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虞莞微微垂首,一绺长发遮住她娇美脸庞。

太后以为她赧然,就绕开了话题:“近日长信宫中可有什么短缺的?手下仆婢若有不尽心,只管告诉哀家来。”

份例短缺倒不曾有过。皇子妃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尚宫局糊弄谁也不敢糊弄她。

她老老实实地摇头。

见虞莞否认,太后竟有些着急了。两人本是挨着膝头而坐,这下子,一双温热的手附上虞莞掌心:“若是真的,不必顾忌,只管让哀家做主便是。”

虞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手上温度传来,她只好出言安慰:“宫中仆婢不曾给过我难堪,纵使有人有心思,二殿下的身份摆在那,她们也不会当真动手。”

“再说,许夫人在宫人中极有声望,殿下与我都受用不尽。”

太后看着像松了口气:“哀家倒把明音这孩子给忘了。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她儿媳,宫中老人也不敢造次。”

虞莞犹豫再三,终是出言探问:“恕虞莞冒昧,可是……先帝在时,时有份例短缺之事发生?”

若不然,太后不该如此紧张的。

太后听了这话,不仅没生气叱责她冒犯,反而露出个和煦的笑:“鬼灵精的孩子,竟被你给发现了。”

若不是她当妃嫔时经常被克扣,如今哪会关心起这些鸡毛蒜皮?

“先帝嫔妃极多。尚宫局那处是一时疏忽、还是看人下菜,真是说不清。哀家那时,不过因家族荫蔽被封了夫人,又……”

又什么?虞莞正听得认真,却看见太后神色陡变,不肯再言。

她另起话头,对虞莞蔼声道:“既然你嫁给了晏清,荣辱都系在他身上。当要约束好家人与身边仆婢才是。”

这非敲打而是提点,语气诚恳之至。虞莞虽然还想着那半截被掐掉的话头,心中却也熨帖,柔声称是。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太后话中亦有所指:“若是一心想要争锋高低,纵使争出来了,又有何用呢?”

这是在说……柳舒圆?

虞莞其实也有些看不懂这个名义上的嫂嫂,分明与薛元清绑在一条船上,却处处看他不起。

除了闹出了内宅不宁的笑话外,还连累了身后家族。

若是上辈子柳舒圆当真成了皇次子妃,一系列荒唐事发生在了薛晏清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后见孙媳面露异色,还以为她疲倦了:“天色不早,不如下次再来看看哀家。”

虞莞自然称是,她原就想亲近太后,只是一直苦于没有理由。

这次太后主动找她喝茶叙话,又撒下这么句,以后常常来康宁宫问安,也不会引人瞩目了。

回来时满心期待,回去时满腹疑窦。

虞莞一边走着,心中还在琢磨太后未说完的半句。

因家族荫蔽而被请封,却无宠无子如堕冷宫?莫非是太后背后的家族失了势?

细细想来,满朝衣冠中,竟无一人是太后亲族。

正凝眉想着,突然间,袖下三寸被猛地一扯,她疑惑地看向拾翠。

拾翠努了努嘴,手指飞快比划了一个方向,虞莞顺着看过去——

薛元清。

他身后跟着不少内侍,招招摇摇地穿行在宫殿与宫殿之间。

“小姐可要避开?”拾翠低声问。

她赴康宁宫只带了拾翠一人。比起薛元清那长长的仪仗,一主一仆不起眼之极,躲在树木荫蔽处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虞莞眨了眨眼睛,杏眸闪过一丝剧烈情绪。

薛元清仿佛是上辈子血色记忆的开关,一瞧见他,那些哭声与钝痛就闷闷浮现在心口。

太后的话犹在耳畔:你们小夫妻,何时要一个孩子?

上辈子她似乎也是这么对虞莞说的。可惜她与孩子,没一个留得住。

虞莞乍然紧握双手,葱段般的指头捏出浮白,随后缓缓松开。

“不必避忌。”

老远薛元清就看见他弟妹在夹道上迎面走来,那人定然也看到了他。

薛元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又很快被撇开。

不过是弟妹,他不得劲儿些什么?

想起今日早朝堂上皇父以他们尚未有子的理由回绝了封王一事,薛元清不由得瞥向虞莞的小腹处。

一片平坦。

若是能一直这么平下去,薛晏清就一直封不了王,万事休矣。

虞莞瞧见薛元清盯着她,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脸上诡异莫测,只觉得瘆人无比。

他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薛元清很快收拾好表情,挂起春风般笑意招呼道:“是弟妹啊,别来无恙。”

“大殿下。”虞莞冷淡应了声。

薛元清很快察觉了她的不豫,只觉牙疼不止,这语腔语调怎么和薛晏清那张晦气脸一模一样?

