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有些怀念地揉了揉怀里的毛团,这软乎乎的小东西竟然还挺实在,皮毛就薄薄一层,底下都是肉,暖融融的,大概是因为刚出生的缘故,就连骨头都是软的。
缪宣把猰貐扔进随身携带的梧桐木里,同时不忘带上蛋壳,猰貐感运而生,没有母亲照料,全靠啃蛋壳来补身体,这东西营养丰富,大约等同于婴幼儿奶粉……
当年猰貐做得窝非常大,所有的梧桐木都附着着大大小小的空间,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只大巢穴。
不过这么多年过来,梧桐木已经丢失损耗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几乎全在缪宣手中,他把大部分合成在一起,组成了如今的幼儿园场地,最后还剩了一小块随身携带——这玩意可比芥子好用多了,而且和他气机相融。
在装好猰貐和蛋壳后,缪宣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犯罪现场,在确定没有遗漏也没有带走不该拿的东西后,退回殿堂外的核心阵盘中,悄然离开。
进入的时候可以缓慢谨慎,但离开时一定要迅速,缪宣凌空划了几个圈圈,隔绝灵息,消失在殿堂中。
而几乎就在缪宣刚离开殿堂、猰貐气机消失的那一刻!
无声的鸣响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梦苑,连带着所有防御阵法同时闭合,自内而外一层层地封锁了这块区域,守护在阵法中的周阀子弟们全部被惊动,随着阵法的调度转变位置,驾驭着各自的妖兽,警惕随时随地有可能出现的敌人气机。
猰貐的消失惊动了整个周阀,前有丢失的凤羽和梧桐,后有道主都追寻不到的罪魁祸首,现在又多了一例失窃案,可想而知周阀上下是多么的愤怒与震惊。
其实周阀并不是没有得到教训的,自凤羽和梧桐木失窃后,他们不仅完善(缪宣:噗嗤)了防御和封锁阵法,还准备了详尽(系统:嘿)的保险机制,周阀族长甚至能确保即便是道主亲至都无法顺利离开……
可谁能想到这遍地乱跑、和魔修有沾染、低调得不行的窃贼,竟然就是白凤转世呢。
这里是梦苑,而这里更是弱水,任凭周阀设置多么繁复的阵法,对缪宣来说都只是一个玩笑——
不,能逼得白凤四处偷窃自己的羽毛和巢穴,这本身就是天大的笑话……而且还不怎么好笑。
不论是对人修的世家大族,还是对缪宣本人。
*
斗星海秘境。
胡五斗在跟着他的精神师姐走了两步后,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两大门阀的子弟,其中就有道主的弟子殷钊。
问苍生就悬在殷钊身后,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胡五斗:……
淦。
这殷阀的六人一看就都是精英子弟,而除了领头人殷钊外,剩下的青年都自然而然地拱卫在他身边,高傲地睥睨着周围的人。
程阀的姐弟虽然是嫡系中的嫡系,但如今周阀地位尴尬,派系林立,这两人还不一定能赢得周阀下一任家主的位置,眼下还只能扒着殷钊这条道主的脉络,不值得他们高看一眼。
至于另外的修士们……出身低下,修为不显,根本不配得到他们的关注。
倒是吴鱼溪和胡五斗的出现引起了在场三方人的注意,这两人都是金丹期修士,而且他们的年轻是显而易见的,虽然缪宣在骨龄和外貌上都做过掩饰,但那生机勃勃的气机却难以作假。
年轻而又有天赋的修士不论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更何况两人的卖相都不错。
对于三流小家族来说,吴鱼溪和胡五斗这样的子弟就算是千年一遇了。
不过这里毕竟还只是斗星海秘境迷宫的第一层,殷氏的六人和程氏姐弟都没有透露出招揽的意思来,至于那些散修们就更乖巧了,他们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里,一副任凭这些世家子弟吩咐的抱团模样。
能走到这里的人不是精通阵法就是运气上佳,但单纯凭借好运气可是无法离开第一层迷宫的,接下来考验的便是扎扎实实的阵法能力。
殷阀的一位修士开始自顾自地推算起道路来,很显然他们只信任自己得到的答案,而就在她推算的时候,另一位修士趾高气昂地对着吴鱼溪和胡五斗道:“今日算你们两个运气好,好好跟着我们。”
这要不两人修为可观,他们的待遇大概就和旁边的散修团一样——被彻底忽视。
胡五斗当即就开始了,只见他一脸惊喜:“小师姐!我们能走出这里了!太好了!”
吴鱼溪一愣,赶紧配合:“啊、呃……呃,对!”
胡五斗一个人都能把戏唱下去,他感激涕零道:“我听说下一场会有斗法,师姐我好害怕!”
