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熙和帝想选的是美人也就罢了,他后宫中年年进人。若不好色,昔日陈贵妃也不会投其所?好。
可?他要选的是皇后!
“皇后”不仅是中宫,背后还勾连着“嫡子”二字,不可?不谓重于千钧。
熙和这个年号已过走?过十年余。刚践祚的几年间,朝臣还会依凭礼法劝皇帝立后。随着朝堂势力逐渐定型,几方都不愿看到一个强有力的外戚后族和中宫嫡子横空出世。
是以,后位虚悬一事,众人都默契不提。
宫中有不少人知道,从前的陈贵妃没少对凤位虎视眈眈,但是这些?念头传到熙和帝耳边,很快被他按下去了。
并非她德行才干难堪大任,而是皇帝并不想过早定下储位。
显然,薛元清还不够格。
任谁也能看出他的制衡之术,所?以这次听闻这样?的音信时,才格外震惊。
支持两位成年皇子的官员们懊悔不已,只觉押错了宝。而宫妃之间……
虞莞去康宁宫中请安时途径了御花园,依稀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涌。
几位高?位妃嫔的仪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撞在?一处,几人竟是别起了苗头,谁也不肯让谁。她只看了一眼,就辨认出争执的风暴中心是两位夫人,心下了然。
这两位膝下有子的夫人,都是近来后位的热门人选。
“绕路吧。”城门失火,还是远远避开,莫要殃及了池鱼才是。
太后早早地在?宫中等着虞莞了。
待人一入座,她就亲热地挽住虞莞的柔荑:“让哀家好好看看。”
虞莞无奈,只好任由太后打量。
上下目光逡巡一圈,太后见她气色白?里透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中秋和重阳快到了,哀家这儿得了不少贡品,改日着人送去长信宫。”
虞莞道:“该是长信宫孝敬您,这才对。”
“你这孩子。”太后笑着拍她一下,又想起了什么:“最近封王的旨意?下来,你们两口子何时去宫外开府?”
虞莞一愣,竟然还有这样?的章程?
也对,上辈子薛元清到她死都没熬出一个王位来,她自然不知。
“到时候就不是皇子妃,而是王妃了。”
虞莞抿嘴,矜持地一笑。她忽而想起新婚那夜,喜娘奉承时喊的就是“王妃娘娘”四字。因缘际遇之事,果真神奇。
太后高?兴完了,又开始操心起来:“你们小年轻的就出宫开府,恐怕多有不足。若是有什么不够的,只管向哀家开口。”
“到时候有不够的地方定然会告知您的。”她坦然接受了太后的好意?,却不打算真的问太后伸手。
别的不说,光白?芍透露出的眉烟阁,日进斗金的铺子,薛晏清短什么都不会短了钱财。
虞莞的眉峰忽然散开,浮现出淡淡温柔之意?,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这一幕落在?太后眼里,她咽下了“你与晏清近来如何”的问询,转而说起了别的。心中却喜不自禁起来。
两人又漫谈了些?闲话?,默契地一句也不提熙和帝搅起的那些?风波。
眼见到了太后午休的时刻,虞莞适时提出告退。太后没留,只嘱咐了她一句常来。随后就目送着那道窈窕的背影。
看来不日含舒就要从长信宫功成身?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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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莞原路返回之时,御花园中莺啼燕啭之声已然消失,泓泓秋波、依依碧影安静如昔。她心中奇怪,却也没有更多在?意?,原路返回了长信宫。
离小花厅还有数十步之处,一位男子静立在?檐下,挺如秋松,濯似春柳。
虞莞远远望了一眼,发现男子竟在?望着自己。她迟疑了片刻,加快了脚步,走?到男子身?前。
“殿下在?这里等我?,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若是从前的薛晏清,定然略过前半句,直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坦言。
但是现在?,他仿佛打通了什么关?窍:“确实有事,不过等你并不是为?了这事。”
是为?了早日看到你。
虞莞听懂了他话?中未竟之意?。
人的心仿佛是会被磨炼的,如果是秋狩之前,她定然心中别扭难当。然而,有了诸多亲密之举在?前,虞莞听了这句话?竟也变得比以往淡然。
她甚至有了还手之力。
“秋日风急,在?花厅中等我?即可?。”她甚至避开了“殿下”“晏清”之类的称呼。
薛晏清碰了个软钉子也并不恼。小花厅一向是两个人商议之所?。一旦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又正事了。
这次也不例外。
“立后的圣旨已下。”薛晏清换了一副正色道。
虞莞见他凝重的脸色就心知不好。如果皇后人选是宫妃之流,薛晏清并不会如此在?意?。他争位从不依靠名?分。
“人选,是谁?”她轻声问道。
“御史台官林昌之女。”
林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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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绸绢紧握在?手心,林又雨依旧如坠梦中。
