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子脚下做官儿的,别的本事不提,揣度圣意堪称是看家本领。
他?们心如明镜:皇帝立后、遏制年长皇子的意图太明显不过。
不说皇室,就是寻常百姓的家中,哪个成年的儿子乐意喊同龄的姑娘一声“娘”?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刚一嫁进来就多了几个已经成家立业、构成威胁的儿子?
今日一看,果然。
林皇后不负皇帝的期望。站上?了搭好的戏台子。
一顿佳肴下来,她不仅没摆出皇后本该有的母仪天下的架子,更是连个眼神都吝惜。
仿佛将?两位皇子视作无物。
熙和帝笑得?胡子都卷翘起来,暗道:果然是年轻小娘子,格外有气性。不爱讨好他的儿子,而是端起了女主人的架子。
——这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
心中满意,不由得对林又雨其人更加看重了几分。
百官见状,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皇后名正言顺,却初来乍到、膝下无子。薛元清占了长子的位置,母妃与妻子却双双失势,想来最近很不得?圣心。
而看似名份上不占优势的薛晏清却是唯一完好之人,岳父是朝中二品大员,又与太后联系匪浅。
他?们自不可能知晓发生在熙和帝与薛晏清父子之间,仿佛宣告了决裂的对话,自然认为眼下的薛晏清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占尽了优势。
……是以,出宫开府以后,皇次子府上?是收到的拜帖竟然是最少的。
虞莞不由得啼笑皆非。
她原是准备好,搬出宫闱之后有一段时日忙于应酬、不得?空闲的。逆料诸多命妇仿佛忘记了这处府邸,潮水般地涌入一街之隔的皇长子府中。
“世情本就如此。”薛晏清凝声道。
为庆贺新后进门,熙和帝停了半月的朝会。是以从长信宫迁居开府之后,他?大约还有一旬的时间不用早朝,而是歇在府中。
一来二去,自然发现虞莞的处境。
虞莞颔首:“想必是觉得?我们得了圣眷,不想锦上添花,而是想烧烧冷灶、雪中送炭罢。”
自然会一股脑的涌向薛元清那处。
他?现在没有母族和妻族帮衬,势力堪称一无所有。握在手中的筹码,唯独侍妾肚中一个不知男女的孩子。
“何况,还有皇子妃的位置空置呢。”她想了想,补充道。
皇帝在处理柳氏之时,堪称雷厉风行之极。皇妃被废、主谋斩首。不过一夕之间,原本衣冠满堂、煊赫一时的柳家已经门庭破落、鞍马稀疏。
闻之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这个结果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薛元清续娶的可能。不得?不说,这又是熙和帝再一次为子女计之深远之举。
听了虞莞的分析,薛晏清缓缓点头。他?最爱看此刻妻子眼中盈满的光点。
他?忍不住想,日后自己登临了那个位置。一定不顾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要把奏折一本本念给她听。
他?最爱虞莞这种?神采飞扬的模样。
“柳舒圆的痕迹被抹掉了,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对于后面进门的那位来说是个好消息。再者,众人皆知柳舒圆是因为犯了事情,才会被陛下清算。后面那位不须太过,只需要一般贤惠就可以压倒……”
虞莞正说得?头头是道,不期然看见了薛晏清。
他?眸中含着清浅笑意,仿佛有情意默默流动,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
……显然是已经走神了。
虞莞顿了下,轻咳一声。
薛晏清接收到了妻子不满的讯号,却并没有收敛半分:“听闻有几家大臣,已经瞧上了正妃的位置。”
虞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对它投来的灼灼目光无可奈何。
随后,听到薛晏清说的内容,她心中一惊:“有哪几家?”
“户部侍郎方氏、湖广巡抚唐氏,还有右仆射刘氏。”薛晏清问道:“其中,可有你的闺友?”
虞莞摇了摇头:“我闺中与拾翠为伴,并无什么闺友。只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些皆是几代相传的世家,不知与当年的卫氏是否有关?”
薛晏清点了点头,略显沉重。
“这些想必都是与卫氏之祸脱不开关系的,自然不敢站在你我身后。”虞莞站起了身,了然一叹。
也因此,他?们才会把女儿押在对立的薛元清身上,搏一个从龙之功。
她静立片刻,随即岔开了话题:“林小姐之处,也有些消息递给我。”
林又雨虽与虞莞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但是中间有了太后作为周转,再加上?宫门守卫之处有薛晏清的人把守。
因此,传递消息、互通有无也很是方便。
虞莞回想了一番信中林又雨的近况:“比起薛元清,她那处现在才是真正的热衙门。”
“林府从前不过四品台官,从不结党。并不奇怪。”薛晏清道。
“是啊。”
毕竟从常人的目光看去,眼下站位不稳、宫中无依无靠的林皇后,才是最需要襄助的对象。如此千载难逢之机,他?们又怎会不伸出援手,雪中送炭呢?
