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崩地裂的那一刻即将降临前,吴鱼溪就被她靠谱的师父扔进了梧桐木中。
吴鱼溪:呜呜呜神仙师父父,我再也不腹诽你自认为是神兽转世的幻想了。
梧桐木内,鱼溪尚未落地,就被南柯接了个正着,她焦灼地凑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鱼溪:“小师姐,你感觉怎么样?那个人族道主是不是伤害你了,师父突然把你扔进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局势当然十分糟糕,天地关突然破裂,气机风暴席卷,也不知道有多少生灵会因此丧命,道主和魔族共同出现,再加上身份地位复杂,师父的处境只会更加危急……
但这些话说出来也只会让人惶恐而已,他们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
鱼溪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安抚道:“不必担心,我很好,师父也一定能脱困。”
南柯一怔,随机垂下眼帘,低低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她就拿出随身携带的食水来:“小师姐,先吃点东西吧,之前你一直都没有休息过……来,坐这里。”
在结金丹之前,人修还无法只靠摄取灵息存活,必须辅以食物。
“好,多谢。”鱼溪接过水壶,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打量着周围,梧桐木内多了许多她没见过的妖族,很显然这都是师父的手笔。
这些妖族都是幼崽,从禽鸟到走兽应有尽有,其中化形者渺渺无几,甚至还有几窝不知跟脚的蛋。
小兽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大部分都在沉睡,唯有零星几只还残留着清醒的意识,又是警惕又是好奇地瞅着鱼溪。
吴鱼溪在兽群中看到了变作原型的鼠叟,他大概是又受伤了,现在正躺在师父布的阵法中沉睡温养。
吴鱼溪:“柯柯,鼠叟怎么了,他们这是……?”
南柯帮小姑娘理了理头发:“鼠叟就是气力用尽,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其他的就都算是师父救助回来的妖族幼崽,师父大概和银川的妖族达成了共识,这里面还有鸩妖的卵。”
鸩鸟啊……
吴鱼溪想到了那只被人修围攻致死的美丽大妖,原来她也和师父结过盟吗?
“这些崽子都太小了,有些甚至还没摸到入门的门槛,师父应该是想要让这些崽子也修炼我们的功法。”南柯编好发后,在鱼溪身边盘膝坐下,“慢慢教吧……要是放在十年前,我绝不会相信妖族竟然能和魔族、人族共用一套法门。”
吴鱼溪放下水壶,因为挂念着还在外头的师父,有些心不在焉:“这样吗……妖族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梧桐木中灵息安宁,鱼溪一边啃饼一边辨认这些幼崽的种族,南柯则默默看着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片沉寂中,南柯突然低声道:“其实妖族早就快衰亡了。”
吴鱼溪一愣:“妖族……”
南柯撇过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我小时候……不大聪明,其他的小孔雀都进入晓天理,甚至冲击化人形时,我还卡在修行的第一道境界外。”
“虽然孔雀一族血脉高贵,但我族的传承并不是所有幼崽都能得到的,当年我被认为资质极其愚钝,因此没有这个资格。”
吴鱼溪惊讶地看着小孔雀,在她那张美艳的面庞上第一次看到了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哀神情。
要知道她与南柯成为师姐妹也有好几年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南柯自述自己的过去……而在此之前,不论南柯和鼠叟多么亲近她,他们对自己的过去都只字不提。
南柯又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鱼溪,往日里流光溢彩的黑蓝双眸,在此刻就像是无神的琉璃珠:“可就是这朽木一样愚蠢的我,却从大劫中活了下来,和鼠叟一起躲躲藏藏,成为最后一只自由的孔雀。”
妖族寿命漫长,尤其是血脉珍惜的妖族,别看南柯在孔雀族群中还只是稚嫩少女,实际上她已经活了近一百二十岁。
——也就是说,在南柯十余岁、刚踏入妖族的修行门道时,便亲眼见到了那场百年前的妖族浩劫。
“……那一日,□□之上无数星辰坠落,刺眼的白色火焰点燃了所有的树木,大妖们接连死去,各种妖兽的血液,淹没了每一寸土壤。”
南柯轻轻道:“在那些蝗虫一样的人修身后,我看到了那流星的主人……对,就是他们人族的道主,就是他主持了那一场战争,在他刚成为道主、刚突破神游太虚的时候。”
