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能做出这?般的判断,自?然是因为他们能熙和帝理解,对薛晏清忌惮不已。
府上空空如也的牌匾,早已说明了上位者的态度。
若是大逆不道地?想?想?,倘使自?己在那个尊位之上,看到膝下的儿子无须结党营私,就能斩获朝臣一小半的忠心。
他们哪怕成为皇帝一日,都要朝夕不得安寝。
更何况是年过不惑、又?偏心薛元清,与薛晏清父子之恩日渐寡淡的熙和帝本人呢?
果然。那礼部?员外郎奏对的不是别的,正是有关薛晏清一事?。
“秋闱已过,会考将至。皇次子殿下博览群书、好思饱学,堪称天?下文人士子之表率。臣荐皇次子殿下为熙和十年春闱主考。”
那员外郎落地?有声,话中重量更是非同一般。
一时间,承平殿寂静不已,众大臣心中狐疑:莫非他们猜错了?陛下难道并非二殿下,而是十分信任宠爱于他?
否则,又?怎会给他这?样的好差事?。
今科春闱主考,既斩获名望、又?能收割人脉。百来位新科进士,虽说是天?子门生,但是到底与录取他们的主考有了一道斩不断的香火情。
对于皇子夺嫡来说,可谓助力极大。
人群之中反应各异,只有虞振惟最?为明显。他狠狠地?等着奏对的员外郎,之后,望着薛晏清的背影多了几分复杂之意。
他动静过大,招致了其他人的注意。百官纷纷抽了一口冷气,他们怎么忘了,今年春闱下场的还?有虞振惟的小儿子,秋闱的解元虞蔚兰!
这?看似鲜花着锦的差事?,实则裹着蜜糖的陷阱。
姜还?是老?的辣,他们忍不住想?,对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思的畏惧更重了几分。
百官能想?到的,薛晏清怎会想?不到。他如同芝兰玉树一般立于百官之首,眉目精致可入画。清逸无暇的风姿在一众老?臣之间如鹤立鸡群,使整个承平殿都亮堂了不少。
从他那处抬头望去,恰可看见?正襟危坐的君父。
龙椅之上的人表面上一脸端肃,实则眉毛得意地?挑起?,略带嘲弄地?俯视着暗流涌动的朝堂。
嘲弄的是什么,自?然是薛晏清若是做了春闱主考,那虞蔚兰就不得不避开姻亲,错过今年的会考。
新鲜出炉的虞解元年方十五、少年意气。正要一飞冲天?之际,却因姐夫之故不得已沉潜三年以待来日,心中怎能不含怨?
若是心性差些的,锐气被挫伤,更免不了耽误学业、从此?一蹶不振。虞家只这?一个嫡出的儿郎,说不得就要撑不起?虞家的未来。
春闱主考的好处与妻族的利益,熙和帝摆明了让薛晏清二选一。
薛晏清唇角浮现一丝如坚冰般的笑意。自?迎娶新后一事?之后,他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人。
他想?得更深些——有了虞蔚兰一事?横生枝节,皇父是不是想?挑拨他与阿莞的关系?
其心可诛。
可惜,皇父当了他十七年父亲,从未看明白过自?己。薛晏清冰冷的眼风扫了一眼等着看他笑话的百官,淡淡地?想?。
他既不是贪恋名望的佞人,也非会舍弃妻子利益成就自?己的小人。
“禀皇父,儿臣殊无此?意——”他长身微倾,坚决地?表了态。
熙和帝嘲弄的神色霎时僵在了脸上。
他扫过薛晏清脸上毫不在意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意料到他会把绝好的差事?拱手让人。
他甚至有些恼怒了起?来,若非要维持帝王的仪态,简直想?摇着薛晏清的臂膀问他:你知晓春闱主考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助力么?何况那虞蔚兰仅仅错过了一次,三年后依旧可以下场。但是你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仿佛不证明薛晏清是个为了声名与妻族翻脸的小人就不甘心。
薛晏清静静抬头回视,眸中点漆,无喜无怒。
而百官则暗中观察着这?对天?家父子的角力,不敢贸然张口,生怕殃及池鱼。
“罢了。”熙和帝说。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顺势放弃的时刻,他却突然道:“你既然已经开了府,一直在困居在府中,又?怎能成大器?差事?在前,为国效力,不可逃避。”
“来人,拟旨。”竟是不容分说的口吻。
薛晏清袖中的手紧了紧,而远处的虞振惟本已燃起?希望的眼睛陡然黯淡下来。
徽墨划过明黄绸子,圣旨已下,春闱的考官新鲜出炉。
百官一时神色殊异,看好戏的眼神不停地?游弋在相隔不远的翁婿之间。
虞振惟本就心中苦闷,再被这?些眼神一刺激,忍不住涨红了脸。
他看着薛晏清巍巍如松的背影,眼中纠结之色不断。蔚兰……三年之后还?能下场,来日方长。这?次就姑且支持女婿罢!