“她说,给她送生子秘方的就有三家命妇,偷偷送壮阳秘药的就更多了。”
虞莞忍不住哂然一笑。皇帝如今不过四十出头,竟已被诸大臣认定了人道不能么?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而薛晏清注视着她,眸中笑意又深了些。
妻子语出惊人,他?并不意外。
那些偶然淘得?的话本之中,许多极尽缠绵悱恻之语。妻子若是都一一看过,那就早该通了人事。
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是——
她既然通晓了人事,为何被微微一逗就羞窘得?满面通红呢?
恐怕虞莞自己也无法回答。她纵使有了上?一辈子的经历,重生之后甫一嫁给薛晏清之时,心中的无措羞赧也多得?离奇了。
后来,她渐渐接受了薛晏清是自己的丈夫而非小叔,心虚气短的情绪散去,赧然之意却并未消弭分毫。
仿佛真正成了待字闺中的少女。
正在这时,白芍忽然出现:“皇子妃,时辰到了,请您进屋前去濯发罢。”
今日是秋日独有的爽朗晴空。临近午时,一日之中太阳最好的时辰即将到来。晾晒洗净的头发最好不过。
虞莞喜洁,时常爱洁净头发。奈何她青丝如瀑,垂坠过长,易洗难干,只好沐浴阳光,缓缓晾晒。
她应了声,向身后一点头,把薛晏清留在了原地。
谈话被突然打断,薛晏有些兴致索然。他?在原地清坐了片刻,缓缓回了书房练了一张大字。
待雪白宣纸之上?,最后一笔墨迹淋漓尽致地绽开之后,薛晏清才停了笔。
他?掐算了一下时间,缓步出了书房。
果然,虞莞已经平躺在了一张贵妃榻上,湿湿的一捧乌发沾了水之后格外黑亮,由白芍捧着,软软垂坠下来。
那发梢尚且滴着水,散发着月桂与茉莉的清香之气。
虞莞不爱用头油,濯发之时除了皂角,只在水中滴了数滴精油,
仅这数滴精油,就使她的长发掬满了清芬,萦绕在薛晏清的鼻尖。
他?快步走了过去,极其自然地接过白芍手中的软巾:“我来。”
白芍从善如流地递给了薛晏清。
她看出主子的意图,一个闪身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俩。
虞莞听到薛晏清的声音就欲起身:“不可,还是我自己来罢。”
“水会滴湿衣服,莫要乱动。”薛晏清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她肩头,把她牢牢按在了贵妃榻上。
他?一边按着,见手掌之下的细弱肩膀不再乱动,就用白色软巾拢在虞莞的头上,极轻地向下滑动着,直到拢到发尾。
软巾极能吸水,如此两三回之后,发梢不再滴下水流。
这时,薛晏清又拿起一把木梳。
虞莞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皮之上?滑过一下,薛晏清这是在给她……通发?
她再一次无奈地加重了语气:“殿下,不必如此。”
薛晏清不为所动,托起长发极轻柔地梳着,生怕遇见分岔牵扯到了头皮,弄痛了虞莞。
好在她的乌发极为柔顺,几乎是一通百通。
他?的手翻了一下,看了眼那柄雕刻着比目鱼的木梳:“是我送你的添妆?”
“……正是。”他?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薛晏清轻笑了一声,比目鱼的图案是他母亲打造添妆的时候选中的,他?当时看过就罢了,现在却极符合自己的心境。
这些虞莞自然不会知道。她本以为通发完了之后就结束了,薛晏清现在竟然又拿起一块干巾擦拭起了头发来。
这个架势,薛晏清莫不是要和她一起静静地在太阳下几个时辰罢?
不行,这次拒绝需要强烈一些。
她趁薛晏清不注意时翻起了身子:“殿下为我做这些,虞莞实在消受不起。”
薛晏清本在沥她发尾的水,见那些青丝脱了手心,他?才抬起眼来。
“你我本是夫妻,如何受不起?”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虞莞噎了一下,才道:“我先前可并未答应殿下做夫妻一事。”
之前相敬如宾的状态,薛晏清定然保持距离、相敬如宾,不会做出拭发这般殷勤的举动。
薛晏清仿佛就在这里?等着她一样:“趁现在答应于我,不就受得起了。”
虞莞第二次被噎得无话可说。
薛晏清深谙用兵一道,这时借鉴在情爱之事上?也恰如其分。
先前虞莞不提时,自己也不会主动提及此事,平白尴尬。
既然她主动提及,他?又怎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先前阿莞总觉得?受不住,那么现在呢?”
他?直起身子,微微前倾,薄薄嘴唇轻轻贴在了虞莞小巧的耳垂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你萌觉得女儿该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