吴鱼溪:“呃……你害怕也、也是应当的……我也有点怕。”
魔主的弟子参加人修界五大阀的跃龙门,换谁来都得捏把汗啊。
那最先发话的殷氏修士嘲讽地瞥了胡五斗一眼,倒是程芸同情地看过来,很显然是对这种师姐弟的相处之道颇有心得。
胡五斗朝他们笑了笑,也就在此时,前方的阵法被殷阀的女修解开了,星辰组成的道路出现在天海之间,隐约构成玄妙的图案。
胡五斗见状便凑到鱼溪身边,做小心翼翼状传音:“小师姐,他们水平怎么样?”
吴鱼溪小声传回去:“算错了两处,但总体无碍,只是需要绕点远路,我们跟着走就行——还有你的传音是不会被识破的,请不要靠过来。”
胡五斗委委屈屈地缩回去,他这样子真的很得几分他师父的真传:“……我、我都听师姐的。”
吴鱼溪就当没听到,老老实实地跟这几位殷阀子弟朝前方走,时不时地偷偷瞅几眼那打头的道主弟子,他身后的问苍生明光内敛,似乎在轻轻地震鸣。
这就是凤骨长剑啊……
明明师父才是白凤的传承者,当年为什么不把问苍生带走呢?
这么多年来,吴鱼溪亲眼看着师父画地为牢,缩在一方小院子里完善功法与教导弟子,也许这就是师父给自己选择的“立道统”道路,但她仍然有许多不解之处,比如拿走了所有凤羽和梧桐木的师父独独落下了凤骨剑,再比如她的师父从不担心功法传承的问题。
所有的功法都有在传承中缺损的风险,被世家大族垄断的可能性更大,即便师父打着做慈善的心,无偿地教导弟子、散播功法,但以如今修真界的风气来看,这种一批批教育弟子的方式根本达不到“立道统”的效果……
除非师父能坚持千年以上,而且不断续地教导弟子,还能不被世家门阀清算。
更何况魔界也对这笨比功法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们一定不乐意它在人界传播。
难道师父就打算忽视这些隐患,隐姓埋名地教下去吗?
以缩在小院子里,躲避人族道主的方式?
*
魔界,苍氏,大碧落泽。
曾经的魔界势力还能称得上是三足鼎立,但在三十年前玄海天地关大劫时,楼氏损失巨大,一蹶不振,从此没落,
如今的魔界只剩下苍、瞿两家,有楼氏的前车之鉴吊在眼前,瞿氏便十分识相地朝苍氏低头了。
……不,不是向苍氏一族,而是只向魔主苍歧。
魔族在魔界的修炼并不容易,从摸索与生俱来的天赋到资质运气与资源缺一不可的打通关窍,每一个环节都是九死一生的考验,再加上魔界环境恶劣、冥风淳朴,资源稀缺的同时功法奇缺,魔修们竞争激烈,手段狠戾,各个都是内卷之王。
与魔族相比,人修们的运气就要好太多了,人界的环境远胜魔界,天材地宝也更容易孕育。
纵观人魔两界,魔修的总量只是人修的千分之一,明明两界地域相同、气机相当,但修士的数量差距却被拉开到了这种堪称恐怖的地步。
但相对的,几乎所有的魔修在单体战斗力上都能吊打同境界人修,毕竟在魔界混出个人样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还修到了高阶?
