是怎样一副奇特的姿态——谭顿公爵右手握着西洋剑,左手攫住我后颈,微微侧过头来,技巧娴熟地亲吻着我;而我呢,我僵直着身躯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那些被他亲吻过的姑娘们的情热如火、神魂颠倒的姿态,右手里也同样紧握着那柄“夜之色”剑,剑尖垂向地面。
我们可能不太像是情人间的接吻。倒比较像是在战场上议和的双方,都在不情不愿之下勉强握个手来表示自己讲和的诚意——我想。
可是其他人只想要看到自己想看的画面。我感觉这个吻让这间小厅中的气氛一瞬间就趋于沸腾,叫好声快要掀翻屋顶了。
我这么想着,可能心不在焉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儿;因为下一秒钟,我就感到唇上一痛。
我皱着眉,差点儿叫出声来。谭顿公爵从我唇上微微撤开了一点,那双黑眸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冷冷地睨视着我。
“哦天哪,”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悦似的说道,“柯琳,你表现得真是糟糕透了——”
我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在韦特洛克侯爵宅邸里的那个冒险的夜晚,当我们交换了一个虚伪的亲吻、成功骗过了多疑的韦特洛克侯爵的查问之后,谭顿公爵是这么说的——
“柯琳,你表现得很好。”
他当时含笑的嗓音,和今天冰冷的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不知为何,我的脊背上忽然生出了一点寒意。
因为,我直到这一刻才清晰地感觉到——他对于我当时的欺瞒与谎言,是多么的在意,多么的愤怒。
想想看也对,那么不可一世的公爵大人,掌握着整个王国经济命脉的、傲慢的美男子,对叛国贼也是说杀就杀了,却偏偏被我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土妞无意中戏耍了一道……
说不定我那个便宜父王亚历山大在世的话,还会大笑着称赞我为他扳回一城哪。
可我确实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然而结果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在他极近的迫视中垂下了视线,说道:“……我非常抱歉。”
谭顿公爵微微一顿,突然冷笑起来。
“你觉得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得到赦免了吗?那你还真是个一厢情愿的乡下小妞儿呢。”他说。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断然一转身,把我丢在原地,就那么大步流星地走回了人群的包围中。
我站在那里,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看着两旁不停有人与他搭话,甚至有人用貌似友好的笑容包裹着谄媚的态度,端给他一杯红酒,而他丝毫不问,接过来就一口喝掉了。
他旁边的人都哈哈笑起来,有个人说:“奥利弗,你今天喝了太多酒啦!所以对小理查下手太重了一些……”
谭顿公爵是背朝着我,所以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到他漫不经心的声音。
“啊……抱歉,我是不是把理查的衣服划烂了?我那里还有一尊真正的古希腊女神雕像,上次你看了一眼以后眼珠子就发直了……你今天可以把她带走了。”
大家似乎对这样的大手笔有点惊讶,轰然一声笑闹着议论起来,还有个人好像伸手去推了一下那位名叫“小理查”的青年的肩膀。
“朋友,你今天可是发了大财了……那尊雕像听说可是如假包换的真货,本来是奥利弗搞过来要献给国王陛下的生日礼物……现在竟然落到了你的手里,那国王陛下的礼物可怎么办呢?还是要奥利弗自掏腰包!……”
那人的话音未落,周围的那群人就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很快活的笑声。
我:“……”
谭顿公爵随意把应该敬献给国王的礼物送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惊讶呢。
虽然说是不是要把礼物献给国王,完全取决于送礼者本人的意愿,不过,特意为了国王挑的礼物,应该和别的礼物从价值到珍贵程度上来说都不太一样吧……就这么为了赔偿一件衣服,一随手就给了出去,还是给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但总之不可能跟国王地位一样高的青年——行吧,这还真是很有谭顿公爵的行事风格呢。
正在我脑袋里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人群包围之中的谭顿公爵,似乎很快地向后方微微偏了一下脸。
他看起来好像是要转过头来,但又好像只是个潇洒至极的歪头动作一样。
然后,我听见他冷笑了一声。
“我尊敬的国王陛下试图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可比那一尊雕像贵重多了呢……”他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