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良善欺

那程氏又拉着她道:“西施啊,你这几天没去领衣,浦家的少爷问你问的紧呢,你什么时候过去给他回个话,以后指不定是你的夫君呢,也免得他整日来问我”

说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行的几个妇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苎萝村中浣纱的妇人大多都是在富户浦家领的衣服,浦家也算乐善好施,老爷夫人都是积德行善之人,可惜生的独苗儿子浦烨却是个傻子,堂堂七尺男儿竟只有三岁小儿的心智

这浦烨虽然人十分痴傻,但平日最爱和西施亲近,每每到西施来领衣之时,他都守在门口翘首以盼,西施姐姐长西施姐姐短的,日子久了自然惹人非议,都说浦家的傻子相中了那个十分美貌的病西施

程氏提起这件事无非就是讥笑几声罢了,要换成以往的西施可能会退而隐忍不发,听着也就过去了,但如今的西施里面可是换了芯的

白珠眉头一拧,一挥手直接将程氏手上的木盆打翻,冷冷道:“我叫你一声程姨是因为你年纪大,给你点面子,别蹬鼻子上脸的,你仗着浦家的老爷夫人心善,居然都敢编排起浦家少爷来了,回头我就告诉管家,看你以后还能领不领的到工钱!”

西施一向柔柔弱弱,又跟她娘一样是个软和的性子,平日里都是温声细语的,程氏几人从来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着实有些吓呆了

好一会儿程氏看着刚刚洗好的衣服全部弄脏了,恨恨的看了白珠一眼:“施家丫头,你是疯魔了吧!”

随行的妇人赶紧蹲下帮她捡起衣服,白珠一脚踩上去,一件缥色里衣瞬间就沾上一个黑色的鞋印

“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往后再让我听到从你口中传出任何流言蜚语,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珠扔下一句话就走,一转身却看到几步之外,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正笑着看着她,若说西施容貌当得第一,那这女子绝对是稳稳的第二,西施的美是颦眉间楚楚娇弱,而这女子的美就是一派恬淡安然

想必这就是郑旦了,一个小小的苎萝村,居然一下子出了两个惊世绝艳的大美人儿,这可真是奇了

郑旦弯了弯唇,朝她伸手:“夷光妹妹,看着你是身子大好了”

她递过来的那只手洁白无瑕,十指葱葱,全然不似是农家女的手,比西施的手还要漂亮几分

白珠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那只手,郑旦只好收了回来,笑了笑:“夷光,你倒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郑旦和她顺着浣沙溪慢慢走着:“若是从前,你绝不会对程氏说那样的话,更不敢打翻木盆踩上一脚”

郑旦停下来看着她:“几天不见,你倒是涨了几分胆色”

白珠耸了耸肩:“兴许是这一病,胆子就大了起来吧,以前就是因为对那些人处处忍让,才会让她们觉得我好欺负,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要是白珠自己能长这么一张脸,她肯定作天作地,还用得着受这些村妇的委屈?

“这话说的不错,但是你今天得罪了程氏,她家可有个村里正,管着一应事务呢,你就不怕往后程家故意为难你?”

笑话,不出半年范蠡文种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到时候她还用得着顾及一个村里正吗?

白珠看着眼前的浣沙溪,心情豁然开朗:“要是因为她家是里正我今日就要委曲求全,那明日我还要因为这个,继续在别的事情上委屈自己,与其一直委屈,倒不如直截了当的挑开了说,这事本来就是她的错,她要是仗着里正一直欺压旁人,那她家这个里正也做不长久”

郑旦手里袖子攥紧了些,这西施往常最是听她的主意,今日居然一而再再而三驳了她的意,她端着温柔的笑:“是这个理儿不错,但人呀,还是能屈能伸一些好,你如今还小,等你以后再大些你就懂了”

等一下,这郑旦也就比西施最多大上两岁吧,怎么这语气倒像是西施的妈?

记忆中郑旦是一直温柔的,自小对西施很是照顾,西施也最依赖郑旦,处处都听从她的话,后来两人入吴宫相依为命,西施更是把郑旦当做自己亲姐姐一般,即便是她被吴王撞见和宫人尸首在一块,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郑旦

白珠没有接她的话,两人在溪边转了一会,郑旦自觉无趣,说家里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白珠一回到家,就见施母急哄哄的过来,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对你程姨出言不逊,还把她的衣服给踩了?”

这消息可传的真快,看来刚刚那程氏还没长好记性,白珠冷哼一声道:“她用浦家少爷来编排讽刺我,我没打她已经算是轻的了”

施母一推她道:“你糊涂呀!这程家可是里正,你程姨平日里也就那张嘴爱说,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罢了,你和她置什么气,你能讨到什么好?”

