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跋山涉水,更?兼情绪跌宕,虞莞早已有些疲倦。
纵使身体叫嚣着发出抗议,但只要一想到薛晏清身上的种种疑团,她纵然有天大的困意?也?难以?入眠。
首当其冲的就是——白芍上辈子来?到她身边,到底是偶然还是处心积虑?
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白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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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晏清并?不如虞莞那样闲适,一回到行宫就能径直去西侧殿休息。
早在一行人进?了行宫大门,就有御前伺候的内侍将他招引至行宫正殿。熙和帝,他的皇父,点了名要见他。
御前不能失仪,薛晏清在侧殿沐浴更?衣一番之后,才随着内侍来?到熙和帝前。
他这几日见了不少血,又整理好了衣冠,整个人就如一柄开了刃的雪白利剑,行走间带出的锋芒使人不可逼视。
熙和帝把一切看在眼中,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他在薛晏清行礼之前就抬手:“不必多礼,来?让皇父看看。”
薛晏清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熙和帝说着“看看”他就真的只给?看看,除了身子凑近了些,其余时间一言不发。
“瘦了。”熙和帝端详了一番。
薛晏清眨了眨寒潭般的眸子,不置可否。
他这个儿子一向孤拐,从小?到大都这样。熙和帝早已经习惯,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听禁军说,你受伤了?”
“确有此?事。”
“伤在何处?”
“左臂。”
左臂负伤虽然比右臂好些,但是到底也?是四肢,位置关键。熙和帝眉目一凝:“快让太医署的人来?给?你看看,重新上药。千万莫要落下?了病根。”
薛晏清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此?次秋狩,太医署也?随行了数位郎中与?医女。这回派来?给?薛晏清诊治的是最德高望重的御医江大夫。
江大夫头发已经花白了,他掀开薛晏清绑好的纱布,露出伤口来?细细瞧了一番。
随即,向熙和帝禀报道:“二殿下?的手臂伤痕虽长,却并?不深。虽然有二次开裂的痕迹,但是包扎手法得当,并?无大碍。好好将养着,不会落下?病根。”
熙和帝面色稍霁。
江御医不愧在御前行走多年,不仅医术高超,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极。
薛晏清心中冷笑,只说伤势如何,却不问这伤从何而来?。江大夫这是看出了皇父不想问么?
江大夫留下?几副消炎清火的药就离开了,而熙和帝竟然也?萌生退意?,他招了招手,欲让此?子退下?。
既不问这伤势的来?历,也?不提在猎场一天一夜的见闻。
是不关心?忘记了?还是压根不想知道?
熙和帝的动作?还未做完,就看到一向寡言的次子忽地上前。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薛晏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摊开在熙和帝面前。
白玉镇纸之下?,信纸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一片褐色。
他的薄唇一张一合:“您不妨看看这个。”
在薛晏清的步步紧逼之下?,熙和帝无法,只能拿起那张信纸。
其实在拿起之前……他就已经料到这张纸上会是什么内容。能使他这个儿子这般作?态的……无非是关于真凶的信息。
到底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次子面前就平白矮了一截。不然,他堂堂圣朝天子,哪轮得到儿子在跟前大呼小?叫?
熙和帝忿忿地想。
然而,在他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原以?为不过是薛元清干的好事,怎的竟然还有柳家和柳氏女掺和进?来?了!
薛晏清的声?音适时想起:“这是儿臣在深山之中遭刺客围杀之际,突围而出。在领头刺客的尸体上搜到的。”
分?明是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叙述起来?却如吃饭喝水般平常。
然而,熙和帝却从这平静得近乎森凉的语气中察觉出了某种不寻常。
他缓缓抬头,父子之间的目光凌空相撞。
“你兄长不过是鬼迷心窍……”熙和帝说道。他低下?头,错开了薛晏清寒星般的眸中闪烁的光:“他不过是受到柳家蛊惑。”
“待行宫事了,朕必拔除柳家,为吾儿出气。”他说。
薛晏清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好像是等待了许久的答案尘埃落定。他定定看着熙和帝,良久拱手道:“多谢皇父,一路风霜,晏清先行休息了。”
说罢,他不顾熙和帝难看之极的脸色,大步走出了正殿。
熙和帝兀自站起身来?,本想喝住擅自离开的薛晏清,却张不开口。
他看着薛晏清颀长挺拔,巍巍如松的身影渐渐远去,凝成近乎看不见的一点。
子嗣们如何相争是他们之间的事。倘若儿子跟自己离了心……那就不是儿子,而是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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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晏清从正殿出来?之时,恰巧看见有人匆匆而出,跑向东侧殿的方向。
想来?是报信之人。
他眼中的讥诮几乎要凝成实质——若是他站在薛元清的位置,做了就是做了。等到事情败露时定然不惧诘问。哪像这个兄长,设计时放开手脚,败露之际却畏畏缩缩。紧盯着他的动静,却不敢真正坦荡地承认。
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德性。
只有一路走向西侧殿时,他眼中漾起了星点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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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从小?就为殿下?做事,眉烟阁也?是他名下?的铺子?”虞莞重复了一遍。
白芍乖巧地点了点头。
虞莞叹了口气。上辈子之事皆未在这辈子发生,这使她厘清真相的难度大大增加。她总不能问白芍:“你上辈子为何要接济于我?”
