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鱼溪站在茶楼的柜台前,一边等待着伙计,一边听着人们的议论——和往日不同,今日的大堂内一大清早的便坐满了人。
这些算得上统治阶层的贵人们竟然如此兴师动众,而且还毫不掩饰他们的焦灼和忧虑。
“……妖兽又进犯我们的银川山脉了,转眼间三十年又到了。”
“可恶,又是那群畜生,我们家大郎还在边关……”
“没关系的!仙人们会保护我们的……陛下已经说过……”
……
无数人声混杂在一起,难免就显得大堂嘈杂异常,令人烦躁,但吴鱼溪还是能静下心来,清楚地捕捉到了每个人的话语,以及他们共同讨论的话题,一切骚乱的起因。
——这是绝大部分凡人国度都需要面临的问题,每过数十年,妖族就会入侵,假如没有修者救助,凡人的国家很有可能因此覆灭。
“小哥,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拿好了就赶紧走吧。”伙计匆匆地从柜台后绕过来,手中提着大食盒,“你也知道最近的形势糟糕,贵人们心情不好,你可别惹到他们……”
吴鱼溪对伙计点点头,用有些沙哑的少年音道:“多谢。”
接过食盒后,打扮成家仆小童的鱼溪匆匆离开茶楼,几步拐入了茶楼边的街道,她看似走得缓慢平稳,但眨眼间就消失在繁忙的街道上,周围的行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的身影。
敛息术,几乎所有修士都会的简单法门。
吴鱼溪匆匆行走在屋檐与女墙的阴影中,回想着人群的躁动,不仅也有些感慨时间的飞逝。
自抵达凡燕国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而在这两年中,她几乎上遍了鄞州内所有武馆的擂台,在实战中学到了许多珍贵的经验。
按照师父的评价,这就差不多“入门”了。
至于扮成贵族仆佣每天跑腿购置早餐……
那大概只能怪她那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还嘴馋的屑(划掉)师父了。
鱼溪绕过狭窄的巷子,根据每天都会变的阵法,踏着寻常低阶修士看一眼就要目眩神迷的步伐,在一通复杂的走位后,总算是抵达了白墙黛瓦下的朱红拱门。
她叹了口气,推开门,好脾气道:“我回来了——”
大门后,一位佝偻的老人赶紧迎上来:“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快把它给我吧,每日去凡人的茶铺采购实在是太繁琐了,哪有这样让徒弟修行的……”
吴鱼溪递过去:“没关系的鼠叟,师父也是为了让我体验人间的烟火气。”
鼠叟恨铁不成钢:“下次让南柯随娘子去!东西就让她提,总好过天天上房揭瓦,一点都不像样子!”
话音刚落,一位明艳逼人的彩裙少女便从天而降,噗通一下落在门边,贴到鱼溪身旁,一脸的不服气:“我也想跟着师姐出去,但是师父不同意!”
鱼溪踮起脚摸了摸小孔雀的头:“那是因为南柯的性子太急躁了,所以师父还要拘一拘你。”
南柯耷拉着脑袋委屈:“我明明都已经筑灵基了……”
筑灵基是妖族修行的第四境界,可以类比人修的惟道是从。
假如只看修为,南柯甚至比鱼溪还高一个大境界——鱼溪至今仍然是开灵台,自灵台开后她就一直都修习着师父传授的法门,为未来的修炼勤勤恳恳地打地基,没有急于突破。
“我还从未见过筑灵基了都无法敛息的妖修,师父不放你出去才正常呢——”粗嘎的声音从屋顶传来,胡五斗翘着腿坐在屋脊上,大声道,“师姐,你不要管这只灰毛鸡了,她就是装可怜。”
南柯暴怒:“你喊谁‘师父’、‘师姐’?!你不要脸!”
吴鱼溪在鄞州修炼了两年,胡五斗也是一样,缪宣要模拟实验各种情况的修法,于是苍歧直接就把弟子扔在了他这儿——缪宣并没有再收徒弟的意思,但胡五斗作为无名剑的首位精神弟子,把语言归属感贯彻了个到底。
正儿八经被收为弟子的南柯对此愤慨不已,每每听到都要强调重点,然后和胡五斗互扯头花,随即拳打脚踢,最后一起检讨。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两人隔着前院的激烈对线中,吴鱼溪和鼠叟说说笑笑地把食盒送到了内院里,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藤叶枝蔓都暗合阵法,生机勃勃又灵息内敛。
而在小院的正中央,缪宣就坐在一方小石桌后,他仍然披着他那件大氅衣,正对着满桌的算筹,一副懒散的模样,直到小弟子靠近后才抬起头笑道:“鱼溪回来了啊……今天吃什么?”
