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人

悄无声息,有些安静。

心悦,是第一次有人当面问他,是不是心悦。

这幼稚的两字。此刻他亦发觉,他对待床上的女子在意过多了,甚至清晨时,以为她丢了,他心中是那样的急躁,还有被骗的怒气。

沈昭认为他只是对她特殊一点。毕竟她不知他,只以为他是个身份低下的商户子,还说心悦他,愿意和他一起。

他并未回答,眉尾稍压了下去,正看着她,平淡地反问到:“为何会这样想?”

他正经地问,李思筠亦正经地开始说:“从前郎君并不让我住里面,还曾威胁过要杀我,如今将床让给了我。赵家阿姊说,心悦一个人便会对她容忍。”

心悦一个人,便会对她诸多容忍。沈昭没回答心悦与否,他不知心悦为何,但确实见她欣喜,便又问:“然后呢?”

李思筠愣了一下,心悦之后又能怎样?还能怎样?她其实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问问他。

可成婚生子这话显然不能再说,看他平常精明,此刻却单纯的模样。为了离开,她缓慢试探地说:“就会,对她很好很好,把她当做重要的人,听她的话……让她回家。”

后面几句全被沈昭忽略掉了,看着李思筠的面庞,只一句入了心,她会成为重要的人。

对他们这样步步皆险的人,重要之人便是软肋,可以用来威胁,令他退步的软肋。

他只想要权势,就不会有软肋,也不会心悦一个人。

这样想,他没了方才同她闲聊的兴致,理智瞬间告诉他,应当把她送走,离她远些。但他不太想深究此事,反倒向床那边走去。

李思筠下意识便抱着被子想要往后躲一躲,她退到角落处,总觉此刻有些熟悉,在这儿住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是这样威胁她的。

她已经退到了床脚处,当真是左右为难,如果接着往外挪,那她或许就会直接掉下去,像第一个晚那样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往相反的方向去退,那样就会被逼迫到最里面,退无可退。

如今已经知道他确实对她有些不同,她担心孤男寡女,他趁机对她做些什么。虽然她此刻没跑,僵持坐着,但压迫感还是有的。

在他俯身时,李思筠连忙偏过头,怕他来亲她。

沈昭:“……”他不知她为何举止这般奇怪。

但趁着她没注意,他一只手伸出去,揽住她的腰肢,另外的手探向裙裾,气息都包裹住李思筠周身,让她心中倏然重跳了一下。

她仓促地转头,慌乱间却估摸错了距离,柔软的唇擦过他高挺俊秀的鼻梁。

赵孺用不上那些鲜艳的脂粉,闲来无事就打扮李思筠和玉扶。她今日涂了月季花的口脂,在他鼻梁上画出一小条粉红印子来。

隐隐约约,深深浅浅,勾得人眼神都要黏进去,两人动作都停了一瞬,李思筠呼吸都轻了。

小几上一盏烛火映出影来,窗外昏暗,里面也不甚亮堂,视线相对时,李思筠余光中的那抹红,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沈昭面色紧绷,垂眸不再多看她,手上用力,又将她连带着那床被子一齐抱了起来。

整个人都是悬空的,为了不掉下去,李思筠只好轻揽住了他的肩膀,往他那边靠了靠。他只一俯身将她抱起来后,就又站直了身子。

不是要扑她,但李思筠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早就应当质问的话,这才说出口,她低声问,“你做什么?”

沈昭完全没搭理她,稳稳抱着她往外面走,出了内室,又过了屏风,将她放在了小榻上。

他动作很轻,扶着她的腰,在小榻上落稳时,他才松开手。

随后,他拿起了原本的被子,却对她冷冷道:“不要自作多情。”

“郎君,我错了!”李思筠还在榻上,虽然沈昭并没明说,但根据他的动作,她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就因为她方才猜测,让出床是他因为心悦她,所以,他就又将她扔了回来。

顾不得再试探心悦不心悦的,李思筠满心都是宽敞的床,过去拽住了沈昭的衣袖,仰头却看见了他鼻梁上的那抹红。

总觉这红毁了他清冷皮囊,他此刻面色正经却显得莫名放荡,满是风流意,似是刚从脂粉堆回来,被轻薄了的郎君。

李思筠忍着笑,却不打算告诉他,主动认错,眨眼看着他,声音委屈巴巴的,“郎君,我再也不瞎说了,是我心悦你,苦苦单恋你,好不好?咱俩还是换回来吧,我一个女子,总住榻上……不大好。”

沈昭哼了一声,手上用力,将被子扯了回来,李思筠也是用了真力气的,她险些被扯下床,听他走之前道了一句,“我看你好得很。”

生龙活虎,整日胡说八道,力气也不小,折腾还爱闹。

已经到身下的床就这样没了,李思筠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十分后悔,为何不先睡一晚上再问。

但他也有责任,没有心悦,那直接否认一下就好了,非要如此极端的证明。

还心悦?会有心悦,家财万贯的郎君同心上女子抢床住么?

