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清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目睹了?母妃与薛晏清之间的眼神?来?往,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仿佛从薛晏清的眼中瞧见了?深色漩涡,一旦被扯进去就是万劫不复。
虞莞的纤睫微颤,冷冷勾起?朱唇。
薛元清这个唯母是从的脾气,到了?这辈子还是没改过。
汉白玉阶上先?是见了?血,又引爆了?兄弟间一场无声交锋。大臣们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贵人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他们恨不能当场自戳双目。
本以为是歌功颂德的宴饮,怎会?发生?这样的事端?不仅宝贝儿?子没能推销出去,还被迫目睹了?皇家秘辛,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有人已经心中懊悔,不该带儿?子前来?。
虞莞目光扫过那些低眉垂目,恨不得装作耳聋眼瞎的大臣们。
这一轮轮的你?方唱罢我登台,墙头草们恐怕不知心中摇摆了?多少次。
“唉。”最终还是坐在一旁的太后叹了?口气。
她出来?主持大局:“晏清,你?把人领走。这件事到此为止罢。”
归根到底是皇帝做得不妥。
若不是他好色调戏了?那林小姐,就不会?有那女伶洞见隐约一线机会?、欲行勾/引之事。无论这女子是谁人棋子,不过是知晓皇帝好色,为了?投其所?好才布下。
只是这话看得明白,却不能说明白。纵她堂堂太后、与皇帝舐犊情深也不能。
兀君一个箭步上前把那女子押出宫殿,愣住的宫人们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弯腰擦拭掉血迹。汉白玉砖很快变得光亮如新。
只是这一桩荒唐事,到底留下了?痕迹。
熙和帝睨下向方缩成鹌鹑的群臣,眯了?眯细长的眼睛。
法不责众,是建立在这些人识趣之基础上。若是当中有哪个没眼色的臣子胆敢把今日之事当成谈资,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以儆效尤了?。
众臣们战战兢兢,感知到熙和帝不善的目光掠过自己,皆屏住了?呼吸。
良久。上方低沉之声传来?,隐含警告:“众卿看徐了?歌舞,想必也有些疲倦。不如请明光寺的僧人前来?,听听佛经,舒缓心性如何?”
“谢陛下隆恩。”百官们紧绷的五官终于松泛下来?,这一关总算是过去。
闻言神?色仓皇的唯有陈贵妃与薛元清夫妇三?人。
陈贵妃的纤手微颤,仿佛已经看见了?厄运降临的未来?。她是始作俑者,自然知道待会?儿?同和大师说出的话何其石破天惊。
如同在皇帝的怒火上泼了?一桶热油。
原本按照设想,陛下驾临明意斋后观赏歌舞,瞧中上那名乐女后,她借机一提纳妃之事,他自不会?拒绝。龙颜大悦之下,再由一向深得圣心的同和大师揭露虞莞那不堪身世——
届时陛下不会?猜到这一连串是她故意设计。
而眼下先?是出了?两场变数,那乐女受伤后她被薛晏清揪住小辫子……陈贵妃闭了?闭眼睛。
任谁也会?疑心这一系列事情是否另有人指使。
如今,唯有期望陛下与百官在查到她身上之前,先?把虞莞处置了?。
同和大师在殿外,尧夏阁中隐隐传来?喧哗之声。
他分辨出那是帝王的惊怒叱喝与其几人的争执之声,却佯作不知,问?那身旁的内侍:“不知此间发生?了?何事?”
内侍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动响,他不敢怠慢,赔笑回?答:“仿佛是……陛下龙颜大怒了?罢。”
他道:“接下来?就要靠您使陛下清心啦。”
同和大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垫在胸前袈裟的那张轻飘飘的纸突然滚烫起?来?。
他望了?眼身后的弟子们。
临近夏日,虽有金盆盛了?大块冰,但是裹着厚重袈裟中的僧侣们一路奔忙而来?,额头都微微出了?汗。他们身上没有带帕子,许多人又怕用袖口擦汗会?脏了?袍服,汗水滴入眼中也不敢去擦。
同和大师让出冰盆身边的位置:“你?们热的都来?这站着罢,凉快些。”
有几个略年幼的僧人汗水直流,还是笑着摇头:“师叔祖,我们年纪小,不怕热的。”
同和叹了?口气。遮住眼神?中深刻的忧虑。
我不杀伯牙,伯牙却为我而死。
那幕后阴毒之人拿一众僧人性命相要挟,便是知道这筹码极重,逼得自己根本不敢动弹。
——若是遂了?幕后主使的心意,揭露秘辛,必然皇帝厌弃、得罪皇次子与太后娘娘;若是拼个鱼死网破,全寺性命被人拿捏于股掌之中。
参读经书、叩问?佛祖,他一直苦苦思索两全之法。
怎知今日时运不济如斯,迎头撞上了?皇帝怒火,同和才知他先?前希冀不过是奢望。
