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莞的柳眉蹙起。
她先?看了?眼薛晏清的脸,又把目光投向那道?殷红的血口子,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殿下还是莫要逞强了?。”
“夫人为何不叫我晏清了??”忽然,男子问?道?。
虞莞包扎的手霎时顿住,她抬起头?来,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眸。
有了?直称姓名在前,“殿下”这称呼就显得格外生疏客气,闻之使薛晏清心中滞闷了?片刻。许是接二?连三的接触之后?,他学会了?趁热打?铁,这声?诘问?堪称脱口而出。
见虞莞直直瞧来,薛晏清毫不闪躲。
虞莞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在看清男子墨色眸子中的坦荡又隐含期待,她恍然生出一种自己不答应就是罪大恶极的错觉。
而况……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她微微垂下眼睫,轻轻唤了?一声?“晏清”,末尾不自然地带了?点颤抖的气音。
那声?颤音犹如振翅的蝴蝶一样,轻轻从薛晏清心尖上?擦过,他的喉咙泛起丝丝绵绵的痒。
就像是饮过一盅葡萄酒,甜涩参半,又有一番晕陶陶的醉意泛在心间。
“阿莞。”他在心中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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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最后?一点太阳的余晖,虞莞把薛晏清的左臂上?的伤痕包扎完毕。薛晏清留恋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葱白纤嫩的指尖摩挲过肌肤的触感?仿佛还停在小臂上?。
但是他很快撇开这一刻的旖旎情丝,整肃了?面色。与此同时,虞莞也不由自主地肃起脸孔,看着薛晏清。
——包扎完了?,该交代来龙去脉了?。
薛晏清沉吟片刻:“刺杀一事?,我确实先?前就知晓了?。”
有了?这句话作为开头?,剩下的话就好出口多了?。从他扣下柳家的信开始,薛晏清将广阳宫的野心自己的筹谋一一陈述,一直讲到为止他从刺客中突围,发现刺客们意欲勒索柳家的密信为止。
随着他的讲述,虞莞渐渐睁大了?眼睛。看似平静的一场秋狩,背后?竟有如斯暗流涌动。
“这是柳家与刺客通信的往来。”薛晏清从怀中掏出那封带血的密信。
虞莞从他手中接过,展开之后?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所以……殿下是想将计就计?”她问?道?。
薛晏清颔首。即使没有这封信作为铁证,他失踪一事?也迟早会落入行宫众人之耳中。届时各人将如何表现,恐怕会相当有意思。
“那我们今晚恐怕就要在山中渡夜了?。”虞莞笑眯眯道?。
皇子虞皇子妃走失在外、彻夜未归乃至生死未卜,如此才能闹得够大嘛。
只是苦了?太后?,她那样大的年纪了?还要为两?个小辈操劳挂心一整夜。
虞莞无奈地叹了?口气,忽地她眉目一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晏清为何把刺杀之事?告诉了?兀君与白芍,却不肯告诉我?”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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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若是有后?悔药,兀君与白芍恐怕是第一个要购入之人。
先?前,为了?在禁军之间掩盖殿下遇刺的消息,他们二?人商量着拟了?个“皇子妃心血来潮想要打?猎”的借口说给禁军的人听。他俩的本意是甩脱禁军之后?,两?人汇成一处一起去寻找殿下,再分派一人去告知皇子妃。
奈何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还没等两?人会合在一处,兀君就被偶遇的五皇子绊住了?脚步,而白芍则一脚迷失在茫茫山野之间,再也找不到正确的路。
日色薄暮,不仅两?位主人的影子没摸到,连自己都搭在了?围场之中。
兀君的情况好些,那五皇子被娇养在深宫,行事?皆是小孩子脾性。见兀君一箭射穿了?他的狐狸,五皇子就将之生拉硬拽拖回了?行宫,美其名曰要让兀君“再赔我只”。
兀君身负重?任,自然不愿被带走。
谁知熙和帝怜惜五皇子年幼,就在身边配了?两?个力大无穷的侍从。年幼的皇子一声?令下,两?侍从就将身材偏瘦的兀君牢牢捆在肩头?,动弹不得。
他一路挣扎无果,和那只无辜的狐狸尸体一齐被抬回了?行宫。
逆料,西山行宫之中已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行宫总管托着拂尘,焦急地来回踱步,见有人归来就连忙上?前探看。
见是五皇子,总管眼中失落一片,小声?叹息道?:“不是二?殿下和虞皇子妃……”
兀君不明?所以,好不容易从刁蛮的小皇子身边脱身,他从跪在西侧殿门前请罪的禁军总管口中了?解到,原来不只是殿下“下落不明?”,禁军连出门找寻的皇子妃也跟丢了?。
夫妻俩一道?失落在偌大猎场之中,生死未卜。
陛下听了?之后?勃然大怒,除了?必要的防卫人员以外,调动了?禁军的大半人手出去寻找。
太后?也忧心不已,在行宫中支起小佛堂,为小夫妻俩祈福平安。
偌大一个行宫中凝聚着暴风雨的前兆。
只有广阳宫之人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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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乍然这样一问?,薛晏清眸中闪过一片愕然。
为何不把刺杀之事?告诉她……
“夫人可还记得,曾经与我相约秋狩要一齐赏秋游乐?”他说。
