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张尘镜的喘息声越渐消弱,桃安才清醒回神。她张大嘴仿佛不能呼吸一般,迷糊的伸出手摸自己眼眶,发现触及一片水痕。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雪。青山之间映着雾气,高山悬崖之巅似不存在人间的仙境。雪花渐大落在他的身上,浓雾之中,桃安眼睛模糊的连他脸都看不清楚。
她忽的生气,抹掉眼泪指着乌云大喊:“每次这种情况都作妖,没完没了是吧。你给我识相点!让我抓住今天是谁值班,非收拾你不可!”
天上云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然后悄声避开了他们二人。
中天庭,一群神仙围聚一团。众神面面相觑瞪大眼睛闭口不语。
东龙王:“….怎么办?”
司雷神摸着胡须,嘲笑道:“又不是我下雪。”
“还不是你怂恿我!”
“那又怎样,反正你笑得最开心,活该。”
两人说着说着,往事新仇旧恨涌起,竟然打了起来。最后架打完,事情依然没有解决。望着凡界中的两位瘟神,两难兄难弟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再也没有看戏的心情。
而这些事桃安和张尘镜均是不知。
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她忍不住靠近张尘镜。凑近他发现他似疲惫至极,睫毛上沾上白色的雪花。皮肤苍白到病态没有一丝血色,脆弱到像个完美无瑕的玻璃傀儡,一伸手触碰就会破碎。
桃安望着他胸腔中的短剑,几次张口欲言,但在张尘镜期许的眼神下,千言万语终是消声。鲜血染了他半身白袍,她选择让步叹息一声:“先回九重天。”
张尘镜却不答应。他嘴唇苍白干裂,身体也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最温热的地方便是桃安手心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口中不断溢出鲜血,血落在她们二人身上溅起点点血花。
桃安不禁记起千年前她死去的那日,也是这般啊。纠缠至今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却忽的回忆起自己那句赌气般的“散缘”。
结缘不合想是前世冤家,当散。如今看来一语成谶,她和张尘镜果真是,非良缘。
张尘镜一直紧紧注视着桃安,见她神色不定后更加激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咳出更多血。桃安拍拍手示意他闭嘴,但就算是自己受了重伤,张尘镜仍坚持着眼神迷离的盯着她死命不放手。
“你先疗伤。”桃安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心狠,他今日失去的全是心头血,修为大减性命有碍急需闭关,自己却一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
她想原谅他,抱着张尘镜痛哭说他们回到当初。可眼睛此时却干涸到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她心中再次被深深击中,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张尘镜是真的不适合了。
蓦然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爱这个男人,桃安惊讶到好似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上万年自己为他付出了多少,感情却说没就没有了。
桃安疏忽想到,自己真是世上最渣的渣女了。
而怀中的张尘镜难得显出孩童心性,固执抓住她的手掌死命紧盯着她寻求保证。
“让我原谅他也可以,让他把剑拿过来,让我也捅个对穿,这样才算公平。”他一字一句复述道,然后哀求地看着桃安:“现在呢?可以了吗?”
熊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桃安万分真诚道:“赶紧去疗伤,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张天天改嫁。”言闭她还对张尘镜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以示自己没有说谎是认真的。
“…”张尘镜瞪大眼睛想开口却来不及。他最终没有等到妻子的允诺,便被闻讯匆匆赶来的妖族长老们带走疗伤。
他们二人紧握着的手,终是渐渐分开。张尘镜万般不甘的眼抵挡不住生命逝去的流速,缓慢闭合上。
只留桃安一个人站在空寂的断崖上,雪越来越大几乎铺天盖地要将世界淹没在白色风暴中。大片大片的浮云围绕着她自由自在随心漂浮着,映衬远处的青山。桃安作拥抱状也好似不在人间,下一秒便要效仿陶安公骑龙东南去。
空灵仙境中似有低语传来:“破碎的镜子,怎么可能再完美无缺呢。”
回想着长老位的众妖走前留给自己的眼神,她耸耸肩莫名心虚。那毫不掩饰痛斥不懂事人渣的神色,她就算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坦然啊。
而且从大局上讲,也只能说桃安过分。人修的阴谋肯定被发现了,现在两族大战前夕,她居然把妖族圣人一列的犼给弄得半死。妖族战力大损,待会在两族谈判中地位也会不利。
可问题是她太冤了吧!分明是刀先动的手啊!桃安百般不服气却无处发泄,只得在心中自怜自爱。
她头疼的挠头,暗想要自己怎么讲才能摆脱嫌疑。更纠结张尘镜这一言不合就拔刀自残的行为到底从哪里学的!现在她真是有口难言,发愁她应该如何解释才能证明自己不是人修派来的卧底?
车到山前必有路,桃安最终决定略过这烦恼,开始苦苦思索自己下一步去何处。
妖族地界是不能随便前往了,毕竟张尘镜拥护者还挺多,被他们发现张尘镜因为自己而受重伤,她就能被那些妖活撕了。人界也不可留,两族大战一触即发,她这副模样在敌人地盘上走动,恐怕是嫌命太长。
更不能去缙云氏哪里找花月了,不然张尘镜找来后,她简直是现成的最完美出气筒。而太一神识肯定也已经回到三千世界。
带着湿气的风吹到桃安脸上,混合着一股独特的木香。天大地大自己却无处可归。不过瞬息她猛地想起,三千世界中仍有地方永远属于她。
踏破虚空回到熟悉的桃屋,看着空阔萧然的宫殿桃安心思百转千回。这一片本有万千桃树,原是曾经张尘镜为讨她欢心种下的。
可后来它们一夜消失。只因桃安在某次争吵后胡搅蛮缠说自己真身是桃树,他却还弄来这么多同族,无非是想膈应她。
张尘镜听后也不生气,转眼就将那些桃树统统送往他地。如此雷厉风行,吓得桃安瞪目结舌。事后张尘镜一本正经告诉她:“世上有万千桃树,唯桃安是最独特一株。其他普通凡物怎可与吾妻相媲?”
九重天本就空寂,现失去主人后更显萧条,除了长出青苔的台阶之外并无他物。就在这样的地方,张尘镜日复一日等待着桃安,数千年。
心思百转千回,她伸出手抚摸门前悬挂着的风铃,铃铛无风自动叮铃响着,衣袖掉落露出大片白皙的手臂。
忽然空气都寂静般,桃安眯着眼收回手缓缓回身。身后已经站着一个小男孩,他憋着嘴眼中含泪万分委屈的看着自己。
是张天天。
桃安快速回神,疾步向前伸出手想要拥住他。可张天天却向后一步,身为人母桃安顿时心如刀绞,差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气氛凝结,两人就这么遥遥对望。