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昏暗的室内点着一盏烛火,有风从缝隙中钻进屋内,吹得烛光闪动,让人不由担心它能否坚持下去?。夜合踮起脚尖从篱笆看了看,见没有异状后才仔细整理好衣服,将自?己头上沾上的枯叶还有脸上的泥灰擦拭干净后,小心地推开门?,“我回来了。”

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夜合连忙放下背篓,小跑至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身旁,“祖母,不是叫你先睡别等我吗?”

“怎么能不等夜合呢?”徐阿婆停下咳嗽后对夜合露出微笑,看上去?慈祥可爱极了,“好孩子,你辛苦了。”

她低下头,烛光印在她脸上,忽然带出一丝可怜与憔悴,“你阿爹至今未归,只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家全担在你身上,我这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祖母不会的!”夜合急忙握住她的双手?,“我今日遇见了贵人,全靠她救我一命,我问?了她父亲何时归来,她告诉我三日后便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再也不分离了!”

徐阿婆心思却在夜合今日遇险一事上,非逼着她讲清事情,夜合也只能支支吾吾吐露,尽量简化了危险程度。

听闻夜合差点被精怪诱惑进入十万大山,她立即着急起来,使劲拍了夜合肩膀,气道:“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不是叫你不许去?那山里吗?”

夜合这次却没有听她的话?,她舔舔唇,反而眼带逼迫的看向自?己祖母,“不去?大山里,我又去?哪里得银子,替母亲治病呢?家里米缸已经见底,只怕明天我们便得出去?要饭了。”

徐阿婆当即被她问?的一愣,刚想张嘴,夜合便阻拦了她,“又去?像前几天一样找叔伯借吗?他们会一直借给?我们吗?”她咧开嘴露出八颗银牙,灿烂笑道,“我前些日子去?,一日比一日难堪,最?后被人扫把打出门?来。长?到如?今十几载,我倒是近日才尝遍辛酸。”

徐阿婆被夜合一通诉苦,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她气的胸脯起伏不定,颤抖着手?道:“是哪家这般不近人情?都?是邻里亲坊,我们家也曾帮助他们许多,怎么就这么些时日都?不肯接济?”

“父亲不在,家中只留孤寡,我们家如?今就是众人避之不及的拖累,他们那里舍得施以援手?。”夜合低下头,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她继续出声?,“不睬上一脚便算是仁义了。”

徐阿婆犹然不敢置信,但看着憔悴许多的孙女,她吞下喉咙中的话?认命般摆头,沉重道:“我竟是不知夜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这傻孩子,怎么都?不告诉阿婆啊!”

“祖母你别傻了,就算告诉你又怎么样。我们一家子无?人撑腰,就算我们上门?了也是徒劳,自?找没趣,一杯冷水便打发我们归家罢了。”夜合嘲讽一笑,“母亲的病拖不得,家中需要人维持生?计。你年岁已大我又身为?女流,这么短的时间,不去?那山中谋生?,又能怎么办?”

徐阿婆眼眶瞬间红了,局面怎么就到了这般。但就算已经没了生?路,她也是不敢让孙女去?那妖怪遍地的山中冒险的,支支吾吾着不肯答应,“那也不必去?山中啊,我们做点其他的吧?阿婆会针线,也能赚钱的。”

“那点银子,又怎么够母亲的病。”夜合看祖母犹豫不决的样子,下了记猛药,“不去?山中,难道您是想我自?卖进那柳红院?”

徐阿婆登时坐不住了,难以置信地望向夜合,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你在说什么胡话?!”柳红院是镇上出名的风月场所,夜合说出这句话?,实在是伤她的心。

夜合见祖母这般生?气,她又立刻后悔,方才自?己不该这般刺激阿婆。她年纪本?就大了,儿子失踪,自?己还这般不孝…夜合急忙认错道:“是孙女的不是,我下次定是不说这种话?了,祖母你别气了。”

“我从小教你爱护自?己,你却说这种话?来气我。”祖母气得喘不上气,胸脯急剧起伏,连连摇头,“今后你爱如?何,便如?何,不必与我商量。是我年纪大糊涂了,我也做不了你的主!”

夜合从小跟祖母最?为?亲近,徐阿婆待她最?为?尽心尽力,也最?心疼她。见祖母这般伤心,夜合当真是急了,她眼泪溢出在眼眶中打转,担仍是倔强的忍住,“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我,是我钻了牛角尖…”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她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本?幸福和谐的家庭,自?己受尽宠爱,本?来待字闺中只需要等待父母替自?己觅得良人,安心出嫁便可。

可一夕之间全没了!