就以苍歧举例,即便他出身在三大家族中,但他在修炼的道路上却仍旧坎坷,数十次险些身死道消,数千次一败涂地,数万次仓皇逃命,遭遇过的大小险境更是无可计数。
要说苍歧遇到过最危险的时候,那必然是百余年前落入血海。
当时的他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吸收海中的血梧桐,虽然他成功了,还把修为冲到了魔修的最高境界练魂魄,但他也沾染上了来自上古的痴怨。
大碧落泽中,苍歧浸泡在祭坛的血池里,五心朝天,垂眸端坐,像是石雕般纹丝不动。
在他裸.露的身躯上,那遍布全身的鲜红纹路光晕流转,刺目又不祥,即便苍歧已经把天赋“封魔”练到了极致,但还是难以压制这血梧桐的反噬。
那沉郁到几乎凝形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神中,渴望、痴缠、爱慕、仇恨、悲伤、暴怒、执拗……
这些不属于苍歧的炽烈痴怨一次次地冲击着他的神魂,它们无时无刻不再焚烧,反复回荡,无法宣泄,不能祛除。
所幸还有斩天神——若是没有这柄凤骨长剑与苍歧共同对抗血梧桐,那他迟早要在血梧桐的反噬下神志破碎,成为玄魔的异魂寄体。
玄魔,上古时期最出名的魔祖,轻易做到了所有魔修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只天赋为吞噬的魔修差一点就把整个魔界吃干抹净,不仅如此,他还打破了人魔两界的封印,跑到了人界大肆屠杀。
要知道当年的封印可不是如今松散的天地关,那时候的封印继承了玄武与白凤的接连镇压,就算是地祇再世也无法打破,迄今为止没有人能猜出玄魔是怎么做到的——要不是人修与魔修中都有明确的记载,这听起来简直像是编出来的梦话。
然而最令人瞩目的还不是玄魔的击碎封印,而是他的欺师灭祖。
传给玄魔功法的是凤凰,可玄魔在击碎封印进入人界后,干脆地杀死了与他同门的人君与妖王,还斩下了恩师白凤的双翼,逼得凤凰涅槃。
……当然玄魔最后还是死在了他师父的剑下,神兽的威名毕竟不容小觑,白凤在涅槃后归来,直接斩下了玄魔的头颅。
但事情到这还远没有结束。
凤凰在清理师门后倒是献祭天地、灵魄化雨,在维系了两界的气机运转遁入轮回,可这玄魔被砍下的脑袋却滚回了魔界,虽然他再无复生的可能,但那痴怨却留在魔界之中,万万年来竟硬生生地造出了类似秘境的黄泉血海!
低阶魔修落入黄泉必死无疑,魔修在结金丹之后的境界就是“下黄泉”,意思是只有到了这境界的魔修才能安全地出入黄泉……
而更恐怖的血海还在黄泉之内,当年的苍歧就是落入了这鬼地方才难以脱身,且事到如今,苍歧是整个魔界中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血海的魔修。
血梧桐带来的除了浓稠到几乎凝形的嗔怨外,还有一小部分上古时期的幻境,不是当年的魔界就是凤凰在天空翱翔的模糊影子,不难看出这些幻境就来自玄魔的记忆。
苍歧在研究了小一百年后才隐约搞明白……
这玄魔,搞不好只是想睡他的师父。
当年两界不通,白凤大约是用了神识传授的玄魔功法,而日久天长,这玄魔竟然对师父产生了绮思,最后理所当然的求而不得。
可就为了这,玄魔硬是打破封印,闯入人界,恣意屠杀,最后还试图囚禁凤凰,在失败后死了都不安宁,折腾出这持续了亿万年的破事,殆害无穷。
苍歧:我日。
歧-情场浪子-郎在弄明白前因后果后就恨不得回到上古,帮一把或者直接敲死这个玄魔——想睡师父不是问题,但求欢是这么求的吗?!他哪怕学学鸟妖的求偶都比这么乱来强,而且他一番折腾还没得手,可真是死得一点都不冤。
约莫连凤凰自己都始料未及,这好好的徒弟为何说疯就疯。
苍歧屏气凝神,与以往一样压制着血梧桐的反噬,当那属于玄魔的情感终于沉淀后,殷红的纹路也随之黯淡,随着它们逐渐转变为绛红,他也终于能从血池中起身。
在一阵骨骼拉伸的爆响后,苍歧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状态,他捏了几个法决弄干净身躯,随后打开了传讯石:
“师父敬上,徒儿即将试探人修五大门登龙门,与吴鱼溪……”
“郎主,昨日晚周阀戒严,梦苑九宫一同封锁,除去主持殷阀登龙门的三名筑紫府外,外出子弟一律勒令回归,人界南域自内而外开始戒严……”
“无名剑于梧桐木内闭关,孔雀南柯召集……”
苍歧听着听着就笑了,联系这些散碎的情报,他不难猜出事情的始末。
宣白竟然又进入了一次梦苑么……看来三十年前他定居在商市就是为了今日,不过这种丝毫不把五大门阀放在眼里的模样可真叫人喜欢。
曾经苍歧热衷于藏匿在人界,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血梧桐,灵气能帮助他压制玄魔的嗔念,。
不过这待的时间一长,他也在人界品出了些许趣味,可以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乐不思蜀了。
比起魔界的穷山恶水,当然还是无名剑的冷脸更有意思……
尤其是无名剑所选择的道路必然意味着他要与人族世家决裂,到时候无处可去的宣郎便不得不选择魔界,届时的他又要以怎样的神情来面对他呢?
不论是强做镇定还是率先退让,都令人十分期待。
当然,灵州还是要开辟的,毕竟那可是接了凤凰传承的无名剑,怎么欢迎都不为过……
要是当年的玄魔有他这一半的心思,怎么可能连白凤的手都摸不到呢?
苍-风月鬼才-歧这么自信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