大夏天的,一阵寒意突然贯穿全身。他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袈裟。
如今……能把明光寺诵经班众人摘出事外,已是奢愿。
同和顾不上手心汗意,握了?握手中的纸条,下定决心。
虞莞尚不知危机临近——她从未想过有人会?拿身世之事做文章。
两世为人,她从不知生?母姓甚名谁。母亲的片影不过虞氏宗谱上被抹去名字的一笔墨痕。
但陈贵妃全权把持着万寿宴大小事宜,安插的棋子仅仅一枚漂亮歌姬么?她想道。
这念头在心中如浮萍落水般划过一瞬。
很快,虞莞又被眼前掠过的红色污痕吸引了?注意。
薛晏清方才拎着那胆大包天的乐女时,她发顶的血迹顺着淌到了?薛晏清的手指上。
修长莹白的指节沾了?褐红污渍,不仅瞧着扎眼,用膳时也很不方便。
薛晏清似乎对那污渍视若无睹,却把银箸放在桌上,似乎不打?算再用些什?么。
她轻轻蹙起?眉头,薛晏清喜洁,服侍他的兀君又押着乐女出了?尧夏阁。
“拾翠,”她唤道:“去打?一盆清水来?,动作轻些。”
薛晏清登时明白了?她是要做什?么:“无碍。”
“我看着却有大碍。殿下不爱洁,还不许我不爱么?”虞莞故意说道。话毕,她还支起?一个揶揄的假笑。
薛晏清本不想劳师动众,他手上沾血也不是第?一回?了?。
看到虞莞现下神?情,却默许了?拾翠的动作。
清水很快被端来?。
虞莞掏出袖中的雪白干净丝帕,那上面一角还绣着丁香。帕子入水很快濡湿,虞莞将之拧干,欲给薛晏清擦拭污渍。
薛晏清与拾翠同时伸出手,想说“我来?”。
却不知为何又齐齐停下,眼睁睁看着虞莞把湿帕子覆在薛晏清的右手指节上。
血迹是新沾上的,一拭即掉。虞莞的手依次拭过薛晏清的指节,虎口等?处,三?两下那沾了?血的手就莹白如新。
薛晏清只觉被擦拭的地方如过了?电般酥麻,两人挨得极近,虞莞的面庞触手可及。他看见她海棠色的唇瓣轻轻抿起?、认真的杏眸一眨一眨,清浅呼吸打?在虎口上。
麻痒的、赧人的一股莫名意气横梗在心口,薛晏清闭上眼睛,仿佛不如此就无法排遣。
直到虞莞说“好了?”,他才睁开眼。
右手的动作更迟缓些,停在原地两三?刻后才放下。
已经无法自欺欺人。
虞莞看着那光洁手掌,心中弥漫淡淡的满意之情。唯一可惜的是那丝帕沾了?血,恐怕洗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她踌躇了?一下,不知是否该扔掉,就见到薛晏清顺势接过那丝帕。
“有劳夫人了?,这洗净帕子之事交给我,就当投桃报李。”
这话滴水不漏,她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眼睁睁地看着他极其自然地把那脏了?的丝帕放在自己这端,心中怪异莫名。
熙和帝正盘算着少去后宫几日,好洗刷掉自己好美色的恶名,忽地,见左手边的次子与儿?媳的手突然抓在一处。
他心中窜起?一阵恼火。
呸,想牵手就牵手,还隔着什?么帕子传情。
遮遮掩掩的,真酸!
好在,明光寺诵经班匆忙被内侍总管喊来?救场。僧人们宝相庄严,步履不乱,在天家气魄的阁中神?情也慈悲宁静。
这稍稍平息了?皇帝的不忿。
同和大师带着众弟子向众人依次行礼。不须多加寒暄,僧人们就席地盘膝而坐,直奔主题。
他们掏出怀中木鱼,阖上眼睛,神?色空净。
“法会?因由分,第?一,如是我闻……”*众僧声音高低不一,却暗合了?一种?独特的韵律,使人心灵涤荡,一洗烦忧。
诵经声响起?,百官们神?色一松,纷纷沐于梵音之中。
听经之人神?思舒缓,然而那诵经之人的心,却在烈火上炙烤。
随着经书进至尾声,同和仿佛感到那死亡的铡刀向他的脖颈渐近。
终于,一炷香后全卷颂毕。
同和闭上了?眼睛。
“敢问?大师,国朝运势如何?”熙和帝亲自下来?,扶起?盘膝而坐的同和来?。
同和大师擅长卜算推演之术,这事广为天下人知。皇帝听过他的美名后将人请入宫中推演数卦。
果然一一灵验。
自那以后他就成了?简在帝心之人,连带着天下佛教徒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今年……皇家娶妇……”
字字如刀,刮剌着同和的嗓子。他极为艰难道:“罪臣之后、命犯紫薇……”
“你?胡说!”同和的批命只说了?一半,金阶之上就传来?一声怒喝:“妖言惑众!”
众人望去——
那站起?身来?,疾言厉色之人竟是太后!
同和对她的怒喝视若无睹,阖上眼睛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先?帝在时,罪臣卫氏满门皆被屠戮,出嫁之女除太后一人外皆落入法网。”
“如今,罪臣血脉再次流入宫禁,恐于国朝气运有碍。”
他缓缓转身,神?色空茫瞧向金阶之上一人。
那目光所?向,正是虞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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