似乎不会。

但……他也太过反常,平日冷言冷语或阴阳怪气,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冷静自持的。方才却像被人戳中了痛处,可不就是明显的气急败坏么。

他也没直接说没有,李思筠翻了个身,侧着睡,他好像是有点喜欢她的,只是嘴硬,不承认而已。

但这和她没关系,她不会在此久留的,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就结束了。

她强迫自己睡去,极力说服自己不要同他置气。快了,快了,他都说了很快便要走了。

知道她曾经在青楼的冯令史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杀掉了,那被留此地的她也暂时没有暴露的风险,很快,她也能逃走了。

就要分开了。

白日没什么事情,李思筠又去旁边和赵孺一起呆着,还有玉扶,其实她受得都是皮外伤,不算大事,只是一直拖着,养养,伤就好了六七分,渐渐也愿意搭话了。

玉扶原本穿赵孺或是李思筠的衣裙,但赵孺对她的来说有些宽大,李思筠又比她高些,穿起来都不怎么合适。

还是应该上街去比量,买一套完全合身的衣裙,左右闲来无事,听闻赵孺要带着玉扶一出去,李思筠便跟着两人一起。

沈昭对李思筠放下些戒心,也不吩咐子弦要一直盯着她了。再说,三个女子出去,子弦跟着也不方便,所以只有她们三人。

隔远跟了几个保护她的人,却也没当回事,一个普通柔弱的女子而已,能惹出什么乱子来。

赵孺和玉扶进成衣铺去挑衣物,李思筠却觉得里面实在太过拥挤,人挤人的,势必要同陌生人有身体触碰,看着就不舒服,她便道:“我就不进去了,在门口等你们就好。”

漕县治安一向好,赵孺也是放心的,也知李思筠不喜陌生人,所以她点点头,嘱咐李思筠别走远了。

李思筠知道,沈昭不会那么好心直接放她自己出来,远处定是跟了人的,她也没想跑。

当初在青楼时,身上值钱的物件都被搜走了,就连联系暗卫的信物也没了,也没碰到找到她的人。

现在跑毫无退路,明显是在寻死。万一被沈昭抓回来,如今相安无事的局面也毁了。

她便安安分分站在门口旁,在遮阴的棚子里等。挑衣很慢,最开始她还端庄站着,可有些累了,她就学着旁边人抱胳膊站着。

看着成衣铺前人来人往,李思筠有种世事无常之感,从前完全没有想过她一个公主,会在异国民间,过着和大家毫无区别的简单日子。

当真世事难料。

一个身上破破烂烂,脏得看不出颜色,就连头发都打结的小童拿着边缘破损的小碗向棚子这边走过来。

许多人都露出嫌弃的表情,李思筠没注意到,还沉浸在思绪中,但闻到一股酸臭的异味。她低下头,才发现小乞丐站在她旁边,那样矮小,大概只有六七岁,见她低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距离有些远,她属实没听清,但看小乞丐拿个小碗,她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碎银,在他亮亮的眼神中,稍弯腰,放在了小碗里。

空敞的小碗瞬间便被填了半满,稀里哗啦的声音喜人,小乞丐口音很重,这回小声,缓慢地说了句,“女娘,那边有人找你。”

“说是远方故人。”

故人……李思筠闻言惊喜,心如擂鼓般跳动,异国他乡,并没有几个人认识她,是故人,还是远方,应当是从姜国来的人。

她控制不住的欣喜,弯下腰,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在哪儿?”

小乞丐往偏僻的巷角指了指,确实那处人最少,往里拐便是狭长的贫苦民巷,的确是个不被人注意到的好去处。

但当她再低头,想问问故人是男是女时,小乞丐抱着碗,一溜烟往相反的方向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