那也?未免太胡搅蛮缠了些,虞莞光是想象就忍不住笑出声?。
如今,知道了白芍本来?就是薛晏清的人,这个真相竟比白芍暗中投诚使她更?容易接受。
薛晏清把白芍安置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都不是为了害她。这一点虞莞很清楚。
只是,上辈子……
“眉烟阁中,可有女红贩卖?”她突然问道。
白芍一愣:“没有。”
“你可有闺友之类的朋友?”虞莞又问。
白芍更?是一头雾水:“我自幼跟随殿下?做事,熟识之人皆是殿下?的手下?。至于其他人,并?没有太深的关系。若说闺友……恐怕只有其他几位女使。”
虞莞深深叹气,果然。
上辈子的在眉烟阁中代售女红,不过是白芍为了帮自己而巧立名目。而她与?白芍的相识更?不可能是偶然。
白芍这种全心全意?为薛晏清做事之人,眼中几乎不见外物。又怎会突然恻隐之心大发,突然结识禀帮助一个素不相识、流落街巷的女子?
前世三年有余的相识,薛晏清的影子已经若隐若现。
可是……自己是被薛元清休弃的出妇,是薛晏清政敌的妻子。他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又暗度陈仓地帮助自己?
虞莞极有自知之明——市井之间浮沉三年,她与?巍峨宫禁、乌衣门第之间的联系早已斩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平安在宫外度过三年,不死于有心人之手。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没办法榨出一点价值了。
忽地,虞莞想起了清晨时分?,那个落在眼睫处的异样触感?。
一个极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她心间。大胆得她立刻想要推翻,浇一盆水在自己脸上,大声?告诫自己要冷静。
这是此?生之事,强要代入上辈子不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念头却如植物般疯长起来?,虞莞忽地想起,白芍上辈子除了爱给?她带药、接济她银钱之外,还有一件经常挂在嘴边的事。
——给?她做媒。
虞莞想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然滞涩住了。
她抿一口清茶润了润喉:“你身边可有这样的男子?”
声?音中带着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颤抖。
“相貌堂堂,家资颇丰,身边没有姬妾通房。”这些都是白芍上辈子经常念叨的条件,虞莞只隐去了一条“不嫌弃出妇女”。
最后这个条件显然是说给?上辈子的她听的,不提也?罢。
但是,除去最后的条件之后,人选就没有针对?性,宽泛了不少。虞莞紧张地看着白芍,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期待从她口中获知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白芍终是忍不住,奇怪地问了句:“皇子妃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虞莞这才察觉她身为人妇,贸然探问未婚男子的讯息有些出格了。
“我有一闺友即将及笄,她托我帮忙相看人选。”她连忙补救道。
白芍恍然,她眨了眨眼:“若是这个缘故,恐怕要让皇子妃失望了。”
“我身边除了殿下?,再无其他一人符合皇子妃的条件了。”说到这里,她揶揄一笑。
“什么?”虞莞轻轻掩住了口。
白芍见她不信,又道:“我身边认识的男子除了殿下?,就是兀君那样的。再无其他了。”
一句话?,把虞莞心中的种种不确定尽数打碎。
……
可是,怎会呢?自己上辈子可是他嫂嫂啊?
虞莞纠结地抚弄起了发鬓,说不清现下?是何心情。
薛晏清一路行至西配殿。殿中灯火通明,人影来?去匆匆。他连兀君都顾不上见,只想见到虞莞。
正厅与?寝殿却不见她的影子。
他先后两次扑空,拦下?身宫女一问才知,原来?虞莞与?白芍两人在一处小?院之中,命人不可打扰。
他整理了凌乱的心情,行至那一小?院,在门前屏起呼吸,等候了片刻。
听门后寥无人声?,他才推开门进?去。
“夫人。”他唤道。
虞莞闻声?,一瞬间抬头看去——
薛晏清迎着月色而来?,清辉蒙在他的深衣之上,平白多了几分?柔和。
然而使虞莞失神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看惯了的古井无波的眼中,此?刻如同满月揉碎了沉入江中,缱绻的粼光星星点点,摇摇闪动。
对?上那双眼,虞莞先前尽数的不可置信,尽数化作?乌有。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