厍谆云大口灌了酒后,开始和白珠诉起?苦来:“冀州向来是我们?做生意人最爱来的地方?了,现在世道不太平,各地动乱的厉害,大家?能?顾上温饱就算不错了,倒是冀州,还能?做些小生意,给商人一条活路,就因为这样,来冀州行商的人越来越多?,冀州越来越富庶了,这本来是一个你赢我赢的好事情,结果?自从去年冀州牧韩馥战死后,冀州就变成一个无主的地方?,朝廷倒是想管,但也管不到,袁绍和公孙瓒抢冀州抢的厉害,时不时来一波官兵,辛苦运过来的货物?就被糟蹋干净了,韩馥在的时候,他就算再贪也不会打我们?这些商人的主意,但是公孙瓒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逼着人按以往三倍的赋税往上交,你说从天南地北辛苦运过来的东西容易吗,好不容易挣了点钱,又都全进了公孙瓒的腰包,苦的是底下的商人,一年到头来回折腾,结果?连个填饱肚子的钱都被挣到”
这话引得?周围的商人纷纷应合,都是道苦,本来郭嘉还有些别扭,如今听了也皱起?眉问道:“我看这个公孙大人好像不是个贪财的,搜刮那么多?钱是做什?么?”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冷哼一声,道:“公孙瓒是不贪财,自己整天一穷二白的,但是他手底下那么多?兵,哪个不要吃饭发军饷,咱们?口袋里的这些钱啊,都被他掏过去养兵了,他的兵从头盔到铠甲,从剑矛护盾到马鞍靴子,都给他们?配的是最好的,不然这个冀州,他是怎么打下来的?”
说到这个,众人也都很是赞同,还有一个青须男人道:“公孙瓒起?家?不高?,为什?么手底下的兵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还不是他能?往里头砸钱,他这些年来甭管是公粮官银,还是家?产私物?,都一个劲儿的往军队里送去了,其实他是贵族大家?出身,即便生母身份低微,但大族底蕴还在,结果?你猜怎么着?一件十几年前的旧袍子缝缝补补又一年,她夫人是太守之女,陪嫁也颇丰,嫁给他以后,那些嫁妆也都进了军营里,就靠着这么一桩,他才能?立足,在袁绍手里抢下冀州!”
白珠看公孙瓒身上衣饰的确寒酸了些,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番缘故,不由?地对公孙瓒也起?了两分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他们?的正事还是要做的
郭嘉与她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一抹精光,二人很有默契的无声笑了
看来,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郭嘉之前是对厍谆云这人有意见,所以也不大搭理他的话,但一旦扯上正事,那他可是立马换了副面孔,温和有礼,谦逊有度,诗书张口就来,史策侃侃而谈,以大论谆谆引诱,虏获一众的‘芳心’,逐渐的将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连连感叹道:“这位公子言之有理啊!”
就连最初见过郭嘉的厍谆云也频频惭愧道:“不曾想公子有如此才能?,是我拙眼不识”
白珠听着郭嘉开始放大招,只是端着一碗蜜水慢慢喝着,说到兴头上时,再不住的仰慕夸赞,配合郭嘉
一下午的时间,郭嘉很快就和众人称兄道弟起?来,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一样,厍谆云在冀州商人圈子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身边的朋友也多?是在冀州经商数年的老门?户了,郭嘉又口绽莲花,得?了众人好感,看似不经意间的对话中也探了不少冀州如今的情况
当晚二人收获颇丰的回到了驿站,白珠好笑道:“那群人,要不是我说我困了,肯定不愿意放你走,你也真?是厉害,才半天时间就已经深入内部,那些商人都是做生意做久了,个个都是成精了的人物?,你说咱们?都是只有一张嘴一个脑袋,怎么偏偏就是你的那么好用?呢?”
郭嘉在铺着被褥,他已经和白珠达成一致,不安定以前都睡在一张床上,只不过分两床被子,再划个楚河汉界出来
白珠乐了,觉得?这特像她生前读书不懂事的时候,和男同桌一起?画的那条三八线
郭嘉慢慢捋平被角,淡淡道:“我与你也是同样的两条腿两只手,为何你能?举刀挥剑,身轻如燕,我却还要受你庇护呢?可见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都有自己擅长?得?意的,也有自己无奈失意的,你说是也不是?”