母亲重病缠绵榻上,父亲失踪未归,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她还未完全知事,便要被推父母的羽翼,去?小心接触世界的敌意。眼见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长?辈翻脸,将求助的她赶出大门?,友好往来的邻里也避她如?蛇蝎…

夜合或许足够坚强,担绝对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坦然承担这些苦难。直到很久很久后,一袭白衣的她躺在斜塌上,妩媚的勾唇轻笑。

看着那些在自?己面前献媚的众妖,她才领悟,原来活在这世上,当真是没有选择的。苦难是种历练,是种奖赏,是种不得已。

今夜,失意人注定要流泪。

次日一早,夜合起床时,徐阿婆已经把饭菜备好。二人相顾无?言,夜合吃的小心翼翼,唯恐祖母在像昨天那般痛哭,若是她再不许自?己去?大山,她也真无?法了。

可出乎意料的,徐阿婆只是与夜合一起平淡的吃饭。全程面色不变,似乎是不知等吃完这顿饭后,自?己孙女就将前往那大山寻药,身边是虎视眈眈的狼虎精怪。

这顿饭或许是夜合吃的最?无?味的一顿饭了,她放下碗筷小心对徐阿婆道:“祖母,我要走了。”她乖乖站在一旁,低着头声?音很小,好似自?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般。

徐阿婆眼色未动,慢吞吞咽下口中饭菜后,才发话?道:“先等等,等我吃完,随你一道去?。”

夜合顿时慌张起来,遑急道:“您去?干嘛,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徐阿婆淡淡道:“没道理我孙女去?卖命,我这个老太婆却能心安理得待在家中坐享其成。你能去?,我又有何不可?”

“那不一样!”夜合更加后悔自?己昨天的鲁莽了,她皱眉很是为?难,“可是母亲在家也需要人照顾啊,您就别闹了。”

“你怎么知我在胡闹?”徐阿婆斜了她一眼,“我待会便把你母亲送到隔壁陈大娘家,每日付些银钱让她仔细看顾,等我们回来后再去?接回家中。”

夜合头疼极了,将背篓放下,“祖母!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阿婆见她投降,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气势咄咄逼人,软下态度道:“我知道,但相比你母亲,我更放心不下你!”她似是想到什么,叹气道,“你夜晚归家晚了半刻,阿婆便急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怕今后这样的情形还多,就让我与你一道去?吧。”

“我一想到若是你在山中遇着了什么危险,阿婆这心啊,便心急难过的就跟针扎一般。我老了,再也受不得刺激了。何况年纪大了便爱胡思乱想,万一你受了伤却苦于求助无?人,阿婆也不活了…夜合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让我与你一道去?吧。就算我年纪大了,但我们只在山外围,我老婆子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夜合说不过她,平日里强势十足的徐阿婆一脸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她差点心软点头,但一想到山中的危险,她当即撇过头,抓起背篓就快步跑走了。徐阿婆先是一惊,追了几步却气喘吁吁追不上了,只得在后面气到跺脚。

这一路夜合都?似是失了魂,她知道祖母今日为?何提出这荒诞的要求,是因为?她。

她昨晚的哭诉,虽是抱怨亲友邻居的翻脸绝情,可又何尝不是在埋怨家人?埋怨父亲买药一去?不归,埋怨祖母年纪大丝毫不能分担她的痛苦。她在哭自?己的不甘心与委屈!所以才会说出那种气人的话?。

祖母当然听出来了,所以一大早她就收拾好,准备与自?己一起去?山里。她想用自?己的行为?,尽力替夜合分摊,她想陪伴着夜合,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想到此,夜合眼泪再也忍不住,她边走边抹泪。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不孝,家人对她万千宠爱她却这么自?私,危急关头都?不愿出来替她们遮风挡雨撑起一小片天地。

夜合走在昨天走过的小路,当见到那柱夜合花时,她再也无?法像昨天那般为?自?己鼓气了!

夜合生?命力顽强,父亲对她寄予厚望,盼她虽身为?女儿身,但也能似那夜合花一般,开出属于自?己灿烂的花。

可她辜负了。

她站在那一处久久不能释怀,最?后背着背篓蹲下,抱膝埋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