他没多想,只以为虞莞是因为之前柳家的小动作感到不快。

“之前你嫂子多有得罪,今日既遇见,我也当代拙荆赔罪才是,舒圆一时小女子意气了,弟妹大人有大量,莫要记挂在心上才好。”

这话听得虞莞差点冷笑出声。

若是诚心赔罪,他怎么不替柳舒圆一起罚抄宫规呢?轻描淡写道歉一声就能家和万事兴了?

她懒得客套,还了一礼就打算分道扬镳,临走之前也没说出什么宽宏原谅之语。

薛元清本想趁着这次偶遇把此间事了,怎料虞莞不按常理出牌,话撂下一半就走。

虞莞又是女眷,他不好直接阻拦,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脸色逐渐铁青。

走到僻静处,虞莞才松了口气。与薛元清交谈的片刻,她胸口如坠大石,呼吸有些不畅。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拾翠担忧地看着她。

虞莞阖目屏息了片刻才平静了稍些:“无事,走得有些急,岔了气。”

拾翠这才不再担心,有些好奇又有些欲言又止地问道:“小姐,刚才大殿下……你会不会……”

方才直接晾着大殿下,扭头就走,给人好大一个没脸。

大殿下并非始作俑者,甚至还代自己妻子道了歉。当面撕破他脸皮,小姐会不会太嚣张了?

虞莞早知道拾翠要说什么,不由得摇头:“竟然连你也被他骗过去了。”

这也不奇怪,上辈子她甚至被这伪君子一骗数年。

“皇上与太后皆盖章此事乃柳舒圆所为,可是,若是流言落到了实处,谁最占便宜?”

“柳舒圆不过搏了一个名声,而薛元清却能以此为引搅动朝政。”

这一招他最擅长,曾经拿着伪君子的人皮骗了不知朝中多少人。

“拾翠你说,此事若是得逞了,还会有今天的代妻道歉么?”

三言两语说得拾翠背后渗出冷汗,只觉刚才的自己天真无比。

她低头歉然:“小姐,是拾翠错了。”是她太天真,竟然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虞莞没再说什么,主仆二人一路回了长信宫。

树欲静而风不止,比起上辈子初入门的宛然平静,现在的水已被有心人搅浑。

虞莞路过前厅时,发觉薛晏清也在那处,正听兀君禀报些什么。

近来他差事告一段落,两人遇见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像往常一样只有用膳时的草草一面。

既然瞧见了,就不能装作没看见。虞莞脚步一顿,转向前厅走去。

薛晏清今日一身暗红色朝服,补子上绣着皇子制式的四爪金蟒,清贵而威仪。

说起来,薛晏清形容身段极衬衣服。不论繁复厚重的朝服,还是清简的书生衣袍,他都能穿出别样的气势,清挺醒目,见之忘俗。

虞莞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殿下今日去上朝了?”

“正是。”薛晏清挥退了兀君,他预料到虞莞似乎有话要说。

虞莞尚不知道早朝发生了何事,她想的是太后白日里对她的叮嘱。

生养孩子……与薛晏清……

她鬼使神差问出口:“殿下可曾想过生养子嗣一事?”

薛晏清动作明显地顿了顿。

虞莞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的话是何等惊人之语。

怎么听怎么像她在向薛晏清邀宠,甚至语气中有一二怨怪之意。

明明一开始不愿行周公之礼的是她,现下又扬言想生个孩子,薛晏清岂不以为她出尔反尔?

薛晏清反应大出她所料:“可是有人向你传了早朝的那些话?”

虞莞的头一抬,早朝怎会讨论皇子子嗣之事?

她把心中疑惑问出口,待薛晏清把熙和帝之语复述一遍后,虞莞这才恍然。

原来薛元清打量她小腹的目光竟是那个意思。

“皇父之语,我并不当真。若是旁人以此劝谏或是激怒于你,大可不必理会。”他说道。

眼下的生活是他婚前未曾想过的平静,立嗣也好,夺嫡也罢,他不愿为了旁的事破坏了这份平静。

纵使是民间夫妻,也是利益纠结,心疑算计,更何况在这看似堂皇实则污糟的宫闱,虞莞最初嫁他是权宜而非本心。

不曾与旁人语的是,婚后得妻如此,他业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