白珠一愣,觎他一眼:“你这话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呢?”
郭嘉垂首轻笑,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要照不清他的面庞,也看不分明?他的笑里有多?少曲曲折折,白珠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分辨一二:“个人有个人的主意打算,你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另有自己的想法?本是好事,可是婵儿,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呢?”
白珠心里咯噔一下,又勉强笑了两声:“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懂”
一道幽幽的目光看向她,白珠想躲,却不得?不正视于他,在昏暗的灯色,灰青的帐下,独坐的一个翩翩如玉郎君,手里还紧攥着一角被褥,他的神情有些像委屈的小媳妇:“六年后,婵儿要去哪里?”
白珠猛掐一下手背,她定是昏了头,才会觉得?名留千古的郭嘉,会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但是这个模样,任谁看了也会心生不忍,她知道他是听到了昨晚的话,再想到这几年郭嘉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照和纵容,他枯坐庭中看他舞剑练功的那一个个下午,都是面带笑容,丝毫不觉乏味,怕白珠夜里贪玩,飞去树上寻不到回来的路,方?圆一里的树上都会有他亲手制作?的灯笼挂在上头,替她照引归路,他本有属意的投靠人选,却因为她留在了曹操身边,一路杀到长?安,他多?少次坐镇军中,替她擦拭带血的剑鞘,长?安城中闭月楼从不间断的各色糕点小吃,是他专门?托人丛颍川带过来的
白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这样一个深情的好男儿,她如何能?不心动?或许,她早就心动了
“我...得?了一种?病,六年后就会不在人世了...”
郭嘉猛然抬头,脸上都是惊愕之色,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时声音都是颤抖的:“什?么病?这怎么会?”
他想过无数种?答案,婵儿或许是早有了心仪之人,六年后要与他长?相厮守,或许是想回到颍川那个小院中,平平淡淡的度日,或许是要去寻她的家?人
他一时间慌了神,上前又是想搂住白珠,又是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你..没事的,我认识扁鹊的嫡传后人,他极擅医术,什?么病他都能?治好的!”
“扁鹊的后人...”白珠不过一笑:“你还不信我吗?这病天上地下无人可医,无药可治,别说是扁鹊的后人了,就算是扁鹊再生,也只得?束手就擒,这是阎王爷要我的命,哪里是人间医者可以留下的?”
郭嘉的唇微微颤了两下,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任凭他读过再多?圣贤书,满腹经纶计谋,此刻都显得?一无是处,他呵笑了一声,声音很低:“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婵儿是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愿面对我是吗?”
白珠无言,等于默认了他这花
郭嘉将人轻轻柔柔的揽入怀中,白珠起?先犹豫了两下,终究是任由?他动作?:“所以婵儿对我,是有情的,因为有情,所以拒绝了我,因为有情,怕自己命不久矣,耽误了我,因为有情,想叫我另择佳人,婵儿可知道这份情?”
怀中的人儿娇躯轻颤,一言不发,郭嘉知道自己都猜对了,他捧起?白珠的脸,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傻婵儿,笨婵儿,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都闷在心里,又怎知我心意?你可知在这个世上,我只想娶你一人为妻,不论你是生是死,我的妻唯有你一人,若是你死了,我会守着你的墓,结草为庐,清守一生,生共衾,死同穴”
生共衾,死同穴...