随着朝堂诸事有条不紊地向前,她在?万寿节上被熙和帝为?难一事也仿佛昨日黄花。林又雨心中渐渐松了口气。
一年,再有一年。若是这一年中皇帝毫无动静,就是业已将她遗忘。从此婚丧嫁娶,想必宫中也不会派人留意?。
林又雨正扳起指头数着日子,怎料圣旨毫无征兆地光临了林府,打得她与父亲一个措手不及。
传旨的内侍笑呵呵地把圣旨和皇后宝策一同塞进林又雨手中,喝了一口林家下人递上的热茶。
那茶叶发褐,茶汤略浑,一看就不是什么上品。
内侍浑不在?意?,将之一饮而尽。此时的清苦破落算什么,若是这位新上位的皇后娘娘能诞下嫡子,日后就贵不可?言咯。
兵荒马乱地送走?内侍,林昌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又雨的心仍是纷乱,脑子却已然清明了下来。她对林昌说道:“这下都是自己人,父亲不必强作欢颜。”
林昌的脸顿时耷拉下来。
“女儿啊……”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侯门一入深似海,何况宫门。林家也不是什么显赫门第。纵使入宫当了皇后,她这个女儿受欺负了可?怎么办。
“父亲,我?都知道的。”
林又雨比林昌想地更远了些?。她父亲是纯臣谏臣,一向不在?意?储位之争。但是林又雨一下子就想到了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皇子废妃、封王引出的风波。
从前,宫中没有皇后与嫡子。几个皇子都是同一起跑线之上,没有谁的身?份压过谁。
可?若是自己一进宫,皇后身?份压制之下,从前的皇子都沦为?了庶子。
想得再远些?,若是肚子里怀了熙和帝的孩子……
林又雨闭了闭眼睛,林家小门小户,承受不住滔天富贵,也没有当皇帝外家的野心。
或许,这也是龙椅上的帝王会选择林家的原因。
她忍不住想,万人之上的那人,究竟是需要一个靶子,还是需要一个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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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两者?都要。
熙和帝看着礼部侍郎虞振惟为?难的脸色,心中泛起隐秘的得意?之情。
他与中书商议了一番,皆认为?林又雨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年轻,意?味着好生养。家世平凡,却出自最清白?的御史台。
即使再刻板的虞侍郎,对着这个后位人选,也挑不出一点?儿错误来。
“虞卿,你派人去拟一番立后的仪礼。”一把年纪了再做一次新郎,熙和帝不仅不羞赧,竟然还泛起了些?许期待。
林又雨,那可?是他一眼相中的女子。纵使后来被陈贵妃打了岔,最终还不是落入了他的后宫。
“臣遵旨。”虞振惟面色有些?不好看。
熙和帝以为?他作为?皇子外家,不愿皇后得势打压薛晏清,因此面色才不好看。
他面色淡了下来,敲打道:“皇后母仪天下,与朕夫妻敌体。她既是你虞侍郎的君主,也是朕膝下皇子的母后。”
他却料错了虞振惟的想法。听到那声“母后”,他再忠君之人也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啐了熙和帝一口。
还母后,真是为?老?不修!
令虞振惟发愁的是另一件事——
虞蔚兰自从那日与长姐与二殿下见了一面之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发奋刻苦学习起来,国子监放的秋假也不回家,一味留在?监中夙夜苦读。
若是他哪日出来,得知心上人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不敢想,不敢想。
熙和帝敲打完虞振惟之后,又向他下了一堆关?于立后仪礼的诏令,才心满意?足,施施然命人退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日兴头不错,干脆搁了正事,带着一群人去御花园散了散心。
一路上有或高?位或低位的宫妃与他“偶遇”,熙和帝假意?安抚了一番,并不在?意?。他注意?到了那些?妃子含怨的脸庞,知道她们因为?立后的旨意?失了分寸,心中不爽。
那又如何,立后本来就不可?能在?宫妃之中选的,这些?人再怎么期待也是痴心妄想。以妾为?妻,百年之后可?是要被后人戳脊梁骨的。
恰好今日熙和帝懒得和人逢场作戏,一路上没有召人伴驾,一个人独行至绛雪轩。
秋日,绛雪轩的乌桕开花了,比起春日来别有一番意?趣。
他意?兴大发,正欲赋诗一首。
忽而,角落里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待看清那人是谁,皇帝身?边的内侍与侍卫皆不敢阻拦。
薛元清本就在?去太和殿谒见的路上,逆料在?途中见到皇父的身?影。他心下激动,一路疾冲而来,不由分说地攀上了熙和帝的大腿。
熙和帝只见人影一闪,腿上就附着了一个什么东西。
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长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从前和煦的长子眼泪纷飞,哭得涕泪横流,眉眼狰狞。
像个三岁孩子般撒娇道:“皇父就原谅了元清这次,为?元清指个新妇罢!”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