说着施母拉起白珠的手就要去程家,白珠一下子挣脱开道:“娘!”

“就是你这些年处处忍让,那程家女人看咱们好欺负才会这么对我们,我刚晕倒才不过几日,那程家的女人就四处散播谣言,说我要死了,我和浦家少爷的事情也是她到处编排,无凭无据的就毁了我的清誉,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她不欺负别人,就逮着咱们家欺负呢?”

施母一愣,一下子哭了出来:“我的儿,为娘何尝不知道她是存了心的有意刁难咱们家,可没办法,谁叫咱们无权无势,而你又生的这般貌美,你爹说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是注定要被人欺负的啊!”

白珠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娘亲,那你看郑家的郑旦,她也长得那么好看,但程氏有刁难过她,刁难过郑家吗?”

施母摸了一把眼泪:“你能和你郑旦姐姐比吗,她织得一手好布,是连镇上的大户人家都夸过的,人又温柔又体贴又孝顺,村里上下哪个不夸她?你只看她平日对你,单是野芙果这一样,就因为你爱吃,你郑旦姐姐每隔几日就要去山上特地给你摘,程氏要是刁难她,那不是要被全村人骂的吗?”

郑旦在苎萝村口碑风评都是极佳的,人又长得好看,只在西施之下,相比于西施,村里众人都是更向着她的,是村里每家每户都想娶回家的最好人选

白珠不以为然,一个人要是什么事情上都拔尖都出彩,那就代表她这个人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缺陷,人又不是神仙,就是神仙还会犯错还会六根不净呢,怎么会有人十全十美,万无一失?

这野芙果不提也罢,一提她就更加觉得郑旦是别有用心了,要是让她知道郑旦知道她心绞痛还故意送了那么多年的野芙果,那郑旦的心思真的是够歹毒

“所以咱们被欺负并不是因为我们家无权无势,也不是因为我长的漂亮,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个好名声,对吗?咱们家为什么没有好名声,抛开权势钱财不谈,还不是因为爹娘平日里忍让惯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日子久了,别人不会觉得咱们这是善良退让,只会觉得咱们是软弱可欺”

施母仔细想了想她这番话,白珠也不求她能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往后她自然慢慢就会明白

“可是夷光,外面现在都说你生病后着了魔,你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白珠握住施母的手:“难道外面说什么,我就不出去了吗,是是非非日后自有定夺,咱们只管走着瞧就是”

第二日不论施母怎么拦着,白珠都坚持和她一起去浦家领衣服,一进浦家后院的大门,白珠就见有一个少年靠着门槛昏昏欲睡

看到白珠来了,那少年立马欢欢喜喜的一挑一蹦到他面前,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西施姐姐,你...你来啦”

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含糊不清,但是一双眼睛很亮,就那么看着白珠

这就是程氏口中的浦烨了,浦家那天生痴傻的独苗少爷,在西施的记忆里,这位少爷和她流言蜚语不断,每次西施到浦家取衣服,浦烨都一直跟着她和她说话,但西施离开苎萝村后,这位浦家少爷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有一回她在吴宫,听一位;来自越国的同乡提起他,已经是娶妻生子

既然他和西施以后的路没什么相干,又是真心实意待西施好,白珠也愿意多给他几个笑脸

白珠露出一个笑脸,问道:“浦少爷,你是在这里等我的吗?”

以往的西施饱受流言之苦,每次见到浦烨就一直躲着,话都没说过几次,如今她不仅愿意和他说话,还肯对他笑了,浦烨开心极了,忙把手里的木盒捧给她

“我,等七天,给你,盒”浦烨边说边比划着

白珠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支玉簪子,春秋时期玉十分稀有,是可以直接拿来当钱用的,就是浦家这种人家,玉器笼统也没有几件,女子梳髻多用木簪骨簪,或者直接拿一个巾条裹起来,以玉为簪的,实在奢侈

白珠将盒子推了回去:“浦少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东西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

见白珠不肯收,浦烨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句无功不受禄,想来这位姑娘就是西施了”

这时里头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看其穿着打扮,应该就是浦烨的母亲,那位浦夫人了

白珠回道:“见过夫人,我的确就是西施,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浦夫人看了一眼浦烨手中的玉簪,叫人拿了回去:“今早我就听说,烨儿将家传的玉簪给拿走了,本来烨儿拿什么东西送什么人我也是素来不管的,倒也不是这东西贵重我舍不得,只是此玉簪乃是祖上代代相传给长房媳妇的,西施姑娘若是喜欢别的什么,我再叫烨儿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