下定了决心之后,虞振惟心中有些抽痛。好不容易出息的儿子,大好年华白白耽误了,这?实在是……实在是……
连天?感叹世事?弄人的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很快解决了,而且是以如此?荒诞不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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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莞方才?听完朝堂上的事?端,忍不住恨声骂道:“阴魂不散。”
说完,却见?薛晏清含笑望着她。
虞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为何薛晏清听她骂了他父亲,还?能这?般高兴?
薛晏清自?然高兴。
恐怕她自?己也没发?觉——
从前,阿莞听闻皇帝做了什么荒唐之事?、身边人受了什么委屈,皆会愤懑不已。但是从不在他面前说什么,连一声含怨的语气词也无。
无非是那四个字,疏不间亲。她顾忌那人到底是自?己父亲,怕他不高兴,所以从不开口。
这?份体?贴的心意薛晏清自?然受用不已,但是令他真正舒心的却是此?刻,虞莞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把心中之语脱口而出。
这?岂不是说明,阿莞认为自?己与她的关系,比父子关系还?要亲近?
薛晏清心中如被灌了蜜一样:“阿莞心疼于我,我一时情绪激切,不免笑出了声,还?请见?谅。”
虞莞无言以对,只能拍了拍他手臂,既像撒娇又?似警告
两人从朝堂之事?说到情浓之时,就听闻白芍来报:“虞小少爷来访,声称要见?殿下与皇子妃。”
她与薛晏清对视一眼,恐怕此?事?,虞振惟也告诉了他。
“快请。”
虞蔚兰一阵风似的走来,脚步却丝毫不见?紊乱,反而沉稳得紧。一双眸子轻巧灵活,锐气逼人,未见?一点颓丧之意。
他进了屋后,向?虞莞与薛晏清各行了稳稳的一礼:“深夜来访,打扰姐姐姐夫了。”
朝气凌人,却并不莽撞。是个谁见?了都要喜欢的少年郎模样。
自?这?孩子高中解元以来,虞莞只觉他脱胎换骨,如鲤鱼越过龙门,一洗先前的心上人所嫁非人的郁悒。
“看到你这?样,我也能放心了。”虞莞轻叹。
虞蔚兰说:“劳长姐为我费心,父亲已将实情告知于我。此?乃圣意不可违,父亲与蔚兰皆不会心生怨怼,全力支持殿下。”
至于母亲连着咒骂了几声,被父亲喝退一事?。就没必要告知眼前的两人了。
看着虞蔚兰对“少年英才?”的美名并无多大贪恋的模样,虞莞心中不免疑惑:莫非他对林小姐情意不再?
只是这?事?,她总不好当面问出口。
正在这?事?,白芍再次匆匆而至:“殿下,皇子妃,宫中林皇后有信前来。”
她说完才?想?起?了屋中还?有一个人,有些惊疑不定地?愣在原地?。
虞莞摆了摆手:“无事?。”与林又?雨暗中的联系,告知虞蔚兰也无妨。
随即,她眼睁睁看到虞蔚兰眼中发?亮,先前的沉稳尽数褪去,灼热的目光投向?了白芍手中的薄薄一张纸。
虞莞默然片刻,这?样的反应,哪里与“移情”二字有分毫相关?
在弟弟滚烫的期待目光之下,虞莞从容地?揭开了蜡封,展开一张薄薄宣纸。
看了片刻,她“咦”了一声。
“晏清,你也看。”
薛晏清接过,上面所写的正是白日一事?的破局之法。
夫妻俩对视一眼,薛晏清问:“阿莞觉得此?事?如何?”
虞莞点了点头:“若操作得当,可能性有七成。只是……要找到恰当的名目,或许并不容易。”
虞蔚兰茫然地?看着夫妻俩打哑谜的模样,一双焦急的眼几乎要盯穿了那封心上人的笔迹。
他知晓轻重,并不问虞莞要那张纸,只是犹豫地?问道:“我可否知晓,林小姐传书,所为何事??”
事?到如今,虞蔚兰依旧在无人的场合,固执地?喊她林小姐。
虞莞并不吝啬告诉他:“林小姐来信,告知了白日那事?的破局之法。蔚兰快些准备明年的会考罢,如果操作得当,兴许你还?赶得上。”
虞蔚兰猛然被惊喜砸晕,一时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春闱资格之事?还?是次要,更重要的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是林小姐!
哪怕这?件事?林小姐并不是为了他而做,哪怕他仅仅是个次要的被拯救者也已经足够。
他中气十足地?向?两人行礼:“多谢长姐与姐夫为我筹谋。”
然后,在心中悄悄地?对林小姐,也行了一个大礼。
夫妻对拜之礼。
三日之后的朝堂,并不平静。一向?置身于皇储立嗣事?外的御史台竟然联合上书,弹劾起?了皇次子薛晏清的春闱主考之位。
与此?同时。
太后焦急地?看着杜若女官,紧紧攒着帕子,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可是确诊了?”
而被把脉的林又?雨则异常平静,环视着不少面露菜色的宫妃。
杜若女官肯定地?点了点头:“确诊了喜脉。恭喜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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