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越女姝

越国

诸暨有山名为苎萝山,山下有村名为苎萝村,村中的越民安居乐业,勤劳朴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村子靠山吃山,村中男人多半以进山伐木卖薪为生,而女人则会去富户家领一些衣服,每日浣纱赚得些许铜币米粮

村西头施家的女儿前几日在溪边浣纱莫名其妙的晕倒了,这成了村中妇女们谈论的话题,只因那施家女儿天生貌美非常,却身体孱弱,每每发病起来捧心颦眉,受着极大的苦楚

可即便是病痛之时,她也是一副极美的楚楚之态,这一回居然直接晕倒了,村里老人都说这是天妒红颜,熬不过去了

白珠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拆了身子骨重组了一般,眼皮子昏昏沉沉的,身下的木板床也硌着背生疼

她不好容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洗的半旧不新的青幔子,身上盖着她撑着身子起来,牵扯到上半身,胸口就一阵阵的抽疼

“嘶——”白珠捂着心口,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西施了

以美貌名扬千古的四大美女之首

想起之前在梨园见到西施的模样,她心中就有着莫名的激动,不顾心口疼痛忙起身下床,在这间简陋的屋中寻找镜子,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铜镜在春秋时期可是个稀罕物件,西施现在只是个浣纱女,家中贫苦,又怎么会有铜镜

白珠跑到屋外,院中有一只大水缸,她临水自照,水中的人儿的脸还没有之前白珠所见的西施那么勾人心魄,仍显稚嫩,但眉眼之间已经可以看出绝代的风华

白珠抚摸着脸,暗自陶醉:这西施怎么长的那么好看

“我的儿啊,你可终于醒了!”施母正抱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回家,见白珠站在院中,一时手中的木盆也掉了,声音颤抖的上前抱住她

那施母身量不高,在白珠跟前也不过只到肩膀,常年劳作浣纱的双手上满是老茧,白珠看她顶多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但已经两鬓生华发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白珠抱住了她,脑海中涌来一股不属于白珠的悲伤,让她险些落泪,她知道这是西施自己的情感

“叫娘亲担忧了,夷光如今已经不妨事了”

施母见她说话有力,面色较之前好了很多,擦了擦眼泪道:“昨日我请村医来看,那庸医竟然说你治不好了,如今你醒了,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看那些人还乱不乱说话”

施母扶着她进去,硬摁住她躺回床上:“你才大病初愈,万万不可乱走动,叫邪风入体那就不好了,赶紧先躺下好好养着,娘亲给你去做些粥来”

白珠拗不过她,只好躺回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施母又从床柜里抱出一床被褥,层层叠盖在她身上,掩上木门出去了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白珠闭上眼,开始接收西施的记忆

如今的西施还是个浣纱女,没有遇到前来选美的范蠡和文种,没有练舞习礼,没有入吴宫成妃,她的生活平静又充实,每日浣纱做饭,时不时跟着父亲去镇上帮忙卖薪,和女伴上山采摘野菜,与邻家孩童嬉戏,若不是范蠡和文种,凭她的样貌,大概再过两年会寻一门不错的亲事,相夫教子,岁月静好

可惜这西施的夙愿是灭越兴吴,不然她倒是真的蛮想替她这么过完一生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施母端来一只陶碗,边角有一块小缺口,但碗面十分干净,不见半点污渍

“我向村医讨了些药草煮的,我的儿,你快吃吧”

施母将碗凑到她嘴边,白珠接过捧着,里头是粟米熬成的粥,加了些绿色紫色的药叶子,白珠喝了一口,粟米不算精细,这个时期也没有什么调味品,但胜在营养天然,软糯中带有一些苦涩,倒也用的香

施母见她很快的将一碗粥都喝完了,十分欣慰的摸了摸她光滑柔顺的头发,这时院中似乎有人进来了,施母看向窗外,见是施父,欢喜的喊道:“绌,夷光醒了,你快来”

下一秒就有个黑黝黝的高壮男人闯了进来,布衣草鞋,他想抱一抱白珠,又怕自己浑身汗臭味熏到了他,只好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

“醒了就好,我就说咱们夷光是有福之人,一定会没事的”