吴鱼溪冷漠:“炸米糕,芝麻烤饼,杏仁糖粥,胡麻肉燕。”
缪宣单手一挥,收拢算筹:“听起来真不错啊,今天茶楼里一定很热闹吧?”
吴鱼溪点头:“是的,燕国开始征收武师了,听说还会奖励修炼的功法和资源,确实是众生百态……所以师父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缪宣微笑,发出屑屑的声音:“那当然是因为出门太麻烦了。”
吴鱼溪:……
在师徒两人短暂的对话中,鼠叟已经把食盒里的东西摆放开,鱼溪在师父的身边坐下,那小魔修和孔雀也不对线了,一左一右地凑过来——这三个早已辟谷的孩子跟着缪宣学了两年,愣是养成了在凡人国度吃早饭的习惯。
小饭桌上的气氛正好,缪宣突然宣布道:“鄞州已经不适合停留了,接下来我打算带你们去银川……下个月准备启程吧。”
南柯停止了啃米糕,在短暂地怔愣后点头应是,反正她无处可去,当然要带着鼠叟跟着师父师姐。
胡五斗就不一样了,他可怜兮兮的瞪大了双眼:“宣师父……鱼溪师姐……”
作为插班生,这小魔修随时都要担心旁听资格证失效,以及他真正的师父把他提溜走——苍歧当然不可能在这么个小院子里蜗居,他有着数不完的事情要做,尤其是最近,他开始在人魔两界来回奔波,拜访小院的频率大幅降低。
缪宣安抚道:“五斗也跟着我们吧,等你金丹后再跟着你师父去云游。”
胡五斗立刻就精神了,他重新眯起眼睛,志得意满地朝正瞪着他的孔雀挑衅一笑。
南柯:!!!
扯头花大会再次开始,吴鱼溪无奈地瞅了瞅师妹师弟,最后把视线落在师父身上。
缪宣朝她笑了笑,递给她一碗甜粥:“鱼儿,怎么了?”
吴鱼溪摇了摇头:“没什么,师父,我们快些启程吧。”
这一年来师父一直待在这个小院子里大门不出绝不是因为懒散,而院子外遍布繁复的阵法也不只是为了迷惑凡人。
她的师父把整个院落做成了一个遮掩天机的阵盘,而他是必不可少的阵眼和布阵者,因此才无法离开院子半步。
人族道主一直在推算他们的位置,师父只能用这个办法来扰乱天机,以此模糊他们的位置,就连每日清晨的算筹推衍也是为了这个……
实际上师父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极其恐怖了,要知道人族道主是势道阵修的白阀出身,而且本命灵器还是骨筹,再加上他手握人族气机,在人界是近乎全知全能的。
鱼溪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就凭她如今低微的实力,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能离开这里也好,银川靠近天地关,在那里有魔息干扰,师父布阵也会轻松一些。
*
搬家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搭了一年的阵盘要拆了重建的时候。
不过这家是不得不搬,古有孟母三迁,今有带崽赴边,一切都是孩子的教育,为之奈何。
缪宣把他的全部家当塞进了梧桐木,在时隔一年后终于踏出了这精心布置的小院子,最后光顾了一次鄞州的小茶楼,亲眼见证了凡人国度对武师的征召。
在世家大族助力未知的情况下,燕国为了应对危机,不得不举国备战。
如今世上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妖修,妖族秩序混乱,别说像是上古一样建立妖族的妖都了,就连像样子的大妖都无法现身——五大族都快把围剿大妖搞成联盟团建了。
缪宣放下茶杯,清账后离开茶楼,他缓步拐入茶楼边的小巷子中,也就在此时,系统发来了预警:哥,我们被人跟上了。
缪宣瞅了瞅地图上的小红点:嗯,我已经感知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难得。
这地图就是缪宣精神力探测的具现图,而上面的小点就是有意识的个体,其中红色代表敌方,绿色则是友方,黄色是中立——虽然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是准确的,但并不绝对靠谱,毕竟缪宣的精神力是有极限的。
缪宣靠着墙站定,墙头的花树正扑簌簌地落雨,虽然这里没有凡人,但他还是朝周围弹了混淆与保护的阵法。
在阵法运转后,缪宣才转身:“出来吧。”
小巷的另一头,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突兀地出现,他气质锋锐,像是出鞘利剑。
这青年召出本名灵剑,紧锁眉锋,对缪宣喝问道:“你就是偷窃白凤羽的人?!”
缪宣根本就没有理会这斥问,好似青年并不存在似的,他只望着那悬浮在半空的长剑,像是见到故友般轻声笑了笑:“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问苍生。”
于是莹白的长剑以轻声嗡鸣,温柔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