白珠忍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可是她太不争气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郭嘉身上的青衫月白襟上已经被眼泪打湿,贴在郭嘉身上,他更觉心头一暖,拿袖子替人擦眼泪:“别哭了,哭什?么,要哭也该是我才对,刚明?白过来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子于我有情,却得?知她只还有六年时间,我只恨太晚遇到你,太晚知道这一切,少了许多?时间来陪你”
他越说,怀里的人儿哭的就越厉害,最后哭的打嗝,根本停不下来,白珠想想自己生前为了个渣男自杀,在黄泉路上走了几百年,又倒霉的抽到这个任务,遇到的夫差,李瑁个个把她当宝贝宠,现在又来了个郭嘉,甜言蜜语的哄着自己心都软了,哭的没羞没臊还打嗝打到停不下来,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哭的更急了
郭嘉何时见过白珠落泪,不哭则已,一哭惊人,眼泪水滚滚而下,根本看不见止住
他思前想后,只得?从身上取出一块糕点,猛的一下塞到了白珠嘴里,白珠来不及嚼碎就囫囵个的吞咽了大半,这么一咽,倒是止住了哭嗝
她尝了尝糕点味道,软糯香甜,是她惯爱吃的,嗝儿是止住了,只是人还抽抽噎噎个不停,偏偏嘴里吃着糕点,上下去摸郭嘉:“你哪儿来的糕点,味道这样好,快再给我两块”
郭嘉看着那双不安分的手在他的胸膛上摸来摸去,又去探他腰间,逼不得?已,从袖中将其余糕点都拿了出来,他甚至觉得?方?才情意绵绵的时刻都不过是虚梦一场,只得?仰天长?叹:“养妻之路,道阻路长?,不如高?卧且加餐啊”
白珠吃完了糕点,才觉得?不那么委屈了,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甜食能?止住伤心事
郭嘉伸手,她下意识躲了躲,他却指腹替她擦去嘴边残屑,温声细语道:“擦擦嘴,吃好了吗”
白珠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点点头,郭嘉将被褥铺好,喊她入睡,再躺在这张小小床上时,婉秋面红耳赤,直挺挺的躺着,明?明?是闭着眼,又紧张激动的想偷偷睁眼去看身边人
多?久了,她多?久没有这么心里怦怦跳了,这一番少女怀春让她真?真?实实的感觉到,她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富有生机,就连这简陋的小屋里的一张桌子一个板凳,都显得?那么可爱
白珠告诉自己,就偷偷看一眼
她悄悄睁眼,却冷不丁对上黑暗中的那一双含笑的双眸,明?亮极了
白珠顿觉一阵心虚,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还没睡?”
郭嘉道:“我只想着,能?多?看你一眼,便是赚了一眼,哪里愿意阖眼睡去?”
白珠心中感动,手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搅着被子,扭扭捏捏道:“你如果?愿意,待我去后再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室,也是使得?的”
郭嘉轻笑两声,搂过她,以额相抵,温热的气息轻喷在她脸上:“我认识婵儿这么久,婵儿哪回不是气势逼人,英姿飒爽的,头一次见婵儿如此女儿家?的模样,还学着拈风吃醋,说反话了”
白珠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双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任他搂着自己,是动也不敢动,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像今日这般和郭嘉这么亲密,二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处以来浑然是像两兄弟,可是今晚,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分明?可以轻轻松松的将郭嘉制服住,压着他的手柳眉直挑大喊淫贼,也可以一个反手欺身而上,勾着人下巴好生调戏一番,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感觉到如此近的体温,如此缱绻美好的温柔乡,然后...埋在他胸膛上
郭嘉明?显感觉小腹一热,揽人的手不由?的紧了两分,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婵儿,你,你不要挨我这么近”
白珠比起?郭嘉,更懂男女情爱一事,察觉他异常的反应,低低笑了两声,抬头看着他滚动的喉结,软软道:“我们?做夫妻好不好,不要三书六礼,不要十里红妆,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郭嘉轻吻她的发丝:“婵儿,我想正大光明?的迎你入门?,与你做夫妻,可是我不知道冀州此行,耗时多?久”