施父单名一个绌字,是土生土长的苎萝村人,二十岁娶了施母为妻,膝下就施夷光一个女儿,家里不富裕,施夷光又有天生娘胎里带出来的心口疼,每年施父施母伐薪所得,除却衣食温饱,几乎都花在治病上面了

但施父施母对施夷光很是宠爱,有求必应,她身子骨又弱,一应重活脏活都不让她干,只是每日浣浣纱摘摘菜,时不时跟施父出去卖薪,就已经是很心疼了

这次施夷光晕倒,将施父施母吓坏了,她躺了整整七日,连村医都说治不好,其实隔壁柴房中,施父已经开始打棺椁和灵牌了,如今宝贝女儿醒了,施父心里欣喜若狂

“夷光就先休养几日,我明日再请村医来看看”

施父施母又拿被褥将白珠团团裹着,将屋里的窗子都严严实实的阖住后才放心离去

四月的天不算很炎热,但也凉快不到那里去,不一会儿白珠就挣着从被子里爬出来,此时已日暮西山,金黄色的夕光投进来,白珠这才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屋子不能说是宽敞,但也绝对不小,相比较于21世纪北上广那寸土寸金的地方,单单这个屋子就有客厅加厨房那么大

白珠躺着的这床下头是混着泥堆起来的一个基底,上面放了块平坦厚实的木板,即便是垫着几层褥子,白珠仍感觉到那硬邦邦的木板

整个屋里除了床,只有几个柜子和一张桌子,唯一贵重的也就是放在木架上的一只双耳刻纹青铜壶,根据西施的记忆来看,这还是施家的祖上无意中被一个贵人赏赐传下来的,平日里夷光每三天擦洗壶身一次,十分珍惜

尽管现在生活贫苦,但白珠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儿,这可比在地狱里变成一块冰块好得多

白珠下床伸了个懒腰,偷偷开了半边窗,透过窗户的缝隙,观察院外的情况

施家只有几间茅草房,施父施母将朝东最好的一间留给了自己的女儿,院中多半堆的是木头和已经劈好的柴火,一旁支起的晾衣架上挂着几件洗好的衣服和纱布,几只家鸡正在鸡围里撒欢的啄食,一小方菜田里种着韭和葵,炊食是在最西边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里,缕缕炊烟飘出,可以看到施母在里头忙碌的身影,而施父则在院中拿着一把大斧头噼里啪啦的劈柴

白珠摸着斑驳的窗沿,这么鲜活生动的画面,她居然来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还变成了名扬千古的西施

简直是不可思议

施家门外传来一阵拍门声,施父放下斧头起身前去开门,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童,手里端着一个大陶碗,向施父打招呼道:“施伯伯”

施父让他进来,问道:“小羣,你怎么来了”

那小童扬了扬手里的陶碗道:“是阿姐叫我来看看夷光姐姐,还带了新鲜的山果”

施父一指白珠的这间屋子道:“你夷光姐姐在房间里呢,今天刚刚醒,你千万别太闹她了”

“夷光姐姐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回去告诉阿姐,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夷光姐姐!”那小童跳着进了白珠的屋子

白珠此刻人已经回到了床上,见有个小孩来找她,她回想了一下,这个就是同村郑旦的弟弟,郑羣了

郑旦与西施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后来一同被越王选中培养,送入吴国,相比较于西施,郑旦的名声并不响亮,也不如西施获得吴王的宠爱,后来更是郁郁而终,但西施的记忆告诉她,郑旦此人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可小觑

她在明知范蠡的使命之下,曾一力撮合西施与范蠡,而后文种的到来结束了这段感情,后来她们像礼物一样刚被送入吴国时,因宫人轻视越国,更是怠慢苛刻西施郑旦二人,一次郑旦怒起,便将一名宫人杀死,却不知怎的让吴王撞上了西施与那宫人的尸首

吴王一度以为是西施杀死了那名宫人,西施以为自己要被吴王处死,不曾想到那暴虐狂妄的吴王夫差觉得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美人儿杀起人来别有一番风韵,阴差阳错她得了吴王的宠爱,从此作为宠妃,完成了她的任务

这其中若说没有郑旦的推波助澜,白珠是绝对不相信的,只是郑旦打小和西施一起长大,平日里情同姐妹,西施身子不好郑旦对她一向是百般呵护,是什么时候郑旦存了毒杀西施的心思?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