百年前,人族与妖族全面开战,当时的妖族已经式微,缩在这片大地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但即便如此人族还是不愿罢手,他们执着地要将有可能威胁人类的妖族尽数剿灭,只留下不开灵智的牲畜,以及能作为奴隶的俘虏和幼崽。
譬如五大门阀中的周阀,便是以妖族御兽起家的。
他们的修炼法门独特非常,不仅能控制妖兽的行为与生死,还能让其成为自己修炼的助力,再加上周阀还主持着人界的妖兽贩卖,在人修当中甚至有着很好的口碑。
吴鱼溪突然回想起自己幼年时的片段记忆来——是的,她的嫡兄嫡姐们都曾那么羡慕周阀的子弟,他们也想要一只血脉强大的妖奴,但是因为“太贵了”,所以“抛费不起”。
别说是嫡系了,旁系子弟甚至道兵们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们顶多就买几只刚化形的妖修,只能用来差遣玩乐,无法作为战奴或炉鼎。
“我们啊,也不是没有过反击的机会,就差一点。”
南柯弓起身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有一位狐族的前辈,用了秘法,突破了妖族的最强境界大道合一!几万年了,大妖中终于出现了一位‘大道合一’,即便是以焚烧生机、走火入魔为代价……”
“他杀到了五大门阀的后方,只要能把人族的新生代全部都杀死,我们妖族就有喘息的机会,还能与人族抗衡,可是他……失败了。”
吴鱼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此时她不论是安慰南柯,或者表达遗憾,似乎都不应当。
狐族大妖要是成功了,她恐怕就没有出生的机会;也正是这位狐族大妖的失败,直接导致了如今这幅妖族衰亡的局面。
在南柯回忆时,她这个小师姐所能做的,大约也只有安静地聆听。
“明明人族的五大家族自己也在内乱,他们的自相残杀比我们的相互捕食都要厉害得多,但好像天道就是站在他们那边,总有人能力挽狂澜!”
南柯喃喃道:“人族一位筑紫府的修士拦住了狐族的前辈,他们差了一大境界啊,但那个修士却在战斗中晋升了!两方实力相当,最后同归于尽……”
吴鱼溪下意识地问:“晋升了……是殷阀的吗?”
能在战斗中晋升的,一般都是殷阀修士。
“不,是出自白阀的修士。”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鼠叟不知何时竟已经醒来,他仍然以原型的模样蜷缩着,叹息道,“是白阀的‘破天剑’,在当时,他是能与人族道主相提并论的人杰。”
*
梧桐木里,吴鱼溪听了接连三日三夜的故事会,整个人几乎都要泡在苦水里。
当南柯倾诉完她的童年后,果不其然引起了在场其余妖族幼崽的共鸣,大家畅所欲言,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
唯一能让吴鱼溪欣慰的大概就是梧桐木内的空间没有被打开——这说明师父已经成功脱困,且正在逃亡中。
吴鱼溪原本以为等到抵达安全的地方后,他们的逃亡就到此为止了,但她的师父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就在第三日后,又有新的妖族幼崽被扔到梧桐木里,有的清醒有的昏厥,血统参差不齐,但都是一副可怜的模样。
吴鱼溪:“这是……?”
鼠叟熟练地安顿着这些小崽子,一边把蜜露喂给他们,一边和鱼溪解释:“郎主已经和许多残留的妖族达成了协议,我们以后就要照顾这些孩子,教他们法门,供他们修炼……郎主说,这就是学前幼儿园了。”
吴鱼溪发出迷茫的声音:“……啊?”
她确实隐约猜到这和师父想要的立道有关,也不知道那些妖族为什么会答应师父——毕竟这个行为和周阀收集幼崽很相似。
但最重要的是,这么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是一时的救济也就罢了,像是父母一般去养育出这些妖族,可能还要涉及振兴妖族……
且不提周期漫长,光是这些妖族以后的修炼资源就是个大问题啊!
师父给妖修推衍创造的法门非同小可,等到这些幼崽长大后外出历练,被发现就是迟早的事情,一定会引起人族甚至还有魔族的剧烈反抗。
哦对,这个法门还适用于魔修,胡五斗一个肯定是不够的,搞不好师父以后还要多弄几个魔族的孩子……
想想人族五大门阀,再想想魔修三大家族,要是算上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幸存的妖族……再来一次三族大战吗!
吴鱼溪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忧愁地蹲到鼠叟身边,帮他给幼崽喂奶,所幸这些小幼崽都本能地喜爱鱼溪,甚至超过了同为妖族的南柯和鼠叟。
半个月后,吴鱼溪终于被她师父掏出了梧桐木,此时的鱼溪已经掌握了娴熟的照料技巧,而还没等她就这件事问出个所以然来,她的师父就温温柔柔地夸赞道:“不愧是小鱼儿!这么快就和大家相处和谐了!”
鱼溪感到不对:“您的意思是……?”
她的屑师父朝她露出大拇指:“以后鱼溪就是幼儿园的院长啦!这些孩子全权交给你了!”
鱼溪:“……”
鱼溪:这个幻想自己是神兽转世的师父,果然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