虞莞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薛晏清叹了?口气:“我亦原本想与夫人同游,之后?就发生了?柳家之事?。既然相约在前,不想让这事?破坏了?夫人的好心情,我一时鬼迷心窍,想把这事?解决之后?再告知。”
是他一时想岔了?,虞莞既然前来寻他,就说明?她也从不知何处知道?了?这事?。
自己本不想让妻子的眼中染上?刀光剑影,却阴差阳错,害她亲自经历了?生死一线。
着实不该。
虞莞听了?之后?惊讶得檀口微张,一时怔忪不语。
她说这话,并没有想得到什么答案,不如说埋怨之意更多。
她在埋怨薛晏清在大事?上?瞒着自己,怎料薛晏清竟然真的……
真的有一番计较。
还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地履约。
本有些理直气壮的虞莞立刻垂下了?眼眸,眼睫微动,显得底气不足。
良久,她小声?道?:“以后?这种事?要告诉我。”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必担心我会接受不了?,你大可更加信任我些。
不知为何,表达出来却成了?没有力道?的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知道?了?。”薛晏清说。
虞莞抿起朱唇,直直对?上?薛晏清。不知为何,她仿佛觉得薛晏清干脆答应之时,清冷的眼眸中盛满如水的月光,那透亮的眼睛把她内心的想法都洞彻。
两?人一时无话。
虞莞这时才有功夫查看山洞内的陈设。
兽皮、清水、火折子、纱布。还有薛晏清一路上?顺手猎下的两?只野兔尸体。
她一路奔驰极为消耗体力,乍然见的大喜大悲更是把精神全部?抽干。这时,虞莞才发觉自己困饿交加。
她看向野兔的眼神不免带了?些急切。
薛晏清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虞莞身上?,此时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洞悉了?她的想法。他的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我去找些柴回来。”他站起身道?。
烤野兔木柴并不可缺,晚上?过夜时也需要木柴来点火驱散野兽。
虞莞也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本想说一齐前去。转念一想,薛晏清的胳膊上?的伤恐怕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抱她了?。
“那你切切小心些。”她说道?。
薛晏清点头?,三两?下跳上?峭壁。
虞莞站在山洞口,一路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之后?,才重?新回到刚才的座位。
秋日初晚的气候怡人,虞莞兀自静坐了?一会儿,这会儿没人陪着说话,不由得有些困了?。
她不敢独自在深山中入眠,只能靠胡思乱想冲淡困意。
这一想,一桩事?情忽然浮现在心间,构成一个偌大的疑影。薛晏清方才说的并无什么破绽,除了?……
一炷香之后?,薛晏清很快归来,打?乱了?虞莞的思绪。
他怕虞莞一人在半黑的石洞中害怕,所以只在附近寻找了?一圈,折回了?不少枯叶与干柴。
抱着这些杂物,跳下山洞的脚步依旧轻捷。
虞莞只听得洞前有脚步一响,就见薛晏清归来了?。
进来之后?,他把一部?分木柴与枯叶归置成一个火堆的形状,再拿出火折子“啪”地一声?打?着,火星溅在枯叶上?。
枯叶噼里啪啦一阵,很快点着了?整个火堆。
虞莞凑上?前去,有了?明?火,周遭温度立刻上?升,她全身都暖了?起来。
薛晏清用清水洗手之后?,动作不停,很快开始处理起野兔的尸体。
烤兔子这事?由虞莞主动请缨——她什么都不干,自觉有些赧然。
薛晏清听话地把用长剑片好的生兔肉交给了?她。
好在虞莞懂得不少烹饪之道?。而况,山洞中的布置周全,薛晏清还从兽皮中翻出半包盐来。把盐均匀地涂抹在兔肉的表层,虞莞烤制时更加如虎添翼。
烤出来的野兔滋味鲜美,两?人默契地将之分食之后?,薛晏清将剩余的部?分远远丢开,以防招来野兽。
待山中一切寂静之时,夜色已深,约莫是人定时分。以往的这个时候,两?人早该安寝了?。
在山洞中的两?夫妻却泛起了?难。
薛晏清望着那只有一卷的兽皮,陷入了?与虞莞如出一辙的沉默。
“不若,一起盖罢。”他说。
罢了?罢了?,虞莞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抱都抱了?,还怕睡在一起么?
她努力忽略心底那点烧起来的羞赧之意,安慰自己道?:以前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虞莞睡前还在默念着这句话,努力忽视着身边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渐渐沉入黑甜梦乡。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天边乍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薛晏清就转醒了?。
他刚刚醒来,才发现为了?不扰到身边女子的好睡,昨晚一动不动,醒来时整个身子都麻住了?。
薛晏清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轻轻掀下身上?的兽皮。
那一侧的妻子还在安睡,眼睫不时颤动,像一只振翅的蝶。
他的心中忽而一动。
此处没有侍女,没有爱盯人的嬷嬷。只有将要褪去的月色与渐渐升起的朝晖。
它们不约而同见证了?山洞中无人知晓的一幕。
薛晏清轻轻凑近,他第一次发现妻子的肌肤如此细腻皙白,凑得这么近几乎看不见毛孔。
他凑到一个极近的距离,抑制着呼吸,努力不使自己打?扰到妻子的好睡。
然后?,他将自己的薄唇,轻轻压在了?虞莞颤动的眼睫之上?。
那相触不过一刻,他就仿佛被灼烧了?一般匆匆离开了?山洞,只留下火把与虞莞一人。
……
薛晏清离开不过片刻,虞莞就醒了?过来。她眼神清明?,只怕方才压根没有睡着。
此刻她的脸灼然一片,艳过天边朝霞。
那触感?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