白珠眼中黯淡一点,依偎在他怀里:“这乱世之中,谁也不知道哪天一个转身,就再也找不到谁,我与你,只争朝夕”
她解了束发的簪子,取一缕青丝与郭嘉的头发缠绕,念了一遍方?才郭嘉的话:“生共衾,死同穴”
郭嘉散了帐,痴缠在一起?,就连那两缕青丝也是相互缠绕,有轻轻一声,是他的念:“生共衾,死同穴”
冀州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这三年里,郭嘉很少管理长?史的事情,对于公孙瓒也是极少有过来往,公孙瓒以为他惧怕自己,索性丢手不管,时间久了也渐渐不把他放在了心上
三年内,西凉的马腾没少跟公孙瓒杠上,两人虽然不是相邻的,但并不妨碍经常性的掐架,袁绍又占据了上党,朝廷自从曹操接受打理后,渐渐回暖,山阳和东郡的乔瑁、袁遗则频频得?召进京,大有投靠归顺之意
另一边占据荆州被视为叛贼的李榷。吕布等人因为朝廷和各路诸侯时不时的打压,终于和黄巾军搅和在一起?,正式成了真?正的叛军,原先不少地方?军阀看二人势单力薄,都想欺负一下,搜刮搜刮荆州的油水,所以动不动隔三差五的就带兵来讨伐董卓余孽,结果?现在李榷。吕布现在和黄巾军同仇敌忾以后,反而有不少人不敢上去轻易招惹了
吕布的战斗力自是不必说,和黄巾军穿一条裤子以后,又连着打了好几场赫赫有名的胜仗,名气直线上升,荆州在他手里许多?人再也不敢轻易打它的主意了
这天白珠又打了酒肉,买了糕点顺道要回去,迎面却见赵云从驿站出来,更难得?的是那个鲜少说话守驿站的老人竟然还送他到门?口,说了两句话
白珠见到他打了个招呼,赵云微微拱手道:“乡主”
她拎着酒肉,心里惦念着郭嘉,却又不好视若无睹,只笑道:“将军今天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公孙大人那边有什?么事情要传达吗?”
这三年的时间接触下来,白珠对这个面冷的玉面将军,传闻中的常山赵子龙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他话少,冷漠,只对行兵打仗上有兴趣,尤其还特别喜欢打黄巾军,他得?公孙瓒赏识,也仅对公孙瓒一人言听计从,也不算言听计从吧,毕竟公孙瓒想把他夫人的侄女嫁给赵云一直没成功,最后那个侄女被拖成了老姑娘,就在前两个月终于等不了了出嫁了,公孙瓒气的整整三日没和赵云说话,而赵云还是那副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以至于冀州都有一个花边新闻,那就是这位玉面将军其实是有龙阳之癖的,所以才会抛下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要,整日里泡在军营中,这事传到军营里,也是吓的那些老大三粗的汉子们?提紧了裤腰带,生怕自己入了玉面将军的眼
由?此玉面将军每次亲自练兵,效果?都是奇好,大家?可劲儿的卖力训练,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目不斜视,邦邦直的铁血男儿
军营里没有花头可以说,那些茶余饭后的闲嘴人就又将矛头指向了郭嘉,毕竟听说这位郭长?史长?相标致俊俏,斯斯文文的,又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名士,和玉面将军一文一武,真?可谓是相得?益彰呐!
消息很快的就被赵云和郭嘉得?知,二人都很有默契的隔开了,如果?不是必要场合,从来不会一起?出现,所以白珠对于赵云出现在这里,是实打实的好奇
赵云仍旧是惜字如金,道:“看人”
“看谁呀?看我家?大人吗?”
“不是”
“不看我家?大人,那这个驿站就没人的呀,就住着我和大人这一户”
“有人”
.....
交谈一番后,白珠拒绝和他说话了,拎着酒肉进了驿站
吱呀吱呀的拉磨声从院中传来,老人背起?大石磨,吃力艰难的往前挪动,白珠见状放下酒肉帮了一把:“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这种?粗活重活少做做,万一伤了身体可怎么办”
那老人也是个言简意赅的,只道:“在其位,谋其职,这是我该做的”
这个说话语气,倒叫白珠想到了刚才的赵云,又思及来时看到老人在门?口送他,心念一动,赵云莫不是来看这个老人的?
她试探性的询问道:“方?才赵将军过来,可是来寻您的?”
老人嗯了一声,呼哧呼哧的鼻息声传来:“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白珠见里头有故事,连忙将麻绳从老人身上取下来,倒了杯水递过去:“先歇歇吧,您从前就认识赵将军吗?”
老人手里捧着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与白珠